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春日,風也漸漸暖了,大虞京都奉陵城的主街也開始喧嘩起來,一整個嚴冬過去,多少血雨腥風都被幾場大雪掩埋,一起融化的幹幹淨淨。


    今日早起之後沒趕得及睡回籠覺,加之春困襲來,薛琬實在撐不住,在馬車裏倚著內壁打起盹來。


    宋元拓本來興致勃勃,看見他娘親睡著,立馬收了吵嚷,規規矩矩坐在一邊,時不時探出頭去看看。


    馬車行至鎮國公主府停下,薛琬手臂一個沒撐住,腦袋咚的一聲撞在馬車上,連帶華麗的發釵也歪了幾許。


    “娘親,到家了。”宋元拓用他的小手去晃薛琬的胳膊,聲音軟軟的。


    “好,好。”薛琬一邊應著,一邊懊惱地拿手揉著腦袋。


    馬車外,侍女幽蘭先接了宋元拓出來,隨後伸手去扶薛琬,看見她的樣子,小聲笑道:“殿下又困了?”


    “有那麽明顯?”薛琬不在意地說。幽蘭不做聲,拿手指了指她的側臉,薛琬了然,定是臉靠著臉太久又睡出印痕了。


    薛琬看了看一眾隨從們,沒有一個敢抬眼瞧她的,便若無其事地走進了自己的府邸。


    “日後初一十五入宮請安之前,你萬萬提醒我要早些歇息。”薛琬打了個哈欠。


    “昨日不是晚睡,您貪飲神仙醉,亥時就睡過去了。”幽蘭答到。


    “是麽?”薛琬有些驚訝,“我一點都記不清了,那以後也提醒我別喝了。”


    “您興頭來了,何時聽過我的呢……”幽蘭嘟囔到。


    薛琬似是沒聽到一般,“我且去歇息一會兒,若是誤了飯時就不必喊我了,讓拓兒好好吃飯。”她邊說往自己起居的清宜閣走去,忽然想起來什麽,“看著點那莫千越大少爺別讓他老是亂跑。另外需要收拾的那幾個雜碎,讓他們午後就到偏廳來。”幽蘭應聲,便退下了。


    薛琬自顧自走到寢殿,自己褪了釵環,寬了外衣便倒在榻上睡覺去了。


    幽蘭忙完手頭上的事情,走至東景園看見一個人翹著腿躺在八角亭的座椅上。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身玄色窄袖衣衫,身形精瘦,此時拿衣服下擺蓋在臉上睡得正香。她走近些一看,旁邊一地的榛子殼,還有幾粒沒有剝開的散落在他身子旁邊,隨時可能被一個他翻身蹭下去。


    幽蘭見怪不怪,她又走了兩步,知道這個距離他肯定察覺到了。“千越,殿下休息,午飯你就不用去清宜閣和她一起了。”


    那蓋著臉的衣服動了動,是莫千越點頭的動作。


    幽蘭見狀又補上一句,“殿下讓我告訴你,無事不要總往府外跑。”衣服向剛剛一樣又動兩下,比剛剛十分不情願。


    幽蘭歎了口氣,“我走了,你自己記得用飯。”


    敏銳的耳朵聽著幽蘭輕巧的步子漸漸遠去,千越坐了起來,衣服下擺隨之落下去,露出來是一張幾分傲氣明朗俊逸的臉。幽蘭剛剛的話早已成了耳旁風,終於不用午飯被薛琬拘著,不出去找點樂子就不是他莫某人的行事。


    他從靠椅上翻下來,一個輕巧的縱身上了亭子頂,之後三兩下翻出了公主府的圍牆。


    錦玉樓不愧是奉陵城內最大的酒樓,菜肴酒食做的實在是一等一的好。千越坐在了老位子上,台上有歌姬唱著小曲兒,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思大部分在吃食上。


    既是名聲在外,自然不少達官貴人都是錦玉樓常客,會有自己專有的位子。千越坐著的是薛琬一早吩咐了掌櫃留出的位子,二樓,離廳堂喧鬧遠,但離那說書唱曲的台子卻很近。


    薛琬每每來此,都讓說書的講一講最近鄰邦南佑國的奇聞異事,千越覺得有的實在沒意思的很,但薛琬卻一直喜歡。


    伸手夾向一塊糖藕糕,薛琬那句記不清是什麽時候說的“男子多食糖,骨頭會變軟,還會長不出來胡子。”忽然響在耳邊。


    他撇了撇嘴,移向別的菜,一邊有點疑惑“我怎麽可能聽薛四姐這種哄小孩的話。”就算是名義上是主仆身份,從他四年前跟著薛琬開始,就從來沒喊過殿下。薛琬在先帝的女兒裏序齒第四,由此千越愛喊她薛四姐,薛琬多次試圖扳回來,當然最後還是失敗了。


    樓下大堂傳來吵鬧聲,連千越的座位都聽得清清楚楚,可知這鬧的實在激烈。千越坐在廳堂正上方的二樓的欄杆上,看著下麵的動靜。


    兩個穿著考究的不知道哪家的少爺,正對著另一個少年咄咄逼人。“元二公子,看在兩家交情的份上,小弟今日在錦玉樓的花銷,二公子先代勞了吧。”


    “這是借錢?怕不是搶吧。”千越自言自語。


    “我和杜、姚二位公子,還真沒有什麽交情,代勞不敢當。”那元二公子道。


    千越打量了一番,這少年約摸和他年紀相仿,一身月牙白廣袖衣衫,比起另外兩個恨不得拴個金錠在身上的,真可以用素簡來形容了。


    “這話可不對,我們和令兄乃是結義之交,元二公子怎麽能如此無情無義。”姓姚的公子哥道。


    元晞笑了笑,“左右你們是幫我大哥來為難我,做這麽多戲碼不累?”


    杜姚二人對視一眼,神色古怪,“你這話什麽意思,借錢而已,不借就不借,攀扯什麽呢?”


    元晞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展開,拍在桌上,“自去年五月二十至現在,您兩位公子所謂借的錢明細都在這,你們說不扯其他事情,那就說這賬單。一共四百六十三兩,是您二位現在還,還是我親自登門去向兩位令尊討?”


    那杜姓公子氣急,“好你個元晞,官家子弟誰像你這般斤斤計較,虧你還是信國公之子。”


    姚姓公子攔他到一邊,高聲道:“好啊,元二公子大可去討,家父知道了無非斥責在下一通。若是信國公得知,二公子因為區區錢財下了他臣屬的臉麵,壞了兩家關係,他老人家又會如何處置二公子?”他滿臉挑釁,元晞被戳中痛處,暗自握了拳頭。就在猶豫要不要豁出去給自己出氣時,杜姚二人分別被飛來的板凳擊中,倒地叫痛。


    “長這麽大,第一次見有人欠債還理直氣壯的,還真是流氓時常有,今年特別多啊。”扔完板凳之後千越慢悠悠從樓梯上背著手走下來,說道。


    兩個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哪裏來的瘋狗,好大的膽子!”杜姓公子吼道。


    千越瞥了瞥他,“我聽說一句話,叫物以類聚。滿嘴狗啊貓的,那請問你是個什麽東西?”


    “放肆!來人,給我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杜姓公子招呼在一邊喝酒的幾個家仆,那姚家的自然也跟著一起。


    千越一把把元晞推到一邊,看著那一幫人衝自己而來。


    幾個空有力氣的家仆自然不可能是千越的對手,他三兩下打完之後拍了拍手。“我說這兩位,有功夫找別人麻煩,不如回去調教調教自己手底下人吧,太弱了也。”


    杜姓公子怒目圓睜,“你少狂妄,今日我若不讓你橫著出去,本公子隨你姓。”接著招呼下人,“你給我回府去,立刻帶些人過來。”


    “呦,莫公子,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別的本事呢。”千越抄著手,笑著說道。


    “你說誰呢?”“你啊,反正馬上要改姓了,早這一會兒也不差。”


    眼見事情越鬧越大,錦玉樓夥計連忙把掌櫃找了來。掌櫃小跑過來,不住地點頭哈腰,幾位大爺,小店生意做的不容易,全憑各位照顧,您幾位消消氣,消消氣。”


    姚姓公子道,“是麽,生意不好做?是不好做,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


    掌櫃心裏一驚,連忙止住他的話頭,把他拉到一邊。“姚公子,話可不敢這麽說,這位小爺,是長公主府上的。”


    “長公主,哪個長公主?”姚公子不屑高聲道,隨即反應過來,“鎮……國長,長公主?”


    掌櫃一臉難色點了點頭。姚公子最後嘴硬道,“本公子還有事,日後有你好看的。”隨後匆匆拉了姓杜的,帶著人逃出了錦玉樓。


    千越一臉懊惱,“我說你這掌櫃當的,就知道搬薛四姐的名號出來嚇唬人。”


    掌櫃帶著怨氣,指著斷腿的木椅,“那不然呢,這桌椅已經壞了這麽些了,再讓您把幹脆我這店麵砸個稀爛,把我整個錦玉樓拆了?”掌櫃氣衝衝地喊到,千越無奈擺擺手道:“賠,我賠。”


    這時元晞過來,對著千越認認真真施了一禮,“元晞多謝莫公子。”


    千越差點把他忘了,此時卻有些困惑,“信國公多大的人物啊,你怎麽能被那兩個人渣欺負了。”


    元晞臉上看不出什麽神色,但沒有回答他,“日後定備厚禮登門致謝。”說完之後便走了出去,千越有點不解,但看他的反應,定然不是什麽好說得出口的理由。


    一番折騰讓他吃飯的興致大減,對著櫃台道:“掌櫃,記賬吧,我先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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