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顧清若的心仿佛被一隻手捏了一下,酸疼得很。


    這個從來冷靜自若的天下之主,竟也會說出這樣近乎示弱的話來。


    這一刻,顧清若覺得她眼前擺的就算是一杯鴆酒,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你已經是了。”顧清若淺笑道,眼裏是盛放不住而滿溢的柔情萬千,“我顧清若此生,隻心悅你一人。”


    葉瑾煜眼裏星辰熠熠,雙眸華光流轉,嘴角揚起笑意,伸手撫了撫顧清若的臉頰,道:“此言足矣。”


    旁的都不必再說了。


    顧清若意會,垂眸掩去眼中的濕潤。


    有些事情,不好說穿,也不能說穿。她會是他的後妃,為他管轄後宮,操持瑣事,信他愛他。但她也會是將軍,肩負重任,時刻謹慎,敬他畏他。


    他們是夫妻,也是君臣。注定了不能像平常人家一般無拘無束,全盤相托。


    顧清若懂,葉瑾煜更懂。


    所以言盡於此,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玩笑了兩句,葉瑾煜收了笑模樣,將顧清若的手從腰間剝離。


    “我想,你應該有話要說。”葉瑾煜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望到她心裏去。


    顧清若深吸一口氣,道:“是。”


    棲鳳宮中有一二層的小樓,四麵通透,中間以琉璃為頂,可觀星辰。平日亦可用於觀景賞玩,別有風情。


    如今二人便在小樓上落了座,璧青上了茶便退下了,隻餘二人對坐於此。


    “我的話,你要以什麽身份來聽呢?”顧清若換了寶藍色的束身衣裝,不盤發髻,隻以玉冠束發,端的是清爽俊雅。


    此刻她仍帶著方才盛妝,似是明媚萬千的貴妃,但身姿又像號令兵馬的將軍。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奇異的惑人。


    “你的夫君。”


    “你不是想讓鎮國公府冷下來麽?有什麽還能比得上皇帝的不喜更能冷下來。”


    “……”顧清若竟無言以對。


    “那你如今來了棲鳳宮,豈不是全都作廢了?”顧清若問道。


    按照葉瑾煜的說法,既然冷落她是為了成全她,那如今豈不是前功盡棄?


    “好戲還沒上場呢。”葉瑾煜瞪了顧清若一眼,道:“你不是將聖壽主理之事交了出去麽,等婉美人做好了這事,朕定然要好好褒獎她的。”


    顧清若:……這算不算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若真心氣你,你以為如今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說話麽?”葉瑾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顧清若的鼻子。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顧清若得了便宜就賣乖:“那你還往婉美人的宮裏去……”


    就算她知道葉瑾煜什麽都不會做,甚至連婉美人的麵都不見,就如同她之前扮成小太監見到的那樣,但她就是不高興。


    “這不是為了配合你麽,我的貴妃娘娘。”葉瑾煜歎了口氣,俊顏浮現出深深的無奈。


    “呃……”顧清若病了幾日,又加上方才的一番折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配合我?”


    葉瑾煜伸手探了探顧清若的額頭,沒燒,就是不知怎麽就傻了。


    “難得見你如此裝扮。”葉瑾煜深深看了顧清若一眼。


    “皇上可有空,看臣妾舞一曲麽?”顧清若低聲說罷,鬆了葉瑾煜執著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雙手一展,水袖如雙翼飛起,直入長空。


    殿裏的桌椅擺設都已經挪開,此刻寬敞得很。


    候在一旁的錦雀素手一撥,一陣琴音激蕩而起,淩冽肅殺,如刀鋒亮起。


    顧清若隨著琴聲甩動水袖,像是舞,又像是武,水袖過處帶起陣陣涼風,止不住撲麵而來的銳利之氣。


    忽而琴音一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似是要從這天裏滴出血淚來。


    顧清若的舞步也隨之放輕,水袖再沒了銳利之意,空餘悲鳴。


    直至一舞將畢,困頓的飛鳥才終於掙脫,重新翱翔於四海九天之上,長風同起!


    最後一個動作,長長的水袖似乎化作了顧清若的翅膀,帶著她長風萬裏,橫渡關山。


    一舞畢,顧清若收了水袖,淺笑道:“我答應你的,可做到了。”這是她輸的一個約,如今算是還了。


    “悄悄練了多久?”葉瑾煜問道。


    顧清若不擅長這些東西,若硬要說她方才的是舞,不如說更像是被拆解成招式的武,肅殺淩冽,水袖在她手裏簡直就是凶器。


    “我天資聰穎,什麽都一點即通,不過是練了幾次而已。”


    葉瑾煜輕聲笑了笑,將顧清若拉入懷中,為她拭去額上的汗水,伏在她耳邊道:“以後別跳了,我不喜歡。”


    這支舞看得人心驚。


    “好。”顧清若爽快地點頭,這本來就是為了還欠債,她才不喜歡跳舞呢。還不如讓她打一套拳來得輕鬆。


    顧清若伸手攬住葉瑾煜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問道:“你……還生我的氣麽?”


    “娘娘,皇上從太後宮中出來,就直接朝這兒來了。”錦雀極力按捺心中的歡喜,卻被輕快的語氣給出賣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太後會幫著從中勸和。


    顧清若笑了笑,道:“那還不快點給我上妝。”


    若是尋常,顧清若不過是應景裝扮些,但如今病了一場,她的臉色著實難看,若是不做著妝點,怕是瞞不過葉瑾煜的眼睛。


    “是。”錦雀應下,與瑤紅二人手腳飛快,給顧清若梳妝起來。


    瑤紅小心給顧清若貼好額間的花鈿,才鬆了口氣,道:“好了。”


    就在此時,雪燕從外麵進來,低聲道:“皇上來了。”


    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了值守太監通傳的聲音。


    “皇上駕到。”


    “臣妾參見陛下。”顧清若淺笑盈盈,顧盼生姿,緩緩下拜。


    葉瑾煜眼神晦暗不明,站了一息,終究上前執著顧清若的手,道:“起來吧。”


    桌上的菜已經都熱過一遍,葉瑾煜這才姍姍來遲。


    “兒臣拜見母後。”


    “皇上朝務忙,難得到哀家這兒來用膳。”太後似笑非笑,說道。


    “西南又逢旱年,民生大計,上下官員已有數日不曾得閑,還望母後見諒。”葉瑾煜回道。


    太後聞言默了一默,道:“坐吧,哀家讓膳房做了幾道你素日愛吃的菜。”


    “是。”葉瑾煜應聲落了座。


    幾道新鮮熱乎的菜端上來,沒成想,五道菜裏,竟有四道是顧清若那兒常有的。葉瑾煜驚覺,同她一桌用膳久了,竟連口味都被她帶偏了。


    想到這裏,葉瑾煜不自覺生起氣來,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顧清若。


    太後察覺葉瑾煜心情不好,便說了些閑話解悶,並不多問。


    晚膳過後,搶在葉瑾煜請辭回去看折子前,太後先開了口:“煜兒,母後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葉瑾煜知道,這才是太後今日叫他過來的重點,卻也猜不著太後的心思,便說道:“兒臣恭聽。”


    “你從幼便是天潢貴胄,呼風喚雨,所求無有不得,所要無有不能。”太後緩了緩,接著說道:“貴妃也是如此。”


    “哀家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


    “幾天了?”太後好好賞著花,忽然這麽問了一句。


    幾個年輕的丫鬟都不知事,還是跟了太後多年的福嬤嬤知道太後的心思。


    讓眾人都退下,福嬤嬤輕聲回了句:“今兒已經是第五日了。”皇帝和貴妃已有五日不曾相見,最讓人驚訝的是皇帝竟又去了怡春宮一回。


    雖說不曾宿在那裏,但在這後宮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早上貴妃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錦雀來了,因著太後還未起身,奴婢便遣她回去了。”福嬤嬤又道。


    “什麽事?”太後正了正花枝,問道。


    “說是貴妃娘娘身體抱恙,想交由婉美人全權操持聖壽之事。”福嬤嬤低垂了眉眼說道。


    “胡鬧!”太後斥了一聲:“這是賭氣的時候麽!”


    “太後息怒。”福嬤嬤連忙說。


    “一個一個的,都不讓哀家省心。”太後柳眉一豎,道:“去,把皇帝請來,就說哀家已經很久沒跟皇帝一起用膳了。”“


    這是什麽話?”傅紅月不明白,葉瑾煜對顧清若就差沒把天上的月亮給她摘下來了,還有什麽不能容著她的?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顧清若緩緩說道:“他不信我,我不信他。終究,我們都不能對彼此徹底安心。”


    傅紅月搖頭:“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傅紅月本是極聰慧的人,隻是在情愛之事上不通,需得把話說得更直一些。


    “他一直疑我會趁著某次出宮永去不回,凡我出征,都會布下層層眼線,一切行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他也害怕我借著清河軍之勢做大,所以其他勢力打壓清河軍的事情,時常也會當做不知。”顧清若平靜說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亦不能信他,所以偷藏了出宮的密鑰,暗中培植了他不知道的勢力。”


    “若不是此次你冒險出宮,他恐怕不會發現。”傅紅月說道:“憑你的性子,若是他不知道,怕是能瞞到天荒地老。”


    “紅月,你說,是我做錯了麽?”顧清若問得平靜,若不是緊緊攥著的手指發白,都看不出來她心中的忐忑。


    傅紅月沉默良久,隻道:“我不懂情愛,隻知若依君臣論,他怕功高震主外戚專權沒有錯,你怕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也沒錯。”


    “謝謝。”顧清若這番話放在心裏很久了:“若不是我,也不會拖你入京都這趟渾水裏來。”


    “我若不願意,你以為我會在這裏麽?”傅紅月不善於說煽情的話,隻說到此處便起了身,“我走了,你好好養著,三天之內,都不要想著出門的事情了。”


    “你放心吧,我被太後禁了足,想出還出不去呢。”顧清若擺擺手道:“你快走吧,省得出來久了,被人疑心。”


    傅紅月走了,璧青幾個才進來。


    見到顧清若原本蒼白的臉色多了兩分紅暈,幾個丫鬟這才稍稍放了心。


    “傅大人刀子嘴豆腐心,到底醫術了得,不枉姑娘如此信她。”瑤紅高興地說到。


    顧清若笑了笑,撐著精神安慰了幾個丫鬟一番,畢竟她這一出事,幾個人定然是焦心不已,不得安眠的。


    吩咐了幾句,顧清若到底是精神不濟,隻把幾樣事情交代下去,便又昏昏睡去了。


    璧青幾個得了傅紅月的話,知道這是正常的,便不像之前那麽擔心,隻是幾個人輪流守著,按照時辰一頓不拉地叫醒顧清若用膳喝藥。


    雖然傅紅月動作粗魯,但還是把顧清若扶了起來,並給她端了杯……


    “怎麽又是藥?”顧清若不由得感到喉嚨一陣發苦。


    “白水!”傅紅月冷笑一聲。


    顧清若閉了閉眼,接過青瓷茶碗一口灌了下去。


    “喝完。”傅紅月站在一旁補了一句。


    顧清若拿著碗的手頓了頓,乖乖把藥喝完了。


    “現在可以說了麽?”傅紅月把茶碗擱到桌上,接著盤問道。


    “茶。”顧清若堅持說道。傅紅月到底在藥裏加了什麽東西,又腥又苦,她強忍著沒吐出來,已經很給麵子了。


    傅紅月轉身給顧清若倒了碗水過來,塞到她手裏:“都這樣了,還喝什麽茶。”


    顧清若幾口下去,好歹衝淡了嘴裏的藥味,才鬆了口氣。


    “反正不是有你在麽?”顧清若緩過神來,笑盈盈地道。


    “哼。”傅紅月道:“你就作吧,我又不是神仙,多的是我治不了的病。好了,老實交代,否則我這一針下去,可保證不了你要昏睡個幾天。”


    “他怕是不會原諒我了。”顧清若注視著床賬上繡的青鸞騰飛圖。


    顧清若醒來的時候,傅紅月正坐在床邊專心致誌地擦拭她的銀針。


    顧清若扯著嘴角笑了笑,道:“你來了。”


    “是啊。來看你死沒死。”傅紅月將銀針收起來,冷笑著說:“下次找死不必派人叫我了,直接讓我清明的時候多給你燒點紙錢罷。”


    顧清若知道傅紅月心情不好嘴就特別毒,自然不會跟她計較,隻說:“多謝。”


    “你不給我添麻煩,我就謝謝你了。”傅紅月翻了個白眼。


    頓了一下,傅紅月問道:“什麽事情能讓你動這麽大的氣?因為皇帝睡了其他人?”


    顧清若:……


    “沒人教過你矜持二字怎麽寫麽?”要不是全身發軟,顧清若真想扶額歎氣。


    “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麽好忌諱的。”傅紅月道:“更何況他是皇帝,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顧清若聽完,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要說她一點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因此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顧清若還不至於。


    “那是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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