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若捏著茶杯平靜了片刻,直視著淮陽侯世子道:“說你的條件。”


    “五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不記錄在冊,沒有勢力瓜葛,此後,隻聽命我一人。不知將軍可否做到?”


    顧清若鬆了手,她怕不小心把杯子捏碎了糟蹋東西。


    “我給你十個。”她說:“但是,我也有個條件。”


    淮陽侯世子本來就沒想著能一帆風順,於是點頭:“願聞其詳。”


    “我要你幫湘東王世子出京。”


    淮陽侯世子愣了一下,道:“你可別指望一個湘東王世子,就能把慶王如何。”


    顧清若沒有回答,隻反問道:“你答不答應?”


    “這買賣這麽劃算,豈有不答應之理。”


    “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淮陽侯世子伸手倒了一杯茶,放到顧清若麵前:“馬上鎮國公府和淮陽侯府便要結兩姓之好,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何必分你我呢?”


    “……說吧。”


    淮陽侯世子知道顧清若這是同意了,便道:“寧昭此去出京,明麵上是去查盜匪,但她無論從何處著手,最後一定會查到一個人身上。”


    “誰?”顧清若問道。


    淮陽侯世子沒有直說,而是提起了別的事情:“如今皓國的兵種繁多,軍隊龐大,將軍各自為政,不乏暗地裏有擁兵自重之心。就拿陳國公來說,妹妹是熙太妃,侄子是如今權勢正盛的慶王,所轄之處為富饒的閩地一帶,儼然是兵強馬壯,盛勢中天。”


    “像這種地方,怎麽會有盜匪呢?”淮陽侯世子緩緩問出這個問題。


    顧清若頓時心頭一緊,盜匪多出現在民風彪悍,生計難尋的地方,富饒之地,怎麽能養出來那麽聲勢浩大的盜匪!


    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一個關於寧昭的消息。”淮陽侯世子緩緩說道。


    寧昭!


    顧清若與寧昭交好之事,從不瞞著人,有心之人,一問便曉。但是這為了寧昭找上門的,淮陽侯世子還是頭一個。


    “世子這麽有把握,能給我一個我不知道的消息?”


    “各人道不同,將軍有將軍的路子,我自然也有我的方法。”


    顧清若盯著淮陽侯世子沉默了一刻,問:“你的條件。”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尤其是送上門來的好事。就算是兒女親家,也不能例外。


    “都說將軍聰慧過人,不如將軍猜上一猜?”淮陽侯世子笑著將麵前的茶一飲而盡。


    顧清若麵無表情地盯著淮陽侯世子看了須臾,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桌麵,這是她在思考的時候無意識的動作。


    “哼。”顧清若冷哼一聲:“淮陽侯府野心不小啊。”


    “如何?”顧清若淡笑著問了一句。


    淮陽侯世子放下杯子,艱難地說了句:“甚好。”要是被祖父知道了肯定要被家法伺候,這樣的茶都敢誇,他真是愧對祖父教誨……


    “既然世子喜歡,就不必客氣了,這兒還有一壺呢。”顧清若笑盈盈地說道。


    淮陽侯世子順著顧清若的目光看過去,眼睛裏滿是疑惑,這玩意兒叫茶壺?這分明就是茶缸!


    “將軍客氣了。”淮陽侯世子不敢再繞圈子,直接道:“這次來,是想給將軍一個消息。”


    “哦?是什麽消息這麽重要,還勞煩世子跑這一趟。”顧清若可不記得他們之間有什麽來往,至於淮陽侯世子親自來給她傳遞消息。


    “那日,將軍凱旋,有幸得見。”


    顧清若的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念頭:“那日,你也在茶樓上。”對於淮陽侯府三公子扔玉佩的事情,她可是記憶猶新。


    淮陽侯世子心中驚訝,對顧清若的態度不禁又客氣了三分,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是我莽撞了,望將軍勿怪。”


    “世子客氣了,請坐。”


    顧清若給淮陽侯世子倒了杯茶,雙手遞出:“我這舌頭喝慣了白水,嚐不出鹹淡,所以也不曾備著什麽好茶,還望世子不要嫌棄。”


    “自然不會。”


    淮陽侯世子接了茶,抿了一口,身形一滯。


    顧清若果然所言不虛,這茶味極淡,明顯是加過水了。這是在怪他冒昧前來,還是怪他來得太晚了?


    淮陽侯世子覺得,他之前可能把今日之事想得太簡單了……


    早知道就應該讓程璟來的!


    閣樓上的窗戶按照顧清若的要求全部大開,迎麵涼風習習,倒是免了放冰的麻煩。


    顧清若在璧青和瑤紅的攙扶下落了座,待她們放好茶果點心便讓她們都退了下去,靜候淮陽侯世子的到來。


    沒想到淮陽侯世子來得倒是快,隻是入府先拜見了長輩,才往聽風閣這邊來。


    如此一來,二人會麵之時,顧清若已經添了一次茶水了。


    她還是頭一回見淮陽侯世子,與傳言中的相符,果然是君子如蘭,溫文爾雅的模樣。


    “見過將軍。”淮陽侯世子淡笑著與顧清若行了個平禮。


    “世子有禮。”顧清若回了一禮,緩緩問道:“世子何時見過我?”


    “見。”顧清若慢悠悠地說道:“好歹淮陽侯府也是鎮國公府的親家,世子便是日後的淮陽侯,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拒絕。”


    “可姑娘,您這傷還沒好呢。”瑤紅有些發愁道。


    瘀血倒是全都散出來了,可疼癢不減,瑤紅她們都知道,姑娘疼得整夜都無法安睡,硬是忍著一聲不吭挨到天亮。隻有眼底下不去的烏青出賣了她。


    如今別說走路,連站都難以站穩,更別說要見客了。


    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


    “那不是還有你們麽。”顧清若一點都不擔心,隻吩咐道:“把聽風閣收拾出來,再派人去請淮陽侯世子。”


    她倒是要看看,淮陽侯世子這個節骨眼上來找她有什麽事情。


    “你說,誰遞的帖子?”顧清若愣了一秒,有些迷茫。


    “淮陽侯世子,程瑄。”瑤紅重複了一遍。


    顧清若把這人在腦子裏過了三四遍,都沒想到曾跟他有過什麽交集,甚至她連程瑄長的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顧清若給自己剝了瓣橘子放到嘴裏,半眯著眼懶洋洋地問:“帖子裏可有說找我何事?”


    瑤紅搖了搖頭:“沒有。”


    “……不過,淮陽侯世子在帖子裏夾了一枚同心結。”


    顧清若握橘子的手差點沒把橘子抓碎了。


    她木著臉轉頭看向瑤紅:“我記得淮陽侯世子已經娶親……”


    “是。”瑤紅歪頭想了想,道:“所以這才是奇怪之處啊。”淮陽侯家教嚴明,禁止納妾,按理說淮陽侯世子不該做這種令人誤會的事情才是。


    ……呸呸呸,她家姑娘才不會給人當妾室呢。


    “那……姑娘,您見還是不見?”


    淮陽侯世子叫了兩個心腹隨從進來收拾殘局,一邊捂著頭準備回屋換朝服出門上朝。


    路過門外的程璟還忍不住踹了他一腳:“發什麽呆!還不趕緊想想這麽辦!”


    “我這不是正想著呢麽。”程璟拍了拍衣服,他這不是陪著折騰了一宿,一會兒還得去跟先生論道呢,誰又比誰好過了,“最近京裏不太平,那位心裏憋著火呢。”


    “這還用你說?”淮陽侯世子皺眉,這京裏如今的局勢看著平靜,卻全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旁人或許感覺不到,但是他們這些跟葉瑾煜走得近之人,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不妥之處。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程璟抬眼望向宮廷所在的巍峨高樓,道:“兄長,也該是你我盡忠之時了。”


    “晚上記得備好酒。”


    淮陽侯世子捂著胸口,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還來?


    “瑾兄,這借酒澆愁愁更愁,瓊漿雖好,卻不能解憂。”程璟緊忙幫著勸道:“再說了,府裏管得嚴,就這倆還是我們偷偷藏的,哪比得上宮裏的玉液瓊漿。”


    “反正我晚上來,你們看著辦吧。”


    說完,罪魁禍首毫不猶豫地拂袖走了。


    淮陽侯府。


    淮陽侯世子跟程璟用眼神打了半天架,程璟終於敗下陣來,鼓起勇氣上前輕聲道:“瑾兄,醒醒。”


    “瑾兄?”


    叫了兩聲,沒見反應,程璟朝兄長兩手一攤。


    他盡力了。


    淮陽侯世子瞪了程璟一眼,這叫什麽盡力!就貓叫似的喊了兩聲,誰能聽見!


    但是這尊大神可不能在這躺著,這眼看著就要耽誤上早朝的時辰了。


    這罪名,到時候誰擔得起?


    淮陽侯世子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程璟忽然從旁邊伸出來一隻腳,抬腳就踹了過去。


    下一刻,淮陽侯世子就跟葉瑾煜對了個正眼,差點沒腳一軟跪下去請罪。


    “瑾兄,家兄是想提醒您,已經寅時了。”程璟站得遠遠地,貌似無辜地提醒了一句。


    淮陽侯世子恨不得剛剛那一腳是他踹的,直接把程璟給踹出去!


    葉瑾煜隨手一扔攥著的酒杯,起身鬆了鬆筋骨,意味深長地看了淮陽侯世子一眼:“是該上朝了。”


    不過如今,顧清若的把握有了十成了。


    隻是湘東王府那關,怕是不好過。


    她倒是有心想幫蕭世子一把,隻是如今她行動不便,出不了門。


    這可怎麽辦呢……


    璧青仿佛看出了顧清若的顧慮,建議道:“不如讓夫人試一試?”


    “不行,娘親的麵子還不夠大。”顧清若否定了這個可能,要出麵就一定要一次到位,找一位身份壓得住的人才行。


    隻是能讓湘東王妃鬆口的人,實在不多……


    “你們這是在說什麽?”瑤紅有些迷糊,這話題是從哪開始的?她也沒出去過啊,怎麽就聽不懂了。


    璧青解釋道:“世子要出京,必然要給王府一個交代,自己說肯定是不行的,姑娘的意思是要找一個有身份的人去幫忙開這個口。”


    “原來是這樣。”瑤紅恍然大悟,接著道:“那必然要找一位身份貴重,又與湘東王府交好之人才可。”


    “這便是難處。”


    顧清若揉了揉眉頭,這下該怎麽辦呢……


    第二日,天剛微蒙,瑤紅就收到了其他親衛傳來的消息。


    姑娘果然神機妙算,蕭世子可不就來了麽。


    瑤紅親自將信送了出去,才回來服侍顧清若晨起。


    回到若芳居,見燈火通明,便知道她家姑娘已經起身,興衝衝進去問道:“姑娘可知,我方才去見了誰?”


    顧清若正捧了帕子淨麵,聞言眼都不睜,隻道:“信送給世子了。”


    “是呢!”瑤紅點點頭,回想方才的情景,道:“世子仿佛一夜未歇,眼底都是烏青,臉色也不大好。”


    顧清若嗯了一聲,慢悠悠道:“他昨夜定然去探問消息了。刑部那些人雖然沒用,但應該能問到幾分,加上世子又不是愚鈍之人,猜也能猜到八分。若這樣還能安睡,我倒得對他另眼相看了。”


    隻不過這八分,到底能不能動搖蕭世子,顧清若之前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自然是看在昭昭的份上。”顧清若道:“否則鎮國公府與湘東王府素無來往,我何必要為難他。”


    “昭昭的心願,我自然盡力為她達成。”顧清若的字力透紙背,幾乎要嵌進桌子裏去:“這世界縱有千般萬般求不得,不試一試,又怎知毫無轉機?”


    “那如此看來,蕭世子與寧大人的緣分,便算是盡了吧。”瑤紅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句。


    “那不一定。”顧清若放了筆,把方才寫好的紙疊好收入信封中,道:“明日若世子來見,就把這個給他。”


    瑤紅雖不明所以,卻也點頭應下。


    “姑娘。”瑤紅過來給顧清若磨墨,輕聲問:“您好像猜到了世子不會去?”


    “他自然不會去。”顧清若提筆寫字:“湘東王府怕夜長夢多,大婚之間把他盯得緊緊的。他如今一出京,大婚之前肯定回不來,湘東王府能答應麽?”


    “再說了,如今刑部接連有大案,他又身在要職,怎麽可能擅離職守。”


    瑤紅奇怪:“既然這樣,您怎麽還讓他跑這一趟?”


    “顧將軍,我敬你是一軍之將,巾幗英雄,也念你是昭昭的至交,所以才會冒險前來。你若有事須我出手,無論能不能辦到,我都會盡力一試。若是涉及昭昭,我更不會袖手旁觀……請將軍直言!”


    “我隻怕你辦不到。”


    一陣穿堂風吹過,吹得書頁極速翻動,沙沙作響。


    “……我要你即刻離京。”


    “什麽?!”蕭世子想過千百種可能,萬萬沒想到竟是這個回答。


    蕭世子冷靜了片刻,道:“請將軍明示,為何要我出京?”


    “我隻能說此事與昭昭有關,別的暫時無可奉告。”顧清若說完,緊緊盯著蕭世子的反應。


    蕭世子沉默了很久。


    直到一聲燭花爆開,室內的燈火明明滅滅,飄動個不停。


    “世子請回吧。”顧清若沒有再讓蕭世子多說,朝門外朗聲喚道:“璧青,替我送世子回去。”


    璧青漠然地進了門,朝蕭世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世子猛地抬頭,看向顧清若:“將軍!”


    “世子不必多說,我都知道。”顧清若取了一張幹淨的宣紙鋪好,提筆邊寫邊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哪有是為自己活著的。”


    “回去吧,今夜之事,世子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全都忘了吧。”


    “對了。”顧清若抬眼,眼睛裏平靜無波:“鄭小姐是個好姑娘,別辜負了她。”


    書房的燈盞換了琉璃的燈罩,晶瑩剔透,滿室華光。


    顧清若寫完一張宣紙的功夫,客人終於到了。


    她放了筆,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來人,道:“有勞蕭世子深夜前來,請坐。”


    蕭世子心中著急,門一關便急急往顧清若這邊走來:“將軍深夜召我,所謂何事?是不是……”


    顧清若注視著蕭世子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請坐。”


    蕭世子皺眉盯著顧清若看了一息,最後隻得坐了下來:“將軍不必繞彎子,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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