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禾茹正想說些什麽,身後的嬤嬤輕輕咳嗽了一聲,她便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自兩邊過了定後,慶王府便多給她派了許多的宮婢,更有隨行伺候的嬤嬤。顧禾茹歡喜了兩日便回過味來,這哪裏是派來伺候她的,分明是派來監視和管教她的。


    其中領頭的嬤嬤說是看著慶王長大的,資曆老又有分量,把顧禾茹管得那叫一個嚴,起居坐臥,就連喝水都有專門的講究說法。


    顧禾茹背地裏恨得牙根癢癢,卻也奈何不得。


    如此下來,見到顧清若如此肆意妄為,不講規矩體統,更是心中有氣。隻是不知為何,這嬤嬤對她橫眉豎眼,卻高看顧清若三分,真讓她心中更是不平。


    想到這裏,顧禾茹心滿意足且略帶得意地放下了簾子。


    她的神情模樣盡數落在了璧青的眼裏。


    顧清若的馬乃千裏良駒,又是上過現場的馬,自帶一股傲氣和烈性,普通的馬皆不敢在它跟前嘶鳴,更別提與它並肩了。


    很快馬車就被顧清若甩在了身後。


    等顧禾茹下了馬車,顧清若的早點都已經端上來了。


    顧禾茹拎著裙擺有些生氣,說話的語氣便不是很客氣:“二姐姐怎麽不等等我?”


    “我這不是正等著麽。”顧清若就事論事:“若要說我沒等你,這一桌的早膳都不答應。”


    “二姐姐。”顧禾茹掀起車簾,嬌豔明媚,一掃往常的病容,顯出少女的春色來。


    顧清若朝她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馬鞭,撫摸自己的愛馬,才翻身上馬,喝一聲:“駕!”


    “二姐姐。”顧禾茹坐在馬車上,連忙吩咐車夫趕上去。她有些愣怔:“你不坐馬車?”


    “久不動筋骨了,正好騎馬鬆快鬆快。”


    顧禾茹在默默翻了個白眼,心想,有舒服遮陽的馬車不坐,非要騎馬,也不嫌硌得慌。也是,她總跟一些粗人混跡在一起,哪裏知道什麽是矜持和享受。


    難怪嫁不出去,連淮陽候府都不敢要,巴巴地求了顧清莀的八字去。


    瑤紅咬了咬唇,心疼道:“姑娘,您真打算終身不嫁了?”


    顧清若用素簪固定住發髻,無所謂地說道:“那又怎樣?”


    “婢子就是心疼您……”


    “用不著。”顧清若微微一笑,道:“我有錢又有權,別人嫉妒我還來不及呢,有什麽可心疼的。”


    “再說了,嫁人有什麽意思……”顧清若帶上麵具,拿起隨身的佩劍,道:“走吧,別讓人等急了。”


    “是。”璧青應了一聲,緊緊跟在顧清若身後。


    瑤紅看著她們離開的身影,英姿颯爽,一如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你就別折騰了。”璧青把瑤紅手裏的鑰匙收走,道:“聽姑娘的吧,與那些人認真有何意思,姑娘又不在乎這些虛名。”


    瑤紅氣呼呼的:“你是不知道外麵傳得有多難聽,兩個妹妹都訂了親,倒說我們姑娘是沒人要的了,真是一群混賬!”


    顧清若恍然大悟:“我說你這些天都氣什麽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這個還不值得我生氣麽?”瑤紅反問。


    顧清若搖搖頭,安慰道:“不過是些世俗人的話,何必放在心上。再說了……我倒是想嫁,誰敢要?”她一挑眉,端的是英氣瀟灑,氣勢不凡。


    瑤紅頓時泄了氣,是啊,就算爭贏了又有什麽意思,姑娘本就不與她們是一路人。


    第二日,果然顧禾茹一早就派人過來請顧清若出門了。


    瑤紅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給顧清若找出門的衣裳:“四姑娘這也來得太早了,早膳都還沒送來呢。”


    璧青從門外端了洗漱的水進來,接過瑤紅手裏的活:“你昨天晚上就沒怎麽睡,快回去歇著吧,姑娘這裏有我呢。”


    “那我也得給姑娘梳妝了再走。”瑤紅又打了個哈欠:“姑娘這次出門,可不能讓四姑娘搶了風頭。”


    “搶什麽風頭。”顧清若失笑,點了點瑤紅的額頭:“我又不是去與她爭風的,要什麽風頭,淨胡說。”


    “姑娘天生麗質,若不是不能露麵,四姑娘那點子小心思根本就不能成事。要不然她幾時邀過三姑娘一同出門?還不是怕三姑娘壓過她一頭?”


    瑤紅越想越氣:“不行,姑娘今日定完聽我的。”說著就要去拿鑰匙開妝櫃找頭麵。


    顧清若連忙攔下了她:“怎麽還認真上了?”


    等璧青領了吩咐去,瑤紅皺眉道:“姑娘,也不知最近這是怎麽了,明知鎮國公府是鐵打的圍牆,也敢摸進來,前幾次還都是在外麵,如今竟能進到這裏來了。”


    “如今府裏備著兩件大事,人員出入,人情往來自然要比從前更多更雜,不趁著這個機會混水摸魚,還等到什麽時候?”顧清若隻綰了鬆鬆的發髻,伸了個懶腰,道:“讓眾人都緊著弦,過了這個坎,我必會重賞。”


    “是。”


    瑤紅說道:“明州那邊傳信過來,說湘東王世子已經到了,是否要找人放消息給他?”


    “他長這麽大,估計還是頭回出這麽遠的門吧。人生地不熟的,也是為難他了。找人給他放消息吧,做得幹淨點,別讓人發現了。”


    “婢子知道了,這就去辦。”


    說了半天話,顧清若在鎮國公夫人走之前又問了件事情。


    鎮國公夫人想了想,道:“依著老夫人的意思,送來的聘禮隻拿了些小頭歸到公中,剩下的都留給二房,至於二房如何分配,我就不得而知了。”


    把鎮國公夫人送走後,瑤紅回來給顧清若梳頭。


    “去查查,還有誰在幫顧禾茹傳遞消息和物件。”顧清若打了個哈欠,說道。


    “是。”瑤紅應下。


    璧青神色嚴肅從外間進來,道:“將軍,有釘子。”


    “埋著多久了?”顧清若似乎早已料到。


    “不久,被我發現,即刻便逃了。身手不俗加上有人接應,沒有捉到。”璧青答道。


    “捉不到便罷了,加緊防範便是,左不過就是那幾個人派來的打探消息的,不敢動手。”


    “我?”顧清若笑道:“我在外征戰自然是與士兵同吃同住,回來府中有不缺我衣食,要這麽多銀錢做什麽?再說不過是給蓁蓁一些而已,掏不空我的。”


    顧清若在外的時候,許多田莊鋪子都是鎮國公夫人打理經手的,自然知道自家女兒家底豐厚,隻是她身在高位,說著不用銀錢,實際花銷更大,多的是看不見說不出的使銀子的地方。她不為自己打算,鎮國公夫人卻也不能不為她考慮。


    “那就把京郊那兩處莊子給蓁蓁吧,剩下的我仍替你管著,你也不必操心。”鎮國公夫人說道。


    那兩處莊子下麵都是沃土,種養出來的東西無不肥美,進項看著不多,年末累計起來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款項。因為在郊外,別人看起來卻也半點不打眼。正是陪嫁的好東西。


    “正好過兩日我跟四妹妹約了出門,若是看著好的,正好給蓁蓁添妝。”顧清若道:“我可是打聽過了,如今的姑娘們都不喜歡那些陳年的東西,不如將大部分都換了金銀壓箱,再給她買新鮮的帶就是了。”


    左右顧清若自己也沒計劃著出嫁,她掙下的家私,給顧清莀怎麽用都不心疼。


    “知道你心疼蓁蓁,但也要適可而止。”鎮國公夫人道:“雖說侯門富貴,可我們又不是高攀,蓁蓁斷不會受委屈的,何必用錢壓人。再說了,你給的嫁妝太豐厚,萬一把世子夫人比下去了,豈不是覺得我們在欺人?”


    也有道理。


    顧清若想想,道:“那就換成房宅地契,偷偷給蓁蓁收著就好了。”


    “……”鎮國公夫人無言,隻得道:“你就這麽都掏給蓁蓁了,你自己怎麽辦?”


    “胡說。”鎮國公夫人淡笑著拍了拍顧清若,道:“就算是你打定了主意不嫁人,也不可能長留在府中。若是如此,悶也把你悶壞了,娘親還能不知道你麽?”


    顧清若接話道:“那我就把娘親帶著好了,讓父親自己著急去吧!”


    “又胡說。”


    “對了。”顧清若想起來一件事情要交代鎮國公夫人:“娘親回去務必提醒父親,近來夜深露重,最容易著涼傷風了。眼下秋狩將至,還望父親小心。”


    鎮國公夫人和顧清若對視半晌,緩緩點頭,道:“娘親知道了,一定會轉告的。”


    “那就好。”


    “要把蓁蓁接回來麽?”鎮國公夫人猶豫地問道。


    “聽說蓁蓁在那邊跟妍兒幾個玩得正開心呢,娘親這下派人過去,她怕是會不高興。左右外祖母也時常念叨著見不著娘親,讓蓁蓁多住些日子也好,家裏如此忙碌,到處都亂糟糟,就別讓她回來了。”


    “說的也有理。”鎮國公夫人點頭:“如此就讓她在那邊呆著吧,等茹兒出閣,再把她接回來。”


    “四妹妹的婚事,準備得如何了?”顧清若問,這件事情鎮國公夫人沒讓她插手,老夫人傷了心,也不願意過問,滿府上下竟都是鎮國公夫人來操心忙碌。


    “一切都有章程,不過是按著規矩行事罷了。”說到此事,鎮國公夫人的語氣便淡淡的:“上一回府裏嫁太子妃的時候陣仗比這大多了,不也是安穩過來了,如今也不過是個王妃而已。”


    “我隻怕嫁了她,蓁蓁也留不住了。”


    “總歸留不住的。”鎮國公夫人眼神微暗,“不過是早晚而已。”


    “娘親,你別難過,我會陪著你的。”顧清若靠在鎮國公夫人的肩頭,道:“蘇蘇會一直陪著你的。”


    顧清若失笑,她竟不知娘親還有如此天真的時候。


    “娘親,你在說什麽呢?”


    “我不是在與你說笑。”鎮國公夫人肅著臉,道:“若是京都待不下去,你就離開這裏,剩下的事情,我們來處理。”


    鎮國公夫人神色堅定:“隻要你願意,我們一定辦得成。這也是你祖父、祖母,還有你父親的意思。”


    顧清若按捺住心中的震驚之情,半晌咽下喉中的哽咽,搖頭道:“現在還不行,我還有未完成的事情。蘇蘇有愧,勞長輩如此操心掛念。隻是娘親千萬轉告,不要為我做任何事情,我自有分寸。”


    “娘親放心,該我離開的時候,誰都留不住我。”


    鎮國公夫人自知說動顧清若並非易事,隻得無奈點頭應下。


    “從先帝降旨賜婚的那一刻起,鎮國公府就與東宮太子牢牢地係在了一起。當年的太子妃,如今的貴妃,正是出自我鎮國公府。如今想要徹底斬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顧清若一氣說完,又接著道:“娘親既已猜到真相,就該知道這是個不能揭穿的謊言。”


    “可是……”


    “沒有可是。”顧清若殘忍地回絕了鎮國公夫人的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也不過是葉家的一盤棋罷了。”


    “那就回北境去吧,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顧清若緩緩回握鎮國公夫人,眼角湧上一絲熱意。


    她眨眨眼,將淚水忍了回去:“娘親,你不明白……”


    “我明白。”鎮國公夫人堅決地說道:“你是我的女兒,我了解你,你的歸宿應該是遼闊的邊塞,自由的天地,而不是後宮困頓的宮牆!更何況……”


    “他在剪除你的羽翼。”鎮國公夫人眼角滑下一滴淚,她的女兒不該被這樣對待。


    “娘親!”顧清若震驚之餘,問道:“你是從哪裏聽說了什麽消息?是父親告訴你的麽?”


    “還需要你父親告訴我麽?難道你以為佯裝出來的歡愉,能瞞得住多少人?”鎮國公夫人竟不忍心嘲笑女兒的天真。


    顧清若閉了閉眼,搖搖頭:“抱歉啊,娘親。我很想答應你,可是太晚了……”


    “若說你從前是一把鋒芒逼人的劍,那如今的你便多了一把劍鞘,知道如何把自己收攏起來,不會輕易傷人。”


    鎮國公夫人說到此處,深深歎了口氣:“娘想要謝他,又忍不住怨他。”


    “為何……?”顧清若不明白。


    “因為你要的,他給不了你。”鎮國公夫人直白地說出那個殘忍的真相:“他不可能給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比起母儀天下的皇後,他更需要一個能夠安定北境,征戰四方的將軍統領。”


    “娘親……”顧清若猛地回頭,怔怔地注視著鎮國公夫人。


    鎮國公夫人緊緊抓住顧清若的手,加深了語氣,道:“離開他!蘇蘇,答應娘親,離開他!”


    “蘇蘇。”鎮國公夫人慈愛地順了順顧清若的頭發,道:“你這些年確實變了許多。”


    “嗯?”顧清若不解,娘親這是忽然從哪裏來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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