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低沉,暴雨如注。


    河岸邊,一個矮胖青年高舉著油布傘,將高他大半個頭的青年護得密不透風,自己半邊身子卻被雨水澆透了。


    高個子青年嘴裏叼著過濾嘴大前門,麵無表情,死死地盯著河麵。


    矮胖青年的目光卻不住在河麵和高個子青年之間睃巡,過了一會兒,終於耐不住了,出聲問:“順哥,都過去這辰光了,她不會死了吧?”


    楊狗順低垂著三角眼,臉上閃過一絲狠厲:“胖三,儂忘了剛才她是怎麽對付我們的?”


    胖三目光掃向一旁,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在他們旁邊的泥地上,撒了一地的素餡餛飩和踩扁了的竹籃彰顯著剛才激烈的搏鬥。


    幾個破碗盤瓷片上的血跡雖然已被雨水衝得幾乎看不見了,卻依然刺目。


    剛才,那小娘魚就是用這碎瓷片刺傷了錢廣,這會兒血還沒止住呢!


    胖三想起剛才她踹在自己命根子上的那一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心裏是怵這凶悍的小娘魚,可是也怕她真的死了,他們的錢就泡湯了。


    有人出了一千塊巨款讓他們敲出這小娘魚的秘密,順哥拿大頭,他和錢廣每人還能分到二百五。


    二百五啊,夠買到多少大前門了!


    “順哥……”他又怯怯地叫了一聲,卻看見楊狗順眼睛微微眯了眯,他疑惑地轉臉看向了河麵。


    密集的雨點嘩嘩落著,河中間陡然泛起了一大朵水花,浮上來一個濕漉漉的腦袋。


    雪亮的閃電照在她臉上,慘白慘白的,跟死人一樣。


    胖三再次打了個哆嗦,手裏的油布傘差點掉在地上。


    楊狗順呸了一聲,將嘴裏的煙頭吐到地上,罵道:“出息!”


    “田覓,儂老老實實地把東西交出來,不然,少不得你苦頭吃!”


    河中央的少女似乎被淹得隻剩了一口氣,她攀著一截浮木,臉色白得發青,烏黑的頭發一紐一紐貼在臉頰上,張大了嘴劇烈喘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倔強地看著他,眼神怨毒,像利箭一樣,恨不得把他臉上紮出兩個洞來。


    見她不說話,楊狗順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他咆哮道:“田覓,我再給儂一分鍾!儂不說,信不信我讓你姆媽說!”


    少女冰寒的目光似乎瞬間就成了兩簇小火苗,她啞著嗓子嘶喊:“楊狗順!你敢!”


    楊狗順見她終於急了,忍不住露出幾分得色:“我不敢?儂看我敢不敢!”


    他向站在河對岸守著的錢廣招了招手,揚聲叫:“走了!她既然不說,就讓她去下麵跟她的死鬼老子作伴吧!我們去找韓寡婦!”


    他們作勢轉身,沒走兩步,果然聽見身後少女嘶啞顫抖的聲音:“等等!”


    怕了?


    楊狗順勾了勾唇角,三角眼裏閃過一絲精光。這種人他以前在革|委會的時候見得多了,硬得像一塊鐵板,油鹽不進,可是隻要搬出他們在乎的人,立馬慫了,乖得跟孫子似的。


    “願意說了?”楊狗順的三角眼裏染上了一絲誌在必得的笑意。


    “儂下來,我就告訴儂!”田覓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說話的聲音也弱不可聞。


    四野裏,隻聽見嘩嘩的雨聲。


    楊狗順再次拔高了聲音:“儂講啥?”


    冰涼的河水中,田覓在水中沉浮,似乎隨時都會沉下去,再也上不來。


    她用盡力氣喊:“儂下來,我就講!不然儂一輩子也別想曉得!”她又補了一句,“我姆媽根本就不曉得這件事!”


    絕對不能讓姆媽陷入危險!


    田覓的目光瞬間變得很堅定。


    這夥人的凶殘她已經是第二次領教了。十年前,她阿爸田成就是死在他們手上。


    “順哥,不要聽她的鬼話!我下去把她拎上來!”錢廣站在對岸喊。


    楊狗順擺擺手:“儂脖子上還流血呢,別去了——”他目光掃向胖三,看得胖三縮了縮脖子。


    這時田覓又在下麵叫:“楊狗順,儂不是能耐嗎?連下個水都不敢,儂還是個帶把兒的嗎?”


    “操!老子這就告訴你老子帶沒帶把兒!”楊狗順惱怒地脫下身上的勞動布褂子,往胖三身上一扔。


    胖三一個激靈,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順哥,要不,要不,我下去把她拎上來?”


    “儂個旱鴨子,死一邊去!”楊狗順不耐煩地脫了鞋襪,一頭紮進雨幕裏。


    胖三終於鬆了口氣,一邊緊盯著楊狗順的身影,一邊喃喃自語。


    “順哥這麽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那小娘魚已經在水下泡了這辰光了,早就要死不活了。再說了,下麵都布了網,她也跑不掉!”


    錢廣的信息很準,他知道田覓的水性非常好。楊狗順生怕她跳河跑了,特意在河裏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田覓跳下去好甕中捉鱉。


    果然,被他們等到了!


    胖三一邊絮絮叨叨,一邊佩服楊狗順的神機妙算。


    楊狗順已經一個猛子紮進了河裏,往田覓那裏遊過去。


    田覓這時候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手在水麵急促地舞動了幾下,嗆了一口水,往底下沉去。


    胖三忍不住叫:“順哥,她沉下去了!快點!”


    大雨落得又快又急,整個河麵就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水,不斷冒著泡泡。


    楊狗順從水中冒出頭來,卻已經看不到田覓的蹤影了。他茫然四顧,隻看得見四周渾濁的河麵。


    “順哥,在那裏!”胖三大喊著給他指方向。


    “曉得了!”楊狗順答應了一聲,往那邊遊去。突然他感到腳踝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一股大力猛地將他向水下拽去。


    楊狗順剛要大叫,整個人就沒入了水中,嗆了一大口水。突如其來的窒息讓他胸口一陣悶痛,人也跟著慌亂起來。


    不過,他畢竟曾是革|委會的骨幹,見過大世麵的,一瞬間的慌亂之後迅速冷靜下來,伸手去摸到底是什麽東西纏住了他的腳,然而卻什麽也沒摸到,而那股力量竟然越來越大,拖著他不斷往下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次隻怕是要陰溝裏翻船了,那股沒頂的窒息讓他恐懼無比……


    岸上的錢廣看著河裏先後沉下去的兩個人,眼皮突突跳。


    “不好!出事了!”他顧不得脖子上的傷口,迅速脫掉身上的蓑衣,飛身跳進了河裏。


    而胖三早已經嚇得丟掉了傘,癱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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