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微蒙,瑤紅就收到了其他親衛傳來的消息。


    姑娘果然神機妙算,蕭世子可不就來了麽。


    瑤紅親自將信送了出去,才回來服侍顧清若晨起。


    回到若芳居,見燈火通明,便知道她家姑娘已經起身,興衝衝進去問道:“姑娘可知,我方才去見了誰?”


    顧清若正捧了帕子淨麵,聞言眼都不睜,隻道:“信送給世子了。”


    “是呢!”瑤紅點點頭,回想方才的情景,道:“世子仿佛一夜未歇,眼底都是烏青,臉色也不大好。”


    顧清若嗯了一聲,慢悠悠道:“他昨夜定然去探問消息了。刑部那些人雖然沒用,但應該能問到幾分,加上世子又不是愚鈍之人,猜也能猜到八分。若這樣還能安睡,我倒得對他另眼相看了。”


    隻不過這八分,到底能不能動搖蕭世子,顧清若之前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自然是看在昭昭的份上。”顧清若道:“否則鎮國公府與湘東王府素無來往,我何必要為難他。”


    “昭昭的心願,我自然盡力為她達成。”顧清若的字力透紙背,幾乎要嵌進桌子裏去:“這世界縱有千般萬般求不得,不試一試,又怎知毫無轉機?”


    “那如此看來,蕭世子與寧大人的緣分,便算是盡了吧。”瑤紅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句。


    “那不一定。”顧清若放了筆,把方才寫好的紙疊好收入信封中,道:“明日若世子來見,就把這個給他。”


    瑤紅雖不明所以,卻也點頭應下。


    “姑娘。”瑤紅過來給顧清若磨墨,輕聲問:“您好像猜到了世子不會去?”


    “他自然不會去。”顧清若提筆寫字:“湘東王府怕夜長夢多,大婚之間把他盯得緊緊的。他如今一出京,大婚之前肯定回不來,湘東王府能答應麽?”


    “再說了,如今刑部接連有大案,他又身在要職,怎麽可能擅離職守。”


    瑤紅奇怪:“既然這樣,您怎麽還讓他跑這一趟?”


    “顧將軍,我敬你是一軍之將,巾幗英雄,也念你是昭昭的至交,所以才會冒險前來。你若有事須我出手,無論能不能辦到,我都會盡力一試。若是涉及昭昭,我更不會袖手旁觀……請將軍直言!”


    “我隻怕你辦不到。”


    一陣穿堂風吹過,吹得書頁極速翻動,沙沙作響。


    “……我要你即刻離京。”


    “什麽?!”蕭世子想過千百種可能,萬萬沒想到竟是這個回答。


    蕭世子冷靜了片刻,道:“請將軍明示,為何要我出京?”


    “我隻能說此事與昭昭有關,別的暫時無可奉告。”顧清若說完,緊緊盯著蕭世子的反應。


    蕭世子沉默了很久。


    直到一聲燭花爆開,室內的燈火明明滅滅,飄動個不停。


    “世子請回吧。”顧清若沒有再讓蕭世子多說,朝門外朗聲喚道:“璧青,替我送世子回去。”


    璧青漠然地進了門,朝蕭世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世子猛地抬頭,看向顧清若:“將軍!”


    “世子不必多說,我都知道。”顧清若取了一張幹淨的宣紙鋪好,提筆邊寫邊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哪有是為自己活著的。”


    “回去吧,今夜之事,世子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全都忘了吧。”


    “對了。”顧清若抬眼,眼睛裏平靜無波:“鄭小姐是個好姑娘,別辜負了她。”


    書房的燈盞換了琉璃的燈罩,晶瑩剔透,滿室華光。


    顧清若寫完一張宣紙的功夫,客人終於到了。


    她放了筆,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來人,道:“有勞蕭世子深夜前來,請坐。”


    蕭世子心中著急,門一關便急急往顧清若這邊走來:“將軍深夜召我,所謂何事?是不是……”


    顧清若注視著蕭世子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請坐。”


    蕭世子皺眉盯著顧清若看了一息,最後隻得坐了下來:“將軍不必繞彎子,但說無妨。”


    “我想先問你兩句話。”顧清若不自覺地摩挲著手邊的宣紙,說道。


    “請講。”


    “第一,昭昭於你,是何存在?”


    “……生死契闊。”


    顧清若無聲地勾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又問:“那你的婚約,又是什麽?”


    蕭世子沉默了半晌,艱難道:“父母之命……”


    停了筆,顧清若拿起寧昭的信又看了一眼,放下時,她不自覺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這一搓,顧清若的臉色立變,吩咐瑤紅:“打盆水來!”


    瑤紅不敢馬虎,立刻飛速打水送了進來。


    顧清若屏住呼吸,將寧昭的信放入水中。果然不出所料,信紙全部濕透後,露出些旁的字來。


    她沉著臉看完,抬眼看向璧青,道:“拿我信物,密請湘東王世子!”


    “是!”


    璧青得了吩咐,臨出門的空檔,顧清若又補了一句:“他若是不肯來,就打暈了綁過來。”


    “……是!”


    瑤紅不敢多問,卻也猜到有事情發生。看來這京都,是平靜不下來了。


    寧昭出京也有一段時日了,不知差事辦得如何。


    隻是這種事情是不會在信中說的,信裏大概也就是問問家中情況之類的事情。


    開了信一瞧,果然顧清若猜的一點沒錯,寧昭問的是胞弟的事情。


    顧清若一直派人留意著,自然不會讓寧昭失望。不過她沒法起身,隻能讓瑤紅和璧青幫她架一張小桌,再替她把紙筆拿來。


    “姑娘,你若是想好了,便讓璧青給宮裏傳個信吧。”瑤紅知道自家姑娘是個聰明人,該做什麽事情心中有數,隻是長久的冷靜智睿,偶爾糊塗一回,倒是難得。


    隻是別傷了情分便好。


    顧清若不自覺地摩挲著床褥,半晌搖搖頭:“再說吧。”


    如今她的情緒,不適合再與葉瑾煜見麵,否則她定然是忍不住要提清河軍之事。


    “姑娘,三姑娘已經送回去了。”璧青送了顧清莀回房,道:“半路上遇到了夫人,知道三姑娘回府,臉色便不太好,領著三姑娘回了房,便讓我都回來了。”


    這肯定是要被訓的。


    鎮國公夫人不便回娘家長住,便時不時讓顧清莀回去住上一段時日,權當盡孝。顧清芷可好,不聲不響就跑了回來,尤其又在這種時候。鎮國公夫人不生氣才奇怪。


    “對了,姑娘,門房說有封信是給您的。”璧青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封信,交給顧清若。


    顧清若接過來,一看字跡便十分開心:“是昭昭寄來的。”


    “對了,姑娘,皇上生好大的氣,您確定不哄哄麽?”瑤紅收了藥膏,關切地問道。


    顧清若搖頭:“又不是第一回了,再說,我自認為無錯,為何要低頭求和。”


    “姑娘……”瑤紅有時候真不知道她家姑娘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便順著顧清若的話說:“是,確實不是第一回了,可這回不一樣。從前你們賭氣,不過是拌嘴撒氣,如今可是朝政。說句姑娘不愛聽的,他是君王,您是臣子,哪有臣子等著皇帝來哄的?”


    “您從前在這些事情上,分得極其明白,怎麽如今反倒糊塗起來?”


    瑤紅的問題,顧清若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是啊,她從前這些事情都是分得清楚明白的,也知道何時該說什麽話,隻是不知為何,如今反倒糊塗了。


    璧青送顧清莀回房,瑤紅拿了消腫止痛的藥膏進來給顧清若換藥。


    半晌,瑤紅忽然輕笑一聲。


    顧清若撇了一眼自家丫鬟,問:“笑什麽?”


    “三姑娘真是聰慧過人。”瑤紅笑著讚賞道。


    “你從哪裏看出來她聰慧了,明明就莽撞得很。”


    “三姑娘不僅沒讓對方發現,還知道那東西可能對姑娘有用,回來就巴巴給姑娘送來了,這還不聰明?”瑤紅朝顧清若狡黠地一笑:“而且三姑娘從頭到尾都沒問這圖上畫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顧清若斜靠在軟枕上,道:“她就算是問,我也不會告訴她。”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


    “可是,三姑娘到底是沒問。”


    瑤紅忽然說了句:“三姑娘好像越來越像大小姐了。”


    “姊妹自然是相似的。”顧清若說著,心中暗道,畢竟是長姐帶著長起來的,與她相像是自然的。


    不知長姐,如今過得好不好……


    “我在那兒等了半刻,都沒見到人回來,又怕外祖母尋不著我,便回去了。”


    “膽大包天。”顧清若氣得恨不得把顧清莀揍一頓:“你知道對方什麽底細就敢跟過去?萬一你被發現了,可知道後果如何?你讓家中的長輩怎麽辦?”


    “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注意。”


    顧清莀從善如流,立刻認錯,讓顧清若有火都沒處發。


    顧清若深吸一口氣,平熄心頭怒氣,問道:“接下來呢?你還沒說圖的事情。”


    “這就是那個丫鬟拿出來給小僧侶看的東西呀。”顧清莀很有自信,她畫的就算不是十成十的一樣,也有七八分。


    顧清若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太危險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有多遠走多遠,絕對不準跟上去,明白麽!”


    “嗯嗯嗯,我知道了。”顧清莀點頭應付,好奇道:“所以這個東西,有用麽?”


    顧清若雖然很想搖頭,但還是點了點頭,道:“你幫了個很大的忙。”


    顧清莀立刻小小地歡呼了一聲:“我就知道!”雖然她當時並不太明白,但是直覺告訴她,那個丫鬟肯定有問題,所以她才會緊緊跟上去,回來又迅速畫了這張圖。


    能幫上二姐姐的忙,她真是太開心了。


    “別高興得太早。”顧清若冷笑兩聲:“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讓她們去給你備車,明兒一早,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回外祖母哪兒去!”


    “啊……”


    “既然你猜出來了,這個節骨眼上還回來做什麽?”顧清若的手點了點顧清莀的腦門。


    顧清莀回答得一點都不心虛:“我回來幫你呀。”


    “你幫我?”顧清若不由得輕笑出聲,她親兵護衛這麽些人都是養著吃白飯的?


    顧清莀點點頭,接著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封信,放到顧清若手中,道:“二姐姐,你要不然先看看?”


    顧清若狐疑地接過來,抽出信封中的紙張來。隻有薄薄的一張,打開一看,上麵仔細地描了一幅圖。


    一觀之下,顧清若立刻嚴肅起來:“你是上哪得來的這個圖?”


    “我畫的呀。”顧清莀雙手托腮,道:“我那日陪外祖母去進香,見有個人很像二夫人的一個陪嫁丫鬟,但是我就見過她一次,並不確定,就跟了上去想要問問,是不是娘親她們正巧也來進香了。”


    “不過那丫鬟奇奇怪怪的,竟挑無人的路走,像是很怕被人發現。我本就離得遠,沒被她覺察,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


    顧清若聽到此處,心頭一緊,卻也強行抑製住,繼續聽下去。


    “後來我發現她到後山見了一個小僧侶,給那僧侶看了樣東西,那僧侶就領著她從角門出去了。我再想跟,卻發現角門落了鎖,出也是出不去的。”


    “京裏太平,沒有加強戒備的風聞,又非年節,無需增派人手;此外,二姐姐你帶回來的親衛都是有數的,也不是這個時候才增添的人口。”


    “那就一定是有人想對國公府不利,所以府裏的護衛才會多了起來。但這件事又不能放到明麵上說,不是怕打草驚蛇,就是怕有人暗中做手腳。”


    “就憑如今國公府的盛況,能讓府裏如此忌憚,對方一定十分厲害。”


    “都說柿子要挑軟的捏,既然要下手,我與蘅兒,自然是不二人選。”顧清莀語氣輕柔,說出來的話卻不亞於石破天驚。


    顧清若不動聲色問道:“這府裏不是還有四妹和五妹麽,她們可都是女孩子,而且比你們年級還小,豈不是更好下手?”


    “二姐姐何必明知故問。”顧清莀笑盈盈道:“四妹自有慶王爺護著,至於五妹……性格著實安靜了些。”換而言之,就是人要利用,都想不起來她來。


    等璧青和瑤紅都出去,四周都布下了自己人,顧清若才肅著臉問。


    “你是如何知道的?”


    顧清莀本來也沒打算瞞著,便一五一十說了:“我原本就一直幫著母親盤帳。自四妹妹定親之後,府裏的一些開銷,諸如飲食采買之類的,便漸漸多了一些,雖然不明顯,但是我日日看,自然是能看出的。”


    “如今又不是年節,自然不會大肆采買囤積過節;要說采買嫁妝呢,也不會從日常開支的賬目走。”


    “若是采買陪嫁人從,自然府裏的名冊也會有錄,但是並沒有,府裏仍舊是這些人。相反,娘親還發送了不少犯了事的人走。”


    “這樣的話,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就是新增的人丁並不在下人上,而是在府衛和護衛的上。”


    “二姐姐,我猜的可對?”


    顧清若緩緩點了點頭:“對。你接著說。”


    “蓁蓁,這些你都不必操心,你要做的就是開開心心地生活,好好地過日子。隻有你們真的高興舒心了,二姐姐的心血才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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