李震新朝比照雲上京淩雲宮設立內外教坊，不過淩雲宮中女帝登基後改教坊司為雲韶府，司職不變，掌管宮中禮樂、舞蹈。
旭陽宮中依然遵循前朝舊製，稱作教坊司，如今隻組建起宮中內教坊，外教坊尚在籌備中。
即便是內教坊，也是草草初創，職位的變動十分頻繁。
比如，左韶舞秦羽霓，她一來便擠走了楓白露的位置。原本內教坊韶舞隻有一人，秦羽霓領了聖上口諭硬生生擠進來，於是楓白露就成了右韶舞，同歸英王世子李凡管轄。
入職儀式算不得愉快，宦官帶著盛裝打扮的秦羽霓來向所有人打過招呼，宣讀調令，這事就算妥當了。
下麵舞伶樂工們神色陰晴不定，目光閃爍，就差把不服氣寫在臉上了，關係戶嘛！
秦羽霓並不在意，入教坊司又不是真來跳舞的，至於動了別人的利益，誰要是不開眼跳出來擋了路——玉女上香的惡名太過響亮，應該沒有人這麽想不開吧？
楓白露算是熟人，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仿佛變了個人，全然不似當初城外驛站中、祁江邊上的那副怯怯的模樣。
她似乎對調令沒什麽意見，唔，就算有意見也沒法子說話，向秦羽霓點點頭，算是認可這位同僚姐妹的存在。
至於她有沒有心懷怨恨，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世子李凡的慶功宴上領舞的，原本就該是她。
宦官宣讀完調令，秦羽霓就算是真正入了教坊司了，本來是要上樂籍的，但考慮到她是聖上身邊服侍的人，定期去雲霄殿為李震按摩推拿的慣例還沒有變，因此就算李凡在也不敢做這個主。
少女順手從荷包中掏出一角銀子拋出去，宦官淩空捉住手一抖便落入袖口。他表情若無其事，語氣卻熱絡了不少：“秦姑娘初到教坊，人生地不熟，您不在陛下身邊的時候，有不清楚的，盡管來找咱家。”
這位宦官在宮中似乎有些能量，話雖是對著秦羽霓說的，眼角餘光卻是掃著其餘的人。
下麵的聽候的婆子心領神會，上前一步笑臉相迎：“崔公公，瞧您這話說的，我們怎麽會怠慢秦姑娘呢？盡管放心，秦姑娘到了咱這，就是回家了！”
崔公公滿意點頭，勉勵幾句便打道回府。
下麵的人也散了，先前說話的婆子靠過來，拍拍秦羽霓的手背：“秦姑娘是吧，隨我來，帶你去住處看看。”
婆子前麵帶路，有說有笑，隨手指點內教坊居所的布置。
左韶舞的住處在東廂第一道端頭的第一間，南北通透，光線充足，是最好的所在。
秦羽霓跟著婆子一前一後進屋，這裏已經有兩個小丫頭在打理布置，看到婆子帶著個頂好看的姑娘進來，想是猜到了身份，齊齊施禮。
其中一人說道：“秦韶舞，您的屋子收拾好了，咱們這便告退。”
“有勞了。”秦羽霓淡淡地吱了一聲，照例掏荷包打賞，“拿去喝些熱飲子。”
兩名婢女麵露喜色，對視一眼福身退出屋去；婆子笑得明媚，拉著秦羽霓交代了不少，賞錢又怎麽會少得了她的？秦羽霓抬手又是一粒碎銀。
婆子手裏的銀子明顯比方才那兩丫頭的要大一些，沉甸甸地握在手裏挺踏實。
等屋子裏沒人了，秦羽霓這才有空四下打量。
房間布置極其雅致。
案幾就靠在窗邊，桌上幾樣精巧的擺件，筆墨紙硯不少，許是知道秦羽霓要畫衣裳的設計圖，又或者是聽得雲中郡傳出的才名，筆架上不同規格的毫筆一應俱全。
天青色的瓷瓶裏供著兩枝新折的海棠，其中一枝還是花苞，養上兩日才會綻放。
秦羽霓走了過去，推開窗，任憑陽光灑下，落在案幾上。
坐下，抽出一張宣紙展開，用鎮紙壓了，研墨，提筆，在紙上勾勒。
“有些生疏了啊……”
設計稿畫了一半，少女中途停下數次思考，不時凝望海棠枝發呆。
從無到有設計一身衣服，確定式樣、尺寸、配色，設計合適的紋樣，每個步驟都有相應的技巧，有經驗的設計師隻要按部就班地走流程，總能作出一件不錯的設計來。
可是，這樣的設計缺少了靈氣。
每一位設計師都有不同的際遇，不同的感悟，不同的理念，迸發出的靈感也是不一樣的。
靈感和技巧幾乎沒有半點關係，靈感來時，創作激情就像胸口堵著一團火，忍不住隻想要釋放出來。
就如同初到郡主府冬暖閣的那天晚上，窗外有月光竹影，手邊是師父早年間尚不成熟的作品。
為郡主李悅設計的那一襲竹中仙，一氣嗬成。
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憋，去拚貼構造。
“這樣子不行的。”
秦羽霓丟下筆，捏著額頭胡思亂想。
沒有靈氣的設計稿，好似前世那些流水賬小說，幹巴巴像又老又柴的雞肉，咬不爛，嚼不動，沒有鮮活的人物，沒有生動的場景，沒有好玩的故事。
究竟何時開始失去了設計出漂亮衣裳後那種單純的快樂?
是為了把秦衣樓做大做強，和雲中衣料行會勾心鬥角的時候?還是更早，在城外和張神醫一起救助流民的時候?
窗外雲霞明滅，絲竹管弦起起伏伏。
時光荏苒，少女終於意識到，初心再也回不去了，當初設計那些衣裳的靈感，再也找不回來了……
發呆許久，終於想通了什麽，她抽掉畫了一半的稿紙，毫不猶豫團成一團：“不破不立，既然現在做的事情都有目的，那就一切隻為達成目的吧。”
重新備了稿紙、筆墨、顏料，秦羽霓飛快地勾勒，半個時辰過去，一份新的設計稿便畫好了。
拍門聲適時響起，方才那位婆子給秦羽霓送來了晚膳。
“秦韶舞沒去用飯，我尋思著您還在屋裏，送些過來。”
秦羽霓開了門：“有勞了。”
婆子笑嘻嘻進來，把食盒一擺，瞥見正在晾幹的設計圖，驚訝得眉毛一挑：“喲，韶舞好手藝，這衣裳老漂亮了！隻是、隻是——”
隻是這式樣有些稀奇，以往從未見過，怕不是淩雲帝國境內會有的。
“麻煩你件事，去通知尚衣使張翠翠和東琉人大前田織姬過來。”
（本章完）
旭陽宮中依然遵循前朝舊製，稱作教坊司，如今隻組建起宮中內教坊，外教坊尚在籌備中。
即便是內教坊，也是草草初創，職位的變動十分頻繁。
比如，左韶舞秦羽霓，她一來便擠走了楓白露的位置。原本內教坊韶舞隻有一人，秦羽霓領了聖上口諭硬生生擠進來，於是楓白露就成了右韶舞，同歸英王世子李凡管轄。
入職儀式算不得愉快，宦官帶著盛裝打扮的秦羽霓來向所有人打過招呼，宣讀調令，這事就算妥當了。
下麵舞伶樂工們神色陰晴不定，目光閃爍，就差把不服氣寫在臉上了，關係戶嘛！
秦羽霓並不在意，入教坊司又不是真來跳舞的，至於動了別人的利益，誰要是不開眼跳出來擋了路——玉女上香的惡名太過響亮，應該沒有人這麽想不開吧？
楓白露算是熟人，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仿佛變了個人，全然不似當初城外驛站中、祁江邊上的那副怯怯的模樣。
她似乎對調令沒什麽意見，唔，就算有意見也沒法子說話，向秦羽霓點點頭，算是認可這位同僚姐妹的存在。
至於她有沒有心懷怨恨，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世子李凡的慶功宴上領舞的，原本就該是她。
宦官宣讀完調令，秦羽霓就算是真正入了教坊司了，本來是要上樂籍的，但考慮到她是聖上身邊服侍的人，定期去雲霄殿為李震按摩推拿的慣例還沒有變，因此就算李凡在也不敢做這個主。
少女順手從荷包中掏出一角銀子拋出去，宦官淩空捉住手一抖便落入袖口。他表情若無其事，語氣卻熱絡了不少：“秦姑娘初到教坊，人生地不熟，您不在陛下身邊的時候，有不清楚的，盡管來找咱家。”
這位宦官在宮中似乎有些能量，話雖是對著秦羽霓說的，眼角餘光卻是掃著其餘的人。
下麵的聽候的婆子心領神會，上前一步笑臉相迎：“崔公公，瞧您這話說的，我們怎麽會怠慢秦姑娘呢？盡管放心，秦姑娘到了咱這，就是回家了！”
崔公公滿意點頭，勉勵幾句便打道回府。
下麵的人也散了，先前說話的婆子靠過來，拍拍秦羽霓的手背：“秦姑娘是吧，隨我來，帶你去住處看看。”
婆子前麵帶路，有說有笑，隨手指點內教坊居所的布置。
左韶舞的住處在東廂第一道端頭的第一間，南北通透，光線充足，是最好的所在。
秦羽霓跟著婆子一前一後進屋，這裏已經有兩個小丫頭在打理布置，看到婆子帶著個頂好看的姑娘進來，想是猜到了身份，齊齊施禮。
其中一人說道：“秦韶舞，您的屋子收拾好了，咱們這便告退。”
“有勞了。”秦羽霓淡淡地吱了一聲，照例掏荷包打賞，“拿去喝些熱飲子。”
兩名婢女麵露喜色，對視一眼福身退出屋去；婆子笑得明媚，拉著秦羽霓交代了不少，賞錢又怎麽會少得了她的？秦羽霓抬手又是一粒碎銀。
婆子手裏的銀子明顯比方才那兩丫頭的要大一些，沉甸甸地握在手裏挺踏實。
等屋子裏沒人了，秦羽霓這才有空四下打量。
房間布置極其雅致。
案幾就靠在窗邊，桌上幾樣精巧的擺件，筆墨紙硯不少，許是知道秦羽霓要畫衣裳的設計圖，又或者是聽得雲中郡傳出的才名，筆架上不同規格的毫筆一應俱全。
天青色的瓷瓶裏供著兩枝新折的海棠，其中一枝還是花苞，養上兩日才會綻放。
秦羽霓走了過去，推開窗，任憑陽光灑下，落在案幾上。
坐下，抽出一張宣紙展開，用鎮紙壓了，研墨，提筆，在紙上勾勒。
“有些生疏了啊……”
設計稿畫了一半，少女中途停下數次思考，不時凝望海棠枝發呆。
從無到有設計一身衣服，確定式樣、尺寸、配色，設計合適的紋樣，每個步驟都有相應的技巧，有經驗的設計師隻要按部就班地走流程，總能作出一件不錯的設計來。
可是，這樣的設計缺少了靈氣。
每一位設計師都有不同的際遇，不同的感悟，不同的理念，迸發出的靈感也是不一樣的。
靈感和技巧幾乎沒有半點關係，靈感來時，創作激情就像胸口堵著一團火，忍不住隻想要釋放出來。
就如同初到郡主府冬暖閣的那天晚上，窗外有月光竹影，手邊是師父早年間尚不成熟的作品。
為郡主李悅設計的那一襲竹中仙，一氣嗬成。
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憋，去拚貼構造。
“這樣子不行的。”
秦羽霓丟下筆，捏著額頭胡思亂想。
沒有靈氣的設計稿，好似前世那些流水賬小說，幹巴巴像又老又柴的雞肉，咬不爛，嚼不動，沒有鮮活的人物，沒有生動的場景，沒有好玩的故事。
究竟何時開始失去了設計出漂亮衣裳後那種單純的快樂?
是為了把秦衣樓做大做強，和雲中衣料行會勾心鬥角的時候?還是更早，在城外和張神醫一起救助流民的時候?
窗外雲霞明滅，絲竹管弦起起伏伏。
時光荏苒，少女終於意識到，初心再也回不去了，當初設計那些衣裳的靈感，再也找不回來了……
發呆許久，終於想通了什麽，她抽掉畫了一半的稿紙，毫不猶豫團成一團：“不破不立，既然現在做的事情都有目的，那就一切隻為達成目的吧。”
重新備了稿紙、筆墨、顏料，秦羽霓飛快地勾勒，半個時辰過去，一份新的設計稿便畫好了。
拍門聲適時響起，方才那位婆子給秦羽霓送來了晚膳。
“秦韶舞沒去用飯，我尋思著您還在屋裏，送些過來。”
秦羽霓開了門：“有勞了。”
婆子笑嘻嘻進來，把食盒一擺，瞥見正在晾幹的設計圖，驚訝得眉毛一挑：“喲，韶舞好手藝，這衣裳老漂亮了！隻是、隻是——”
隻是這式樣有些稀奇，以往從未見過，怕不是淩雲帝國境內會有的。
“麻煩你件事，去通知尚衣使張翠翠和東琉人大前田織姬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