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黢黑不見路的巷口處,呼地一下,吹來了一股肆意的涼風。不一會兒,七尺牆頭上翠影搖曳,發出一陣沙沙作響的摩挲聲,輕輕緩緩醞釀著夜色濃酒。


    而甫一爬上的涼風,還未站起就醉得,從銀灰瓦片上的凹道裏刺溜滑了下來,強勢的讓蜷縮在瓦上的一抹枯黃落葉來不及反應,撲棱了幾圈弧度流暢的線旋,飄落在了地上,很快又咕嚕翻滾到了一角,躲了起來。


    感受到一處明亮的溫暖,涼風倏地沉了下來,匍匐著,幽幽逼近著一扇破舊的木製窗戶。而窗上人影綽綽,沉浸在一片溫煦暖意之中,格外沉靜自若,不知屋外涼風正蓄勢侵入。


    很快,窗戶一角被吹得無力抵抗,窗紙隱隱翕動翹起。直至發出一聲瑟響,涼風順勢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明燭輕搖,一縷青絲乘風輕揚而起,亂了一室沉靜,而窗戶上的暈黃的身影亦微微一顫。


    “咚咚咚.....”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叩門聲。一聲一聲,自靜謐的夜晚響起,清脆亦驚人,而聲音中的不急不慢,就像知道他一定會開門那般,篤定而耐心。


    敲門聲?李蓮輝眉宇一皺,這大晚上的有誰會找他,難不成是他.......


    思慮無果,李蓮輝索性放下手中的書,從臥榻下來,拿起掛著的外袍披上,打開了房門。甫一開門,一股風迎麵吹向了他,冷的他趕緊穿好了外袍。


    今晚還真是冷啊。


    可是這風雖冷,卻也一下子吹醒了他。不應該是他才對。可不是他,又會是誰?李蓮輝眼下疑惑頓生,視線落在了旁邊緊閉的屋子,略一思忖,暗自否認。


    而此時門外的敲門聲也未曾響起。


    李蓮輝蹙眉,盯著那黑魆魆的漆木大門,陷入了疑惑。難不成這是他的錯覺?


    也是,今日確實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那一雙黑冷的眼睛,那麽普通的一顆瞳仁,竟然可以將火的炙熱與雪的冰冷合二為一,凝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恨意。


    他真希望這是他的錯覺,可是他那時分明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如今亦然,他分明聽到了敲門聲。


    “咚咚咚......”


    很快,敲門聲又沉沉地響了起來。思慮間,李蓮輝渾身一震。冷眸倏地抬起,帶著冷意疏離,擰眉問道:“你是誰?”


    沉靜中,一陣涼風又吹了過來,吹散了他說出口的話,話也像晨霧氤氳了會,等不來破曉,亦很快褪去。


    聽不到對方回答,他的呼吸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心也沉了幾分,但也更突突的狂跳個不停。他到底要不要開?不開的話,外麵的人是不是又會繼續敲下去?李蓮輝擰眉。


    可是,他為什麽不說話?


    “咚咚咚......”正當李蓮輝顧慮之際,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李蓮輝皺眉,略一思忖,又覺得這聲音好像有點不一樣,好像不是從門上敲出的,而是從地上。


    就像是有人在拿著東西往地上撞,一聲一聲,如每日的晨鍾暮鼓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腕部輕抬半寸,五指微微一縮,忽然一壓,“咄”地一聲脆聲而落,餘響不絕。


    在靜謐的夜裏,格外驚人。但更令他驚訝的是,這隻是一根普通的木製拐杖。可他為什麽沒有認出來?


    李蓮輝一把打開了門,門“吱呀”一響,驚訝道:“梓伯!”


    其實他已經猜出來來了,可是見到了還是很驚訝。明明他很早就睡著了,怎麽會出門了?


    李蓮輝頓時很茫然,看著眼前人臉上溫和的笑意,歎了口氣,皺眉問道:“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外麵?”


    還嚇了他一跳,不過,幸好不是什麽奇奇怪怪的人。


    不待他回答,李蓮輝很快脫下外袍蓋在了他的身上,感受他身上涼意,道:“不過夜晚風涼,您就別老是出去了,對您身子骨不好。”


    這時,梓伯微微晃動了手裏的東西,清脆的碰觸聲很快傳來,而他眼裏的柔和已然愉悅地眯成了一條縫。


    李蓮輝目光落在了他微耷拉下來的肩膀,視線再往下一看,忽而眼前一亮,抬眸又看了眼梓伯,笑道:“原來你是去買酒啦?”


    見他點了點頭,李蓮輝很快接了過來,看了眼酒壇子上的封口,又是一笑:“還是老七家的桂花酒。懂我。”


    每次他一回來,就嘴饞老七家的酒。真是行萬裏路,不忘他家一口酒。隻是今夜他回來,心事多煩憂,對酒也略有些害怕了,索性就不喝罷了。


    可是如今就這麽輕輕一嗅,心裏的酒癮子紛紛按捺不住,怕酒,嗬,若是怕了,也就是不是他李蓮輝了。


    忽地李蓮輝眸色一頓,麵上笑意頓時沉了下來。可是他方才居然聽不出來是他,而他卻記住了他這個小習慣。


    李蓮輝輕笑,忽然間他又想起王逢說的話。他說了這麽多,自命清高真是看準了他。他確實自命清高,從未把任何人放進眼裏。


    可是,這世上誰人不自命清高?而他言辭咄咄之下,又可曾真正了解過他,而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自命清高......


    誰又比誰好,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而他亦不過是喝醉了,硬是走的自命清高罷了。不求所有人能知他懂他,可是隻要有人能像他送他兩壇桂花釀就好了......


    可真是難得。


    看著眼前正溫煦地笑看他的人,李蓮輝忽然心口一暖。有些愧疚垂下了眸,聲音自夜色沉沉響起,語氣小心翼翼卻又格外鄭重道:


    “梓伯,你真好。”


    話一出口,格外的安靜,李蓮輝很快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到底在說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而就在他羞窘的時候,梓伯突然脫下了外袍,蓋在了他的身上。身上的暖意讓他怔愣看向梓伯,而梓伯含笑看著他,目光中是他熟悉的溫和的笑意。


    忽然梓伯伸出手握住了李蓮輝的右手,觸碰的一刻,李蓮輝被冷到了,很快鬆開了手。而鬆開的代價則是,兩壇桂花釀又回到了梓伯的手中。


    看著梓伯眼裏的笑意,李蓮輝蹙眉,他隻是怕他累,怕他冷。可他倒好,不怕累,也不怕冷,李蓮輝看著身上的袍子,歎了口氣。


    很快,“咄”聲在院子裏響了起來。


    他身子微微佝僂著,一手拄著拐杖,拐杖支撐著他身體的平衡,一手拎著兩壇酒,酒重的他的肩膀微微低垂。二者之下,他的身體看似不平衡之下卻顯得奇異般的平衡。


    李蓮輝也不知為何,就這樣看了很久。


    可每每看著他佝僂的背影,他總能看到一股堅定的韌勁,就像院子裏的那棵梧桐樹,會有凋落的時候卻無衰敗的氣息,仿佛簌簌花落,隻是來年花開的殷殷期許。


    他可真是個固執得奇怪的老人。


    不過好在,還有他在身邊。想著,李蓮輝攏緊了身上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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