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拿著白黎的帕子已經把自己的臉細細擦過了一遍,薄薄一層黑粉被擦掉不少,隻是畢竟她也看不清自己的臉,所以臉上依然是不均勻的黑一塊白一塊的。


    白黎看了看,忍住了笑意,從她手裏接過了帕子,細細幫她擦幹淨。


    薛琬雖然對這動作有點不適應,但是眼下旁邊也沒有旁人,也隻能讓白黎幫自己了。隻不過這樣的動作,落在剛剛說他們斷袖的那個小弟子眼裏,就完全變了。


    “我的老天爺。”這小弟子驚呼一聲,跟旁邊的人換了換位置。


    薛琬的眼睛瞥到他那邊去,輕飄飄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白黎手法極輕的擦了一會兒,薛琬那張本來白皙的麵容才算是基本恢複了。而薛琬旁邊的人一開始沒有細看,而後一個麵白的小郎官站在身邊,嚇了一跳。


    “這人是剛才那個?”


    “是啊,又沒有別人走動。”


    “怎麽感覺樣子不太一樣了呢。”


    “有嗎?我沒細看。”


    薛琬沒工夫聽這兩個小弟子議論長相之事,畢竟慕遲在下麵已經控訴成那個樣子,剛剛到一句“或許是你傳位給慕衡之後,她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呢?”徹底激怒了她。


    白黎似乎已經聽到了寒霽在她的劍鞘之中錚鳴作響。


    在場所有人都不發一聲,青鼎門門內互相爭鬥,還是師徒出現裂隙,當堂對質爭吵,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誰會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們吵架,自然是在台下坐觀這一出好戲。


    “青鼎門之內,任何人都可以生出私心,隻是慕衡不會。”越丞一字一頓,瞪著慕遲道。


    “慕遲,你為何會以這樣的心思揣度同門?”慕南觀反問道。


    “人心本就是如此,貪婪自私乃是本性,不過被一具具虛假皮相束縛,一時不敢暴露出來而已。”


    薛琬卻覺得慕遲說了句人話。


    相比少時對那些惡人的義憤填膺,薛琬如今更是明白善惡正邪之事,其實難說的很。


    就像那時候如此護著他們的大師兄,也因為一腔悲憤無處可平,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您如何便確認,慕衡就從未有過私心呢?”


    其實她隻是當時沒有,薛琬自問自己現在,在奉陵城中何嚐不是步步謀算,朝堂、政權,也是為了自己。


    是啊,哪有人不為自己,沒有私心的呢?


    “你可知慕衡的身份?”慕顏清緩緩道。


    薛琬倒吸了一口氣,終於是要大白天下了。


    “太師父什麽意思?”慕遲問道,“自然是你們偏袒看重的女弟子。”


    “慕衡是我的親外孫女,大虞陵安長公主,薛琬。”


    語出驚人,四下皆驚駭。


    “您說什麽?”慕遲不可置信,他隻道慕顏清很是偏疼這個師妹,卻不想……


    “她遲早要歸於奉陵,不可能久留方寸山。況且大虞與西戎是死敵,她是以何種身份去勾結西戎人作亂?”


    “慕前輩,這長公主不是一直在文家,為何會是慕衡?”


    有人問道。


    可是也能解釋的通,這長公主對外說是在文家,但慕衡離開方寸山,是聖德十六年。而陵安公主歸奉陵與宋子澈完婚,也是聖德十六年……


    隻不過兩者之間身份相距甚遠,而且文家對外保密的甚好,就算有人懷疑,也隻能是懷疑了。


    “落櫻神智有損,卻不住自稱長公主。”慕顏清歎了口氣,“是我那時令她扮作長公主,瞞下眾人的。”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薛琬握緊了手裏的劍,思索著自己不能在躲在他們身後了,這說到底也是自己的事情。


    隻是慕遲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慕衡師妹今天想必也親至了吧。這麽一出好戲,怎的唱戲的名角還躲著不登場呢?”


    他朝著人群望去,卻突然又拔了劍朝著那昏厥過去的落櫻斬去。


    這是自人群躍出一個青色的瘦弱身影,劍身布滿寒氣,那劍刃挑開了慕遲的劍身,攔住了他。


    隨後這人落地,站在慕遲麵前。


    一身青衣,麵容白皙明豔,最重要的是,手上持著攏著一層嚴霜一般的,寒霽。


    就算時隔六年,慕遲還是輕易認出了她,“慕衡師妹,真的是好久不見。”


    那句師兄終究是梗在喉嚨了,“慕掌門。”


    慕遲輕笑了兩聲,“這三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嗬,我可當不起。”


    “你原本是當的起的。”薛琬道,原本二字,諷刺的很。


    “可是有你在,我便無論如何都當不得。”慕遲搖搖頭,“你們師徒祖孫好一個上慈下孝,此刻卻一齊來與我說這些,不覺得虛偽麽?”


    “我從未做違心之言。”薛琬道,“從未想過做掌門,也從未想過你會變成如今這樣。”


    “好一個從未想過。”慕遲絲毫不讓,“你們自以為對旁人的好,什麽給我機會,什麽傳位掌門,在你們眼中我最該做的事便是伏在地上接受你們的施舍。”


    他雙目含淚,薛琬並非不能理解。他師兄麵上溫和敦厚,但曾經也不失過一絲骨氣。


    “對不起。”薛琬低聲道,“應該早些告訴你。”


    “應該告訴我什麽?你要回奉陵,去享受你的富貴榮華,掌門之位空缺隻得留給我是麽?”慕遲聲音沙啞,“慕衡,你可真是大方的很。”


    “師兄!”慕衡不想再聽他說這些錐心之語,“當時青鼎門內與賊人勾結,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有嫌疑,師父也是沒有辦法。”


    “你倒是也清楚。”慕遲的眼神更灰暗了,“為何隻有你沒有嫌疑,你不知道麽?”


    她知道,因為她從未下過山去做和她師兄們一樣的事情,鏟奸除惡。


    “從未立過功勞之人卻是最清白的便應得掌門之位,為青鼎門赴湯蹈火險些失了性命的人卻成了勾結外匪的叛徒。這是什麽道理!”慕遲逼近薛琬,“師妹想知道,我那次與西戎人作交易是為了什麽嗎?”


    薛琬心中一慌,卻有些抗拒地往後退了幾步。


    “那我便講給你聽聽,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是不是也像所標榜的一樣會憐憫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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