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葉展起身跟田覓打招呼,他必須走了。


    他們的車停在村口,村裏的路窄,沒法開進來。


    田覓有些不放心:“這麽晚了,葉展哥哥還走嗎?”


    不走也沒辦法住啊!


    其實葉展也可以到車上坐一夜,或者在堂屋裏麵鋪個席子打地鋪,反正顧少不是也沒地方住麽?


    他正要接話,顧慎行就道:“是啊,他還有事。”


    葉展:“……”


    “妹妹,你想要什麽?葉展哥哥給你帶!”


    “不用的!”田覓笑了笑,“多謝你這些年照顧我哥哥了,還陪著哥哥回來!”


    葉展正要開口,顧慎行道:“你過三天再來吧,我陪著妹妹把這邊的事情處理一下。”


    葉展點頭出去了,田覓去打了水給顧慎行洗澡:“哥哥,你將就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便去了堂屋。


    顧慎行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在外麵執行任務,什麽樣的環境沒有遇到過,別說小姑娘這麽周到,還給他打好了洗澡水。


    他速度很快地洗了個澡,自己把水倒了清理幹淨。


    田覓看他頭發在滴水,找了塊幹淨的棉布來:“哥哥,囡囡幫你擦頭發吧,雖然是夏天,還是要擦幹再睡覺的,不然會頭疼。”


    “那個……我還是自己擦吧!”顧慎行伸手想要接過田覓手中的棉布。


    田覓往後縮了縮,眼睛低垂了下去,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委屈:“哥哥不喜歡囡囡。”


    這是一個陳述句,從她見到顧慎行到現在,她已經能感覺出來顧慎行的疏離。他甚至沒有主動跟她說過一句話,沒有問起姆媽,沒有問過她好不好。


    他像個陌生人一樣,甚至都沒有葉展跟她說的話多。


    田覓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她細心而敏感,別人對她什麽態度她很容易就感覺出來了。


    而顧慎行這個人,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哪怕是跟自己關係不錯的姐姐,哪怕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有過過多的親密接觸,他今天能夠為田覓做到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要不是因為田福笙,他根本都不會走這一趟。


    可就是這樣,小姑娘還是感覺委屈了。要是換了平時,他早就不耐煩地甩手走人了。


    可是剛剛那麽生機勃勃的一個小姑娘,此時安靜地站在他麵前,低垂著眼睫,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顧慎行想要出去的腳步莫名就邁不開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幾句安慰田覓的話,可是田覓不是他的敵人,不是他需要攻克的任務,那些虛假的話他竟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這時,田覓又開口了:“哥哥,我知道我不應該叫你回來,可是姆媽死了啊!她死了啊!”


    她倏然抬眸,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星辰一樣烏黑透亮的眼睛裏迅速蓄滿了淚水,就這樣睜著眼睛看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你知道她有多想你嗎?她臨死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她哭著哭著就遏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你是她的兒子啊!你都沒能回來見她最後一麵!”


    “我……”


    那些淚珠子不斷往下落,一顆一顆仿佛砸在他心上,顧慎行忽然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流淌而過,使他冰涼堅硬的心髒一角變得又酸又軟。


    人家指責的是自己的哥哥,無可厚非啊!


    而自己這個哥哥,確實扮得不像。田覓見到哥哥回來那麽高興,想來田福笙跟她關係一定很好吧?


    顧慎行上過戰場,執行過無數次任務,他向來是扮什麽人像什麽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麵對小姑娘一雙純真不染塵埃的眼睛時,他就本能地不想欺騙她。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哥哥不是不喜歡你,你想幫我擦頭發,就擦吧!”嗯,她的哥哥很喜歡他,拜托他一定要照顧好她。


    顧慎行搬了個小凳子,主動坐到田覓麵前。


    田覓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比珍珠還真!她哥哥就是喜歡她!


    田覓抬手擦擦淚:“我沒有哭!”見顧慎行看她,又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真的沒哭!我說了不哭的!”


    “嗯,你真的沒哭!”顧慎行眼角就帶了一點笑意,掏出一塊疊成四方的手帕來遞給她。


    田覓接過手帕,噗嗤一聲笑出來,看著他道:“哥哥笑起來真好看!哥哥一定要常笑!老話不是講麽,笑一笑,十年少!”


    顧慎行:“……”


    他很老嗎?


    少女剛剛哭過,眼圈還紅紅的。這時候笑起來,眼睛彎成了兩彎小月牙,幹淨清澈得就好像空山上新雨過後的翠綠,又像是被湖水蕩滌過的黑曜石。


    幹淨,空靈。


    顧慎行忽然有些不敢看,她是那麽全心全意地喜歡著她的哥哥,可是自己並不是她哥哥。


    “你不是要給我擦頭發嗎?還愣著幹什麽?”他垂下眼眸,提醒了田覓一句。


    “哦。”田覓拿著棉布給顧慎行擦頭發。


    顧慎行剃著板寸頭,頭發很短,其實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都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不過田覓沒有放過這次跟哥哥親近的機會,她以前在姆媽生病的時候經常照顧姆媽,手法溫柔。


    顧慎行的頭發跟韓冬英不同,烏黑濃密,剛硬如針。田覓用手在上麵比劃了幾下,覺得紮紮的,真好玩。


    她擦著擦著,發現顧慎行耳後有一道疤,被頭發蓋住了,平常也看不出來。


    她伸手摸了摸:“哥哥,你們當兵很辛苦吧?”


    當然辛苦,不然怎麽會晉升這麽快?他們每一次執行任務都是九死一生。他們是特殊部隊,隻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才會交給他們。


    二十五歲的少將,是整個共和國最年輕的少將,就連他表哥季霆,都是二十七歲才升的少將。那已經是很了不得了,平常的晉升,很多四五十歲了還過不了那道坎。


    田覓的手指並不白皙細嫩,她常年做家務,甚至有些粗糙。不過她的手指軟軟的,帶著一點微涼,摸在顧慎行耳後,竟然激起一陣戰栗。


    顧慎行覺得自己頭皮都發麻了,他身體繃得筆直,雙手握成了拳,才忍住沒有將田覓扔出去。


    “都過去了。”他輕描淡寫地道。


    “可是傷疤還在,當時一定很疼吧?”田覓心疼地又摸了摸。


    事情雖然過去了,可是壞人帶給他們的傷害永遠都在,永遠都不可能消失。


    因為,姆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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