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僭越,皇兄責罰也罷,今日話已完,任憑皇兄處置。”葉珺寧痛快地把話說完,心底舒暢了些。


    要說這後宮中位分低的嬪妃還得向她行禮,可要是一朝得了臉,升了位分,她還得稱一聲皇嫂嫂。葉珺寧是晚輩,更是臣子,不能置喙葉瑾煜所行之事,但她必須要說,坐視不理更不是她的風格。


    “皇兄還要多謝你,談何責罰呢?”葉瑾煜說道。


    葉珺寧這才反應過來:“皇兄不知清清患病之事?”


    葉瑾煜難得苦笑地搖了搖頭:“她要瞞著的事情,怎能讓朕知曉呢?”


    顧清若在他麵前瞞得一絲不露,便是不想讓他知曉此事。如今想讓他知道了,便借葉珺寧的口說了。


    “皇兄別擔心,傅大人醫術精深,隻說是舊疾而已,不妨事的。”葉珺寧看皇兄臉色難看,不由得說道。


    葉瑾煜已經知曉了顧清若的意思,心中清明,卻也對顧清若氣不起來了。


    膽大妄為!竟然拿自己的身子來開玩笑!


    “這是在哪不痛快了?跟朕說,皇兄給你出氣。”葉瑾煜向來對葉珺寧分外縱容,半點不生氣。


    葉珺寧哼了一聲,道:“若是臣妹說是皇兄惹的,皇兄當如何?”


    “哦?那還請皇妹明示。”


    葉珺寧落了座,道:“皇兄恕我多嘴,隻是此事我覺得你做得有些不妥。你怎麽能在清清病中冷落她呢?!”


    “病中?”葉瑾煜立刻就發現了葉珺寧話語中透露的信息。


    “是啊。”葉珺寧點頭,“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事情,但是若你還對她有三分情分,就不要讓她在病中憂心。”


    葉珺寧站在禦花園中的鯉魚池邊想了半天,連身邊的草都要拔禿,才起身離開。


    身後的宮女不明就裏,一路跟著葉珺寧,直到瞧見了禦書房,這才明白公主剛剛在猶豫什麽。


    不過皇上與公主素來親厚,就算是公主如今為了貴妃的事情生氣,要見皇上也不至於猶豫這麽半天啊,真是搞不懂……


    “公主。”趙公公眯著眼行了禮,道:“這大暑天的,公主怎麽還過來了?”


    “來給皇兄送點好東西。”葉珺寧道:“皇兄現下可有空?”


    “議事的大臣都走了,皇上這會兒空著呢。”趙公公躬身道:“公主請。”


    都知道葉瑾煜的脾氣,所以葉珺寧隻身一人而入,沒帶宮女侍衛。


    見到葉珺寧,葉瑾煜有些意外:“怎麽有空這個時候來找朕?”


    “皇兄國事操勞,要是臣妹不來,哪裏還能見到皇上的麵?”


    “她會操心?”葉珺寧嗤笑一聲,道:“她醉心醫術都快入魔了,哪裏還看得出來操心。倒是你,自打回宮以來,就沒幹點讓人省心的事情!”


    “我說貴妃娘娘,您可馬上……不,已經失寵了。您該不會真想讓婉美人上位吧?”葉珺寧沒好氣道。


    雖說婉美人是太後族中的人,說起來葉珺寧也與婉美人有幾分關係,但她不知為何就是對婉美人喜歡不起來。


    大概是愛屋及烏,所以對妄圖拉下顧清若,蓄意接近皇兄之人,葉珺寧都沒幾分好感。


    “外麵都在傳我失寵了?”顧清若感興趣地問道。


    “你想要聽難聽的話,還是想要聽好聽的話?”葉珺寧問道。


    “且說兩句聽聽。”顧清若一點都不生氣,反倒笑盈盈的。


    葉珺寧哼了一聲,有人已經在外麵傳貴妃素來身體不好,自幼就被推斷命不久矣,挨到現在已是神仙保佑了,如今失了寵,憂思欲絕,怕是……


    到底這種難聽的話,葉珺寧沒說,隻挑了些別的說了。看顧清若這個模樣,葉珺寧是真有些害怕。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顧清若這麽蒼白的臉色。


    這邊接了旨,就即刻操辦起聖壽的事宜來。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多時消息就已經傳遍了。


    不過這次倒是沒多少驚訝的人了。


    畢竟皇上如今垂愛婉美人之事已是人盡皆知,貴妃被冷落在意料之中。再加上先前太後下的懿旨是讓貴妃和婉美人同辦,如今皇上要去了貴妃,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後宮的風向,不知不覺間就變了。


    葉珺寧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特地跑到棲鳳宮想要看看顧清若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怎麽突然全都亂套了。


    沒想到一見顧清若,什麽話都問不出來了。


    顧清若半躺著,無奈搖頭道:“都說皇家規矩森嚴,連個通報都不等就闖進來,小心先生打你。”


    “都這時候了,還說什麽廢話。”葉珺寧肅著臉皺眉道:“紅月不是說你沒事麽?怎麽臉色這麽難看。”看著就像是病中虛弱之人,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都是些陳年舊傷,偶爾複發都是常事,不礙事的。”顧清若道:“傅紅月都是見慣的,自然不像你操心。”


    公公宣完了旨意,臉上的褶子都笑出了花:“恭喜美人,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哪。”


    婉美人止住嘴角的笑意,道:“多謝公公,勞煩您了。”說著示意宮人給公公遞上紅封。


    公公笑著接過,暗中伸手捏了捏,笑容又多了一分:“日後還望娘娘多提點才好。”


    美人是位分低,是不能稱娘娘的。隻有升了位分才能稱為娘娘。


    婉美人心中有了計較,越發矜持起來,讓人把公公送了出去,這才摁了摁胸口狂跳的心。


    這些事情從前都是那位負責的,交給他人這還是第一次……


    婉美人捏著帕子想,隻要皇上心裏能記著她就行,隻要有一點,她就能讓這一點生根發芽。


    終有一天……


    婉美人恨不得生生咬碎一口銀牙。


    一路亂七八糟地想著事情,婉美人沉著臉一聲不吭,宮女也不敢多說話。


    這讓旁人瞧著,更在心裏嘀咕。難怪皇上能看上婉美人呢,這也是個有成算的,都說恃寵而驕,這位倒是更見沉穩了。如此一來,更加不敢怠慢,凡事都多上了三分的心。


    婉美人不耐煩應付往來人情,繞了些路回到宮裏,正巧宮人在門口回話說。


    “美人,司禮監的公公來了,說是有旨意要宣。”


    婉美人一聽,連忙整了整妝發,道:“快請去正殿!”


    司禮監來的公公慈眉善目,先問了句吉祥,才宣讀皇上口諭。


    人生便如一盤落子無悔的棋,或是深思熟慮,或是逼不得已,風卷雲湧,瞬息萬變。


    隻不過有些人是執棋謀算的博弈者,有些人隻能是過河的卒子。


    婉美人便覺得自己仿佛一顆受人擺布的棋子,借以作一場帝妃不和的秀。


    人人都道她好福氣,進宮不過短短的時日,竟能讓太後撐腰,不聲不響地奪了貴妃多年的寵愛。宮裏的美人何其多,可皇帝這麽多年,除了貴妃,這還是第一次看上其他人,恭維的話自然跟倒豆子似的往婉美人耳朵裏灌。


    婉美人臉上帶笑,咬落的牙和血往裏吞。人人都知道皇帝來了幾回怡春宮,可誰又知道皇帝根本不讓她近身?


    隻要是葉瑾煜在怡春宮的時候,她都隻能在偏殿待著,沒有聖意根本不能出來隨意走動。


    可是這種連皇帝衣角都沒摸到的話,說出來誰能信呢?


    宮女給婉美人披上衣裳,道:“美人,回宮去吧,這裏風大,萬一吹病了就遭了。”


    “嗬。”婉美人輕輕地笑了一聲,道:“有誰在乎呢?”


    人人都說皇帝來了怡春宮,冷落貴妃,眼看她就是下一個出頭之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刀。


    可是誰又知道她心裏的苦?


    聽得此言,顧清若的心仿佛被一隻手捏了一下,酸疼得很。


    這個從來冷靜自若的天下之主,竟也會說出這樣近乎示弱的話來。


    這一刻,顧清若覺得她眼前擺的就算是一杯鴆酒,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你已經是了。”顧清若淺笑道,眼裏是盛放不住而滿溢的柔情萬千,“我顧清若此生,隻心悅你一人。”


    葉瑾煜眼裏星辰熠熠,雙眸華光流轉,嘴角揚起笑意,伸手撫了撫顧清若的臉頰,道:“此言足矣。”


    旁的都不必再說了。


    顧清若意會,垂眸掩去眼中的濕潤。


    有些事情,不好說穿,也不能說穿。她會是他的後妃,為他管轄後宮,操持瑣事,信他愛他。但她也會是將軍,肩負重任,時刻謹慎,敬他畏他。


    他們是夫妻,也是君臣。注定了不能像平常人家一般無拘無束,全盤相托。


    顧清若懂,葉瑾煜更懂。


    所以言盡於此,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玩笑了兩句,葉瑾煜收了笑模樣,將顧清若的手從腰間剝離。


    “我想,你應該有話要說。”葉瑾煜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望到她心裏去。


    顧清若深吸一口氣,道:“是。”


    棲鳳宮中有一二層的小樓,四麵通透,中間以琉璃為頂,可觀星辰。平日亦可用於觀景賞玩,別有風情。


    如今二人便在小樓上落了座,璧青上了茶便退下了,隻餘二人對坐於此。


    “我的話,你要以什麽身份來聽呢?”顧清若換了寶藍色的束身衣裝,不盤發髻,隻以玉冠束發,端的是清爽俊雅。


    此刻她仍帶著方才盛妝,似是明媚萬千的貴妃,但身姿又像號令兵馬的將軍。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奇異的惑人。


    “你的夫君。”


    “你不是想讓鎮國公府冷下來麽?有什麽還能比得上皇帝的不喜更能冷下來。”


    “……”顧清若竟無言以對。


    “那你如今來了棲鳳宮,豈不是全都作廢了?”顧清若問道。


    按照葉瑾煜的說法,既然冷落她是為了成全她,那如今豈不是前功盡棄?


    “好戲還沒上場呢。”葉瑾煜瞪了顧清若一眼,道:“你不是將聖壽主理之事交了出去麽,等婉美人做好了這事,朕定然要好好褒獎她的。”


    顧清若:……這算不算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若真心氣你,你以為如今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說話麽?”葉瑾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顧清若的鼻子。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顧清若得了便宜就賣乖:“那你還往婉美人的宮裏去……”


    就算她知道葉瑾煜什麽都不會做,甚至連婉美人的麵都不見,就如同她之前扮成小太監見到的那樣,但她就是不高興。


    “這不是為了配合你麽,我的貴妃娘娘。”葉瑾煜歎了口氣,俊顏浮現出深深的無奈。


    “呃……”顧清若病了幾日,又加上方才的一番折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配合我?”


    葉瑾煜伸手探了探顧清若的額頭,沒燒,就是不知怎麽就傻了。


    “難得見你如此裝扮。”葉瑾煜深深看了顧清若一眼。


    “皇上可有空,看臣妾舞一曲麽?”顧清若低聲說罷,鬆了葉瑾煜執著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雙手一展,水袖如雙翼飛起,直入長空。


    殿裏的桌椅擺設都已經挪開,此刻寬敞得很。


    候在一旁的錦雀素手一撥,一陣琴音激蕩而起,淩冽肅殺,如刀鋒亮起。


    顧清若隨著琴聲甩動水袖,像是舞,又像是武,水袖過處帶起陣陣涼風,止不住撲麵而來的銳利之氣。


    忽而琴音一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似是要從這天裏滴出血淚來。


    顧清若的舞步也隨之放輕,水袖再沒了銳利之意,空餘悲鳴。


    直至一舞將畢,困頓的飛鳥才終於掙脫,重新翱翔於四海九天之上,長風同起!


    最後一個動作,長長的水袖似乎化作了顧清若的翅膀,帶著她長風萬裏,橫渡關山。


    一舞畢,顧清若收了水袖,淺笑道:“我答應你的,可做到了。”這是她輸的一個約,如今算是還了。


    “悄悄練了多久?”葉瑾煜問道。


    顧清若不擅長這些東西,若硬要說她方才的是舞,不如說更像是被拆解成招式的武,肅殺淩冽,水袖在她手裏簡直就是凶器。


    “我天資聰穎,什麽都一點即通,不過是練了幾次而已。”


    葉瑾煜輕聲笑了笑,將顧清若拉入懷中,為她拭去額上的汗水,伏在她耳邊道:“以後別跳了,我不喜歡。”


    這支舞看得人心驚。


    “好。”顧清若爽快地點頭,這本來就是為了還欠債,她才不喜歡跳舞呢。還不如讓她打一套拳來得輕鬆。


    顧清若伸手攬住葉瑾煜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問道:“你……還生我的氣麽?”


    “娘娘,皇上從太後宮中出來,就直接朝這兒來了。”錦雀極力按捺心中的歡喜,卻被輕快的語氣給出賣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太後會幫著從中勸和。


    顧清若笑了笑,道:“那還不快點給我上妝。”


    若是尋常,顧清若不過是應景裝扮些,但如今病了一場,她的臉色著實難看,若是不做著妝點,怕是瞞不過葉瑾煜。


    “是。”錦雀應下,與瑤紅二人手腳飛快,給顧清若梳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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