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眾人散盡後的青螺街分外空蕩,奉陵各家各戶的昏黃燈盞陸續亮了起來。幾隻出巢的春燕在一處人家上空盤桓幾遭,尋不到自己的巢穴,便淒厲地叫了幾聲飛往別處。


    青螺街角,一處早已荒廢的宅院外,倚著冰冷的青石牆不住發抖的,是麵色如紙的白黎。他嘴角帶著被匆忙擦拭過的鮮血的痕跡,左臂的衣袖被扯上去一截,結實的小臂上,盡是大片大片駭人的紅斑。


    白黎蜷在牆角,低著頭盡力調整著呼吸,想讓胸口窒息的不適消減一些。


    待到覺得好轉一些了,他開始試著調動內力,讓自己恢複如常。


    他剛剛強忍著匆匆離開,慶幸還好薛琬沒有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沒有想到,風影會選擇這個時候來奉陵。


    這病症已留在他體內八年,八年前撿回一條命,這些年的平靜讓他都漸漸忘卻了,他不論如何掙紮,終究還是被人死死捏在手裏。


    氣息不穩,白黎胸膛開始劇烈起伏,被氣血翻湧硬逼上來的血色爬上了臉,喉間一股腥甜,鮮血再次溢出嘴角。


    全身脫力的白黎再次癱在牆邊,朦朧間,一個身影已站在他身前。警惕心起,白黎強撐著睜開眼睛,看清之後用虛弱的氣聲說道:“父親。”


    白青桓麵無表情,把手裏一個小瓷瓶扔在白黎身邊,“記著教訓。”


    “我什麽都沒有做。”白黎沒有去撿那藥,隻回答到。


    “你若做了,還能容你在這裏喘氣?”白青桓語調冷漠,“把藥服了,不許讓你母親看出來。”


    白青桓別無他話,說完便抬腳準備離開,白黎喊住他,“父親。”


    白青桓停住,聽得白黎在他身後道:“事涉元家,父親就不能……”


    “住口!”白青桓嗬斥道,“此事被你知曉還能留你便已是破例,你若再探查或是幹預,不用他們動手,我自會處置。”


    白黎緊閉了眼睛,聽見白青桓離開的腳步聲,始終不願拿起那可以減緩他痛苦的藥。那藥可以讓他一時恢複,但也能讓他無法痊愈。白黎再次運功調息,過了這麽些年,雖然不能醫治好自己,但如今發作自己已經能夠挺過來了。


    白府的大門一直開著,看門的小廝看見白黎回來立馬朝裏麵跑去,“夫人!公子回來了!”


    白黎還在疑惑之時,封清曲從屋內急急走出來,“重稷!”


    她頭上一層汗珠,待看見白黎站在她麵前才伸手擦去。


    “母親這是怎麽了?”白黎扶住她,問道。


    封清曲搖搖頭,“我今日自你出去就覺得心神不寧,剛剛長公主殿下派人來問你有沒有回府,我就怕你……”


    “母親放心,不過偶遇了個江湖朋友,談了幾句耽誤了時辰。”白黎擺著輕鬆的笑,寬慰封清曲。


    “好,好,沒事就好。”封清曲喃喃道,“快讓人去公主府回稟一聲,殿下還惦記著呢。”


    “嗯,我知道了。”白黎道,“母親,我們快進去吧。”


    在等著白府那邊的消息時,薛琬一直是站在正殿外,不住地看著門口的。


    “殿下,您站在這裏一個多時辰了。”幽蘭拿了件披風給她。


    “啊?”薛琬自己把衣領處的帶子打著結,“那麽久了?”


    “您自己上心的事情,通常會忘了時辰。”幽蘭一語道破。


    “我隻是覺得封姨母會擔心,你別多想。”薛琬道。


    “就連元拓小公子被千越帶出去半日不歸,您也不過是在正殿等著。”幽蘭笑著駁了她的辯解。


    “千越自有分寸,我等著隻是想教訓教訓他們不可再胡鬧。”薛琬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心虛。


    “殿下可是說過白公子是極聰慧的人,那他又如何沒有分寸把自己都弄丟了呢?”


    薛琬突然沒有話可以說了,幽蘭在一旁道:“殿下,我不是要攔著你……”


    薛琬擺擺手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了,“就算你覺得我如今舉止有些奇怪,但我對白黎,不想有其他的意思。”


    幽蘭知曉她“不想有”的意思,而不是“沒有”。


    終於守門的小廝來回稟,薛琬往前走了幾步,“如何?”


    “白公子派人來回殿下,他已安然回府,謝過殿下關心。”守門的小廝按原話說。


    “他沒有言明他去了哪裏?”薛琬追問。


    小廝一臉茫然,“小人不知。”


    “好。”薛琬示意那小廝下去,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走了進去。


    纏繞在薛琬心頭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死結,打不開又扯不斷。


    她雖年輕的很,但曾經曆過太多風浪,做對做錯的事也有許多。甚至有太多事情,她到如今都分不清是非對錯,不論曾經的江湖還是如今的朝堂。


    薛琬無數次於夢中回到許多年前,回想最平靜的那時。那時的方寸山,她與幾個師兄們趁著師父處理事務沒空管他們,偷跑去獵野雞烤著吃,有一次險些沒控製住火勢,不過所幸最後隻是燒了幾棵樹,師弟妹幾個統統麵了壁。大師兄替他們擋了不少,被師父斥責地最是嚴厲。


    或是下山幫越丞師叔打滿一壺酒,薛琬總是想辦法昧下一些錢買些自己喜歡的。越丞自然是知道,有時就會故意多塞一些。


    那時師叔和師父依然是互相言語上看不起對方,師叔總覺得師父古板,師父總覺得師叔過於放蕩。


    薛琬依然喜歡跟在師叔身邊,他的功夫跳脫於青鼎門功夫招式之外,經常偷偷教給薛琬。雖說自己師父慕南觀作為慕顏清很早以前就收入門下的大弟子,練武一絲不苟,自然功力深厚。他不想薛琬總是跟越丞學些奇奇怪怪的功夫,但是畢竟“縱橫劍義,無出白越”依然擺在那裏,他師弟越丞的武藝,他也從來都是心底裏誇讚的。


    是故那時,薛琬不需要出頭去做任何事情,隻做個學藝的徒弟便好了。隻是世事無常,一朝名起,一朝名落。隻是她後來細想過,若再來一次,或許結局也不會比現在好太多。


    更何況,還有好多事,好些個未知的結局,還在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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