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青從裏間出來,瑤紅眼尖見到她手裏拿的是空碗,問道:“姑娘喝了?”


    “喝了。”璧青給了個肯定的答案,又說:“但又盡吐了。”


    “又吐了?”瑤紅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這怎麽行呢……”


    雪燕正好進屋,聽到兩人的對話,道:“那我再去熬,總要想法子讓娘娘喝了才好。”她知道娘娘最親近的就是璧青瑤紅二人,自然不會去搶這些活計。


    見瑤紅點頭,雪燕便忙去熬藥了。


    “你同我說,到底如今是個什麽情形?我看姑娘這是心病,要不然也不會如此。”


    “皇上有皇上的難處,姑娘有姑娘的不易,姑娘又何必為難自己。”璧青說。


    顧清若苦笑一聲。葉瑾煜怪她不肯相信他,可他怎麽知道,她不是不願意相信他,是不敢相信他啊。


    就算他是她的夫君,可他也是皓國的皇帝,手握生殺大權,萬人性命。她不敢賭也不能賭。說到底,葉瑾煜說得沒錯,她是不信他。


    事已至此,她已無話可辯。


    一席話說得葉瑾煜半晌都不曾有話,直到殿裏燈火劈啪爆開了一朵燭花。


    葉瑾煜方才開口,道:“你知道,我氣的不是這個。”


    嗯?


    顧清若立刻提了一顆心,難道還有什麽比她私自出宮還要大的重罪麽?


    見顧清若不做聲,深知她性情的葉瑾煜知道她想不明白,便冷聲道:“顧清若,有時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麽做的,這麽多年了,你可有幾分相信過我?”


    “你出去吧,朕現在不想見你。”


    這一刻,顧清若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後悔,隻是依照葉瑾煜的意思離開了。


    殿門關上之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寬闊空寂的殿中,隻餘葉瑾煜隻身一人。


    顧清若走出怡春宮,便遇上了等候在外的璧青。


    璧青什麽都沒說,隻問:“姑娘,要不要回宮?”


    “回去吧。”顧清若無聲歎了口氣,點點頭。


    行至半路,顧清若忽然問道:“璧青,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先祖當年立下不涉黨爭的祖訓,鎮國公府上下無不恪守,時刻謹記。然先帝一紙婚書,將鎮國公府嫡出大小姐賜婚於皇三子,鎮國公府上下恐慌。若要忠君,便不能辭婚,可若接受,便是不孝。”顧清若平靜得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


    “皇上,當年的禦旨是如何來的,你我都再清楚不過。是我顧清若不孝於先,他日若身故,自去向列祖列宗磕頭請罪,有什麽陰司報應我也去自應。但若因此連累鎮國公府,就算是拚了性命不要,我也絕不能袖手旁觀。”


    顧清若眼神堅定,言語擲地有聲,葉瑾煜毫不懷疑她說這話的真實性。


    要是鎮國公府出事,她怕是真的做得出玉石俱焚的事情來。


    “你如今是誰?”葉瑾煜冷聲問道。


    顧清若抬頭,目光清明澄澈,像是要直直望到人的心裏去:“你想我是誰呢?”


    葉瑾煜半晌方才開口:“你不是說要請罪麽,說吧。”


    說罷又補了一句:“起來說。”


    “是。”顧清若低頭勾唇微微笑了一笑,起身正著臉,道:“臣妾身為後宮妃嬪,未經允準,不可擅自出宮。如今臣妾既有違宮規,甘願受罰。”


    “朕倘若真要按宮規懲治,你受得起麽?”瑾煜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按照宮規,私自出宮,不僅妃嬪要罰奉降位,此後無旨不得出宮半步,整個宮中的宮人還都要全部受罰。更重要的是,累及家人,整個家族都會因為教女不善而蒙羞。


    “皇上秉公辦事,臣妾毫無怨言。”顧清若說完,話鋒一轉:“但臣既身為顧家女兒,自然不能看著家族臨難,袖手旁觀!”


    膳食都上齊備了,伺候的太監正有序地往外走,卻聽聞坐在殿中上首的皇帝吩咐道:“等等。”


    眾人忙住了腳,斂聲屏氣,靜聽吩咐。


    “你——”葉瑾煜抬手指了一人,冷氣命令道:“留下來伺膳。”


    “是。”那被指了的太監低聲應了,垂著頭站在原地。


    一行人從殿裏出來,領頭的太監苦笑著朝趙公公行禮:“趙公公。”


    趙公公掃了一眼出來的人,立刻便知道少了誰,不由得同情起這禦膳房的太監來。


    “陳公公辛苦了。”趙公公話裏有話。


    “辛苦不敢當。”陳公公立刻搖頭,湊近低聲回了句:“還勞煩公公多照顧。”


    “那是自然。”趙公公麵上半分不露,隻說:“這菜上完了,禦膳房裏事多,就不多留您了。”


    “您老客氣了。”陳公公知道趙公公是聽出來了,當即也不多話,領著人便撤了個幹幹淨淨,這神仙打架,他們還是趕緊走了要緊。


    “這老貨,跑得到挺快。”趙公公撮了嘬牙,仍舊回老地方看他的星星去了。


    怡春宮正殿中。


    葉瑾煜盯著那獨獨剩下的小太監看了半晌,就是不說話,把人盯得那叫一個七上八下。


    到底來人沒有葉瑾煜能扛,利落地認了罪:“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一行送膳的人立刻站住了腳步。


    小德子也是一臉迷茫,不知自己是哪裏做錯了,緊張地問道:“師父,這是怎麽了?”


    趙公公沒空跟小德子磨嘰,給他遞了個安靜別多話的眼神,在小德子不解的目光中湊到了一個小太監的身邊。


    趙公公端著臉打開了那個小太監捧著的食盒,一本正經地檢查著膳食。


    實際上……


    “小祖宗誒,您怎麽到這兒來了……”趙公公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心頭差點沒滴血,這又是鬧的哪出啊。


    “趙公公,這可是禦膳房李公公親手做的,皇上特地吩咐要用的菜,您看這時辰快到了,萬一耽誤了皇上用膳……”那小太監弓著身,聲音清亮,說的話卻一點都不客氣,儼然是要說趙公公故意為難了。


    “大膽!你一個小小的伺膳太監,也敢這麽跟總管說話!”小德子浮塵一揚,就要給對方一個教訓。


    沒想到趙公公反而伸手攔下了,揮手吩咐道:“進去吧。”


    “是。”一行人齊齊應了聲,仍舊將膳食端了進去。


    小德子被攔下十分不解,還道:“師父,您為何攔我?一個伺膳太監都敢如此囂張了,若不好好教訓教訓,日後還不反了天了。”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敢動他一根汗毛,倒是回去看看長生牌位立不立得住。”趙公公冷笑一聲說完,揣著浮塵往宮門外一杵,依舊望著天外的星辰發呆。


    小德子埋頭想了半天,隻道那小太監看著眼生,又有幾分說不上來熟悉,莫不是哪個宮裏有頭臉的公公門下,半天小德子忽然白了臉,對著趙公公磕磕絆絆地問:“難不成……難不成是那位……”


    小德子張著嘴,朝棲鳳宮那邊指了指。


    趙公公還有幾分欣慰,還行,能明白過來,還不算太傻。


    “娘娘,都收拾好了。”璧青提了琉璃宮燈,進來回話說道。


    瑤紅給顧清若係好腰帶,說:“娘娘,您真要去麽,太後如今可是罰了您閉宮思過,萬一被太後知道了……”


    “你不是說了萬一麽,我小心行事不會被發現的。”顧清若正了正冠發,對璧青說:“走吧。”


    夜色深重,顧清若和璧青悄無聲息從棲鳳宮角門出來,匆匆離去。


    怡春宮外,趙公公正在望著天外星塵發怔。


    真不知道今兒太陽是打哪出來了,太後忽然就超貴妃發難,皇上又跟貴妃不知起了什麽爭執,如今竟進了怡春宮。


    除了貴妃的棲鳳宮,這可是頭一回啊,真是活得久了什麽都能遇見。他還真以為宮裏這位貴妃能長盛不衰呢……


    小德子湊了上來:“師父,禦膳送過來了。”


    “得了,趕緊送進去吧。”趙公公抬了下眼皮子,揚了揚手。


    伺膳的小太監端著食盒,一個接著一個往裏走,腳步不錯,弓著身子頭都不敢多抬。


    忽然,趙公公喝了一聲:“等等!”


    不到兩刻鍾,宮裏靜悄悄地都傳了個遍,就連惜芳宮這邊都收到了消息。


    “你胡說什麽呢?”葉珺寧根本不相信,隻當自家宮婢信口胡說。


    被公主質疑,宮婢連忙分辯道:“公主,婢子可不敢胡說,皇上從棲鳳宮出來,直接就往怡春宮去了,許多人都瞧見了。”


    葉珺寧頓時擰起了柳眉,這麽怎麽可能呢……皇兄跟清清是怎麽回事……


    跟著葉珺寧久了,宮婢們都是提了十二分的心,見她放了筆,立刻上前勸道:“公主,您可不能去啊!”


    都知道公主與貴妃親近,如今貴妃那邊乍然有變,她們是真擔心公主沉不住氣要過去瞧個究竟。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如今太後才剛發作了公主,眼看就是跟貴妃不對付,公主再一抗命,事情就更麻煩了。


    那個將事情告訴葉珺寧的宮婢更是說:“知道公主掛心貴妃婢子才多的話,若公主執意前去,婢子日後打死也不敢說了。”


    葉珺寧咬牙發狠,最後隻能跺跺腳,吩咐道:“去看著棲鳳宮,若有什麽不對,立刻來回我!”


    “是。”宮婢立刻答應下來。這活總比公主違背太後旨意出宮好太多了。


    “所以最後,姑娘買到了麽?”瑤紅將顧清若喝完的湯藥碗收了起來,問道。


    “管事說三日之後將貨送上,能不能成,就看玲瓏閣是否真有傳說中的本事了。”顧清若說道。


    這邊話剛落了地,錦雀一臉神色凝重地進得門來,匆匆說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不急,有何事,慢慢說。”顧清若不緊不慢,畢竟這天還且塌不下來,沒什麽事情值得驚慌的。


    “皇上他,去了婉美人那裏……”錦雀緊緊捏著手,忍不住添了一句:“娘娘,婢子都說了,有些事情,是萬萬做不得的。”要是皇上真與娘娘離心,到時候日子難過的,還不是娘娘自己麽!


    顧清若沉吟著沒有說話,璧青和瑤紅默契地對視一眼,聯手把錦雀“請”了出去。


    穿過重重門庭,最後才到了一個四處通透,掛著竹簾紗幔的房間。


    窗外種著綠竹,微風一吹,簌簌作響,自有一番清雅風流。


    “姑娘請稍等。”夥計說完,便繞圈去了後方。


    不多時,另有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素衣布帶,緩步而入。


    顧清若知道,這應該就是玲瓏閣的人了。


    雙方見禮落座,老者命夥計給顧清若上了杯茶後,才緩緩問道:“不知貴人前來,是想買點什麽?”


    顧清若倒是有些兩分驚訝,淺笑問:“敢問貴人二字,如何擔待得起?”


    老者知道顧清若是有心試探,便直言不諱道:“貴人雖特地裝飾了一番,荊釵粗布,但貴人忘了換洗衣的香草。平常人家浣衣多用皂角,哪裏用得起這麽名貴的香草呢。”


    “先生慧眼。”顧清若暗道,玲瓏閣或許真有幾分本事。


    “我想與貴閣買一個消息。”顧清若說明來意:“想買一個很久以前的消息。”


    “貴人請說。”


    京中向來貴胄雲集,魚龍混雜,往來人數繁多。所以顧清若蒙著麵紗進入璿璣閣時,並未引起任何注意。


    起初夥計隻以為她是來挑書的,所以並不在意,卻見顧清若徑直朝他走來。


    “有勞兄台,我想見一見你們掌櫃。”


    夥計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不知姑娘想找什麽?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句讀。”顧清若啟唇清吐了這兩個字。


    夥計的眼眸瞬間變得犀利起來,低聲又問了一句:“姑娘可知路引?”


    “玲瓏觀山海。”


    “姑娘,請隨我來。”


    三個時辰前。


    京都書齋齊聚處,有一清雅之所,名喚璿璣閣。藏書甚眾,環境清幽,常有文人雅士聚於此處。


    許多難尋的真籍孤本,隻要出得起價錢,璿璣閣都能尋來,從不失手。


    因著這點,璿璣閣在京都文人貴胄之中頗有盛名。


    原本這些與顧清若也扯不上幹係,直到顧清若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中,知道璿璣閣實為玲瓏閣。真正值錢的買賣,不是書籍古畫,而是消息。


    但玲瓏閣的生意也不是見誰都做的,要是尋不到門路,有錢也沒地方使。


    “可是,江湖的消息,於我們何用?”瑤紅越聽越糊塗了。


    朝堂之事,還有誰能比她們這些身在其中之人更清楚?怎麽反倒還要向江湖組織買消息?


    “姑娘要買的,就是江湖消息。”璧青說。


    不用璧青她們勸,顧清若自己強灌了些湯粥下去,但也是食不知味。


    瑤紅吩咐人把飯菜撤了,打開窗戶散去氣味,再端了晾好的藥進來,送到顧清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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