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麽?這不是很明顯麽?北狄狼子野心,又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了。”


    “不止如此。”顧清若神色凝重:“收到北狄的釘子密報,北狄如今大王病重,諸王子虎視眈眈,怕是有人要拿我皓國開刀立威也未可知。”


    “北狄王上病重?哪裏來的消息,幾分可信?”


    “從前父親在位時嵌進去的,父母親人都在京都的莊子養著。不到關鍵時刻他是斷然不會主動聯係我的,這麽多年,他也就給過我兩次消息。上一次,便是岐山之戰。”


    “這就是你要奏的事情?”


    “是。”


    “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那就回去吧,朕隻當你今日沒來過。”


    顧清若一掀官服,跪了下去,膝蓋碰到地上忍不住吸了口涼氣,緩了一緩才道:“皇上,臣並非出於私心,請容臣詳稟。”


    “……起來說話。”


    顧清若起身,道:“清河軍已經返回北境,探親的將士也已收到返回的命令全部回營,整裝待發,隻要敵方一有異動,就可出兵伏擊。”


    “依照收到的情報來看,對方有集結大軍的跡象,隻是如今還未探明,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兩位愛卿若有事可以先走,朕就不多留你們了。”


    老國公和鎮國公換了眼神,低頭行禮:“是,微臣告退。”


    等出了大殿,鎮國公才猶豫道:“父親,這……”


    “蘇蘇自有她的打算,你我早就管不了了。”老國公看得明白,就算如今知道顧清若在做冒險的事情,也不是他們能夠輕易插手的了。


    從清河軍大權移交的那一刻起,鎮國公府的命運就已經掌握在顧清若的手裏,興旺存活,係於她一人之身。


    就算他們猜到,顧清若或許根本就不是來謝恩的,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走吧。”


    鎮國公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緩緩關上的殿門漸漸掩去顧清若的身影。


    在闊大空曠的殿中,她的身影顯得尤其渺小,好像隨時會被這座宮殿吞噬。


    沉重的殿門合攏,隔斷了所有的視線。


    謝了恩,又客客氣氣地閑話了幾句,幾人便說了告退。


    顧清若卻沒走,而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奏章。


    “皇上,臣有本要奏。”


    老國公和鎮國公換了個眼神,這好像事先沒說吧?


    上頭坐著的那位似乎也很驚訝,等了好一會兒才道:“愛卿多日不上朝,確實為難你了,呈上來吧。”


    趙公公摸了摸鼻子,默默下去把奏章拿了上來。


    “小顧將軍今日進宮,想必已經大好了罷。”


    小顧將軍……


    顧清若默默腹誹,這是什麽鬼稱呼,麵上卻恭敬道:“承蒙聖上關懷,如今已經不妨事了。”


    “如此甚好,那明日的早朝還望小顧將軍莫要耽誤了時辰。”


    嗬嗬,她早就想到了。


    “皇上放心,必誤不了。”


    這邊老國公敏銳地覺察到氛圍有些不對,主動將話題又引到了恩旨上,又謝了一輪。


    不管他們在府中如何不情願,一旦聖旨下來,都必須要前來謝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外如是。


    這個時候,皇上正在殿中批閱奏章。


    門前候著的公公早就是熟門熟路的,知道恩旨出宮必會有人進宮謝恩,隻是沒想到鎮國公府來得比慶王府還要快。


    通報過皇上,公公讓開了大門:“幾位大人請。”


    老鎮國公在前,鎮國公和顧清若一左一右,三人進殿行禮謝恩。


    “諸位愛卿請起。”


    “多謝皇上。”


    “朕原先還以為會是慶王先到,沒想到國公府反而快了一步,果然是武將世家,做事如此雷厲風行。”


    老國公連忙道:“皇上取笑了,府裏不過一畝三分地,一眼便望到頭了,自然不像慶王一樣事務纏身,分身乏術罷了。”


    這還是顧清若得了修養的恩旨後,頭一次出門。


    換了官袍出來,連老鎮國公都有些驚訝:“蘇蘇,你怎麽出來了?”


    顧清若給長輩行過禮,道:“傅大人說我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如今正是要多走動走動,在屋裏悶著反而不好。再說了,四妹妹的喜事,我這個做姐姐的幫不上忙,進宮謝個恩,也算是表達一點心意吧。”


    這邊說話,就有小廝過來回話:“回國公爺,老夫人和夫人已經乘馬車從側門出去了。”


    “那我們也走吧。”老鎮國公手一揮,先一步走出府門,禦馬而行。


    鎮國公和顧清若都還有官銜在身,老國公雖然已經賦閑在家,但還留有朝廷的虛銜,所以進宮便直奔正殿而去。


    老夫人和鎮國公夫人,則換了小轎,入後宮去與太後謝恩。


    不多時,璧青回來,告訴顧清若,聖旨果然給慶王賜了婚,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十。


    “初十。”顧清若算了算日子,如今已經是月尾,左右也就十多天的日子,當真是快馬加鞭啊。


    “璧青,瑤紅,給我梳妝。”顧清若吩咐道。


    “姑娘這是要……?”


    顧清若嘴角掛上一抹諷刺的笑容,道:“當然是進宮謝恩了。”


    “這話從何說起?”顧清若反倒奇了,她也沒教過這些事情啊。再說了,她本身對封賞便是來之不拒,清河軍的厚祿也是向來出了名的,怎麽到了瑤紅這,還不對了?


    “姑娘忘了,我們本就是無根之人,無父無母,無親無友,若不是有幸入府,早不知成了哪裏的孤魂野鬼,又何談什麽功名利祿呢?”


    “如今你們已經不是當年的稚子了。論起文韜武略,不輸旁人,自可以去建一番功業,不必一直守在我身邊,做這些瑣事。”


    “姑娘。”瑤紅忽然笑了起來:“你當誰人都與你一般胸懷天下,誌在朝綱麽?比起建功立業,高官厚祿,倒不如踏踏實實跟著你讓我們來得自在。若不是姑娘需要人坐鎮軍中,佩紫覓藍她們,何嚐不想守在姑娘的身邊。”


    “姑娘。”瑤紅起身跪下,鄭重行了個禮,道:“我們心甘情願跟著你,別放棄我們。”


    顧清若伸手扶起她,道:“好。”


    “姑娘!你在說些什麽!”瑤紅神色嚴肅,似乎還有些生氣。


    顧清若拉過瑤紅的手,讓她在榻邊坐下:“從前是我太自私了,過些時日,我會上書給你們請封……”


    “將軍!”瑤紅打斷了顧清若的話:“我們不在乎!”


    這還是瑤紅第一次如此急言令色:“跟著將軍這些年,不說刀口舔血,出生入死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功名利祿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身外之物,唯有追隨將軍此心,永誌不改。”


    “是不是將領,有沒有軍銜又有什麽要緊,她們幾個還嫉妒我和璧青得緊呢……”


    瑤紅聞言開心了些,卻又有些好奇:“那姑娘怎麽但凡要與聖上聯係的時候,都讓璧青去呢?”這難道不是試探的意思?


    顧清若:……她確實沒想這麽多。


    “我想的是,她既然是從那出來的,自然做起來更熟悉,怎麽又扯到試探來了。”


    “再說了,她到我身邊來的第一日,我就說了,不論過往,此後你我皆是同袍。”


    若說她一開始就全無顧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這麽多年相處下來,她更願意相信情義之價。


    何況人心本就難測,若真有二心,防又能防幾人?


    想到這裏,顧清若忽然問道:“你們幾個都是一同入府的,如今她們都是手握重權的將帥,唯有你和璧青仍舊是親衛而已。可怨我麽?”


    瑤紅默不作聲進來給顧清若換了一套茶具,又端了一盤點心:“姑娘,您一早就沒吃什麽東西,不如用些點心,都是剛做出來的,新鮮軟甜些呢。”


    “放著吧。”顧清若淡淡地說。


    瑤紅咬了咬唇,走近顧清若,跪下給她行了個禮,道:“姑娘,雖說璧青不是跟我們一同入府,可是這麽多年相處下來,璧青是不會出賣姑娘的。”


    “我知道。”顧清若伸手把瑤紅扶起來:“我從未懷疑過她。”


    葉瑾煜要探聽她的消息,渠道多的是,未必要通過璧青這條路。何況她若是懷疑璧青,也不會留她在身邊這麽久。


    顧清若冷笑,她糊塗,自己嫌命長要卷到這些汙糟的事情中,顧清若管不著。


    但是要帶累鎮國公府就是不行!


    再說了,顧清若生氣的原因,也不完全是因為顧禾茹……


    不過這個原因,是不能對顧清莀啟齒的。


    “璧青。”顧清若砸了兩個茶碗,冷靜下來,召璧青進來收拾殘局。


    “姑娘。”璧青立刻出現。


    “慶王求了冊封的聖旨,想必很快宣旨的公公就到了,你替我去前頭看看吧。”顧清若平靜得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回來告訴我,聖旨到底是怎麽寫的。”


    “是。”


    等人走了,顧清若抬眼望向窗外的那棵楠樹,心想,是了,她能算計的東西,他自然也可以用來算計。何況他還是這一國的君主,天下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砰——”


    隻聽屋子裏傳來一聲東西被砸碎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顧清若的一句怒罵。


    璧青和瑤紅對視一眼,默契地往遠處退了一步。


    完了,姑娘這是真生氣了。


    顧清莀沒見過顧清若發火,當場有些愣怔:“二、二姐姐……”


    顧清若摔了一個茶碗,閉著眼握拳喘氣,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好,太好了,慶王居然請了聖旨。


    顧清若強行把怒氣壓了下來:“蓁蓁,你先回去,這件事情我會跟祖母她們商議的,你不必管了。”


    “好。”顧清莀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說了句:“二姐姐別生氣,四妹妹是糊塗了……”


    就算鎮國公府如何緊盯不放,步步籌謀,也不能阻止慶王府的人在中間做手腳。


    “如今形勢如何?”


    顧清莀道:“如今祖母和娘親還有二夫人在祖母處,慶王與祖父、父親在前院正廳。”


    “不過……”顧清莀絞著手帕,咬了咬下唇,道:“聽說慶王請了聖旨,很快就到。”


    “什麽?!”顧清若猛地瞪大了眼睛:“皇上下了聖旨?!”


    “慶王應當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顧清莀肯定了這個說法。


    顧清若再問:“蓁蓁,你慢慢說,她是如何背著府裏拿到這禦龍青璧的?”


    自從顧禾茹的事情發生以後,鎮國公夫人明裏暗裏收拾了不少不安分的人,二房那邊的人不好明著有什麽動作,但是也讓人死死看著,摁著不能動彈。


    府中也被顧清若偷偷增添了不少護衛,鎮國公府可謂是圍得鐵桶一般。


    再說了,鎮國公夫人又不是繡花枕頭,治理一個國公府的手段還是有的。萬不至於在眼皮子底下讓人偷渡了東西進來。


    “二姐姐忘了?這府裏,還有慶王的人。”顧清莀提醒道:“慶王府的人出入,可不比府裏嚴密。”慶王府派來的人,都是宮裏記了檔的,到了鎮國公府,斷然不能跟尋常的婢子小廝一般對待。


    “她收了什麽東西?”顧清若問。


    顧清莀一字一頓,道:“禦龍青璧。”


    每個皓國皇子出生,都會由宮廷巧匠挑選皓國最好的玉石——青璧,為他們打造一方巴掌大的玉石,上麵靜心雕刻皇族龍紋,並有各個皇子的名諱。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血統的證明。


    以此為聘禮,哪怕是正妃,都不一定會有此殊榮。


    這種事情,顧二夫人不會不清楚。就算沒有見過這方玉璧,也會有所耳聞,見到之時定然能認出來。


    可若顧二夫人知道此事,仍然收了……


    半個時辰後,門房那邊還沒傳來慶王離開的消息,倒是顧清莀先登了門。


    “二姐姐。”顧清莀自幼跟顧清芷學的規矩,最講究平心靜氣,從容處事,難得像現在這麽情緒外露,竟帶著些火氣。


    顧清若拉了她的手,讓她坐下:“這是怎麽了?誰敢欺負我們三姑娘,說出來二姐姐給你出氣。”


    “你都不知道……”顧清莀想了下措辭,道:“二夫人有多氣人。”


    顧二夫人?


    顧清若眼神中一瞬間閃過一絲冷意,麵上不動聲色:“二夫人怎麽了,你好歹也要說清楚,我才知道怎麽給你出氣不是?”


    “她竟背著祖父母,偷偷收了慶王府的聘禮!”顧清莀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不講規矩,不守信譽,輕易便將旁人的麵子放在腳底下踩!


    這邊祖父母拒絕了,她背後就收了聘禮,這讓祖父母還有什麽顏麵可言?


    顧清若對外仍然是“抱病休養”,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顧禾茹那個脾氣,早不知道在心裏罵過顧清若多少回了。上次又當著眾人的麵回絕了慶王府的人,如今顧清若要是再敢露麵插一腳,顧禾茹怕是派人暗殺她的心都有了。


    顧清若才不去當這個活靶子。


    不過家中長輩的想法顧清若能夠理解,哪怕是如今的情形,隻要顧禾茹能清醒過來,府裏照樣會盡力保她,將這些事掩蓋過去。


    憑著鎮國公府這麽多年的經營,找個由頭解除了婚約,將顧禾茹遠遠嫁出去,除了山高水長,未必不能尋一個如意郎君。


    雖然按照顧禾茹的性子,斷然不可能答應,顧清若也要幫祖父母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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