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兒就過了年,元宵節的時候吃過元宵,白鶴書院就要開學了。


    府城的宅子置辦好了,今年王嶺帶了田成之去府城。


    王荷親手做了兩盒他愛吃的糕點,要去前廳送他。


    書房裏,王平安已經到了,父子兩個正在說話。


    翻了年,王嶺就十六了,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宇之間都硬朗了,瞧著正是朝氣蓬勃之時,王平安發絲之間卻多了幾絲銀白,這幾年家裏人越發忙起來,特別是王平安跟王嶺,兩人都是難得回家一趟,仔細算來,父子兩個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王荷不想打擾這難得的父子時間,把點心給了在外守著的田成之,悄悄的回了自己院子。


    才下過雪,什麽都是白的,王家這宅子因為新建不久,裏麵也沒有什麽花草樹木,青石小徑兩側隻有幾株臘梅,葉子落了,淡青泛黃的骨朵綴滿了枝頭,開的還不多,遠處的青磚碧瓦皆落了白雪,陽光照在雪地裏,北風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轉,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王荷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口氣,抬頭望著陽光,她突然想起來,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元宵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元宵,歡笑言言,其樂融融的樣子。


    一眨眼就十年過去了,當年老當益壯的王老頭如今已經是百病纏身,而當年正值壯年的王平安也已經有了白發,還真是流光把人拋,歲月催人老。


    王荷攏了攏身上的鬥篷,踏雪而歸。


    挑開簾子走進屋裏,炭盆裏燒著碳火,一進屋立刻覺得渾身暖暖的。


    閑來無事,王荷便拿了本雜書,靠著窗看起來。


    臨窗的大炕上擺著沉香木的小幾,上麵放著一個紫色香爐,王荷背靠著大迎枕,手裏拿著書,肘節支在床沿上,身上披著毛茸茸的貂氅,頭發沒有絲毫裝飾,隻斜斜的插著根玉簪,水滑的青絲落在緞麵上,神態慵懶。


    王嶺走進屋子瞧見的便是她這般模樣。


    “你倒是悠閑。”


    王荷放下書,朝他笑笑,招呼香兒給他上了杯熱茶。


    王嶺把蓋碗揭開,濃鬱清香的花香味溢了出來。


    王嶺彎了彎唇角,“還是你這兒的茶好喝。”


    “我送你你又不要,每回都來我兒蹭。”


    王荷喝不慣茶葉,總覺得苦,她屋裏的茶都是她自己采摘晾曬的花茶,王嶺每次來喝都覺得好喝,王荷要他拿幾包走他又不要。


    王嶺擺了擺手,“我堂堂七尺男兒,若是屋裏喝著花茶,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我若是想喝,下次來你這兒喝就行了,帶回去就算了。”


    香兒捂嘴笑,王荷略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揭開了自己麵前的碗蓋,死要麵子活受罪,說的就是王嶺這種人。


    等香兒端著托盤退下了,王嶺又將溫度適宜的花茶端起來飲了一口,“我剛才跟爹爹說了會兒話。”


    王荷捧著茶碗,碗沿的溫度從手心傳至心口,“我知道。”


    王嶺頓了頓,將挨至唇邊的碗放了下來,看著王荷,“你就不想知道我們說了什麽?”


    王荷原想著還能說什麽,王嶺明日就要啟程去書院了,無非是些督促王嶺念書的話。


    又想若是隻說這些,王嶺應該不會特意來跟她說話。


    王荷放下茶碗,也不開口問他,隻抬頭直直看著他。


    僵持了半晌,王嶺敗下陣來,有些懊惱道,“還是跟小桃那丫頭說話有意思。”


    王荷莞爾一笑,小桃性子單純,對王嶺更是深信不疑,從小到大,不知被王嶺騙了多少回,還樂嗬嗬的。


    王嶺抬頭注視著王荷,麵前的少女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弱的小丫頭了,少女烏發長至腰際,白皙如玉的麵容,一對翡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嘴唇嬌嫩如新桃。


    人人都說那劉家小姐是清水鎮第一美女,可在王嶺看來,那劉玉瑩精致有餘,卻毫無靈氣,比不上他妹妹的一根手指頭。


    王荷被他看的發毛,伸出五指在他麵前晃了晃。


    王嶺這才回過神兒來。


    端起麵前的茶碗一飲而盡,才開口道,“爹爹除了囑咐我學業之外,還囑托了我一件事,你猜是什麽?”


    王荷挑了挑眉,“關於我的事?”


    “沒錯”王嶺點點頭,“你今年已經十四歲了,該是說親的年紀了,清水鎮的適齡男子太少,青年才俊就更少了,白鶴學院匯聚天下英才,爹爹想讓我在書院給你留意留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王荷垂眼盯著麵前的茶碗,濃鬱的茶水上麵飄著一片茉莉花瓣,在茶杯中打著旋。


    看來李氏還沒有把要給他續弦的事告訴他,否則王平安現在不可能有心情管她的事。


    “我想著這是你的終身大事,總該來問問你的意思,總要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兒,我才好給你物色。”王嶺盯著她的發簪,“現在看來,怕是不需要了。”


    王荷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摸了摸頭頂的發簪。


    那是除夕夜那天羅長安送來的玉簪。


    她平日在家的時候少有打扮,都是怎麽舒服怎麽來,頭發也是隻用一根簪子半挽半披。


    羅長安送她的這根簪子既華貴又簡單,戴在頭上既好看又不單調,她甚是喜歡。


    原本想著隻是一根玉簪而已,沒成想卻被王嶺看出了端倪。


    不怪王荷不知道,王荷對玉器並不了解,所以她才不知道,她頭上帶的玉簪是用最上等的白玉猶如割脂——羊脂白玉製成的。


    這玉價值連城,乃至光可鑒人,別說雕成精美的玉器了,就是玉料本身也極其珍貴。


    而王荷頭上這根玉簪,更是羊脂白玉中的極品,這塊玉質地致密細潤,堅韌無比,顏色晶瑩剔透,溫潤淡雅。


    這樣的玉可遇不可求,哪怕是用萬兩白銀也難買的到,因為它已經不是貴重了,更是豪門大家權利地位的象征,這般珍貴王家是買不起的。


    別說王家了,整個範陽府也沒幾戶人家有這種玉。


    王嶺也是因為跟羅長安交好,羅家剛好有一塊這樣的羊脂白玉,他也是有幸見過的。


    可如今這價值連城的白玉就這樣斜斜的插在他妹妹的頭發上,王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而那發簪頂部,那醜的突破天際的雕工,更是和羅長安的手筆如出一轍。


    王嶺現在回想起他每次提到王荷羅長安的表情都很微妙,他當時沒有細想,現在想起來,那廝定然是一早就在打他妹妹的主意了,可惜他瞞得太好了,他竟然都沒有發現,就讓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拐走了自己親妹子,王嶺十分懊惱,心想等回了學院,定要好好整治一下羅長安,以報奪妹之仇。


    王荷觀王嶺神色,便猜到王嶺在想什麽,正要開口解釋,誰知王嶺擺了擺手,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王荷眨了眨眼,你知道什麽知道?她怎麽感覺王嶺啥都不知道。


    最終王荷還是沒有開口解釋,因為看王嶺現在這樣,她總感覺她越解釋,王嶺誤會的越深,算了,還是由他去吧。


    ……


    翌日,王嶺就帶著他對羅長安滿腔的憤怒去了府城,香兒回來跟她說大少爺出門的時候麵色憤懣,嘴裏直念叨著定要那羅長安好看。


    王荷彎了彎嘴角,心裏默默的為羅長安點了一排蠟。


    王嶺去府城沒多久,王平安也該準備出門了,出門之前,李氏特地把他叫去了她院子裏說話,王荷猜測李氏定是要跟他說續弦之事。


    年前李氏跟馮媒人一起去了一趟寶相寺,王荷暗暗猜測她定然是去合王平安跟那李家小姐的八字去了。後來她差人去田嬸兒那問過,李氏出門前確實帶了王平安的生辰八字走,看來李氏對那李家小姐真的是十分滿意的。


    這親事怕是十有八九會成了。


    話說王平安到了前廳,李氏閉著眼睛在屋子裏歇息。


    王平安進來了,喊了聲“娘”,李氏才緩緩睜開眼。


    瞧見王平安,她露出溫和的笑容,讓田嬸兒端杌子過來:“……你這幾日瘦了,母親看著心疼。可是生意上上的事太忙了?”讓田嬸兒給他端了碗熱茶過來。


    王平安接過茶碗之後放在一邊,道:“咱們家生意剛上道,身邊可信的人少,自然凡事要忙一些。等再過兩年就好了。”


    李氏笑了笑,“我今日來,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王平安擱下茶碗,恭敬道,“娘請說。”


    “我年前托鎮上的馮媒人給你說了一門親事,那姑娘是鎮上李氏布莊的大小姐,那李老板你也見過,為人最是實誠穩重了,想來他家的姑娘也是不差的,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王平安愣了愣,過了會兒才開頭道:“娘,我是不想續弦的,我年紀也大了,如今早就沒了那份心思,我不想再娶妻了……”


    李氏皺了皺眉,“你若是擔心幾個孩子,你放心,我已經提前跟小荷通過氣兒了,她對你續弦沒有意見的。”


    王平安搖了搖頭,“不是幾個孩子的事,是我心裏放不下逝世的張氏,不想娶妻。”


    李氏聽了這話,語氣有些惱怒,“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這麽沒有擔當?娶不娶妻的話也是隨便說的。嶺哥兒已經十六歲了,小荷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平日家裏這些事是小荷管著。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小荷又要嫁人的,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那也要為幾個孩子考慮,!我是沒有那個管家的本事,家裏大小事都是小荷管著,可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嶺哥兒娶親也要小荷操持嗎,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操持兄長的親事,她在這鎮上本就聲譽不怎麽好,若是這再傳出去她該怎麽說親,就算有人家願意娶她,那將來她的親事怎麽辦,難不成讓她自己給自己張羅親事。”


    “你讓小荷怎麽辦?你這個妻,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娶就不娶的!”


    王平安沒想過這個事,他覺得娶不娶妻都是自己的事。


    聽了李氏的話,他心裏才猛地一驚,想起王荷來。


    王平安沉默了下來。


    李氏有些生氣,哼了一聲:“……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再說。”男人沒個定數,今天不想娶,指不準明天就想了,還是不能逼得太緊了。


    王平安才行禮告退。


    王平安出了門就徑直去了王荷的院子。


    王荷看他臉色鬱鬱,就知道肯定是和李氏鬧了不愉快。


    王荷便笑了笑,看來她爹對娶妻這是還是有些抵觸。


    她幫著王平安解了鬥篷。


    王平安卻想了想,又說:“小荷……你覺得有個繼母好不好?”


    李氏定然是想盡了辦法勸他,王荷不意外,她想聽聽王平安的想法。


    “您這話是怎麽說的?”


    王平安有些猶豫:“我獨身這麽多年,早已經習慣了,身邊若是突然多個人,反倒是不習慣,我真是不想續弦。但是你奶奶說的話倒也對,現在咱們家裏是你幫著操持,你總是要出嫁的。家裏不能沒有人管著。”


    李氏雖然說她已經問過王荷了,可他還是想要征求長女的看法,想親耳聽聽她的想法,他這門繼室還真是要為王家考慮,娶誰都無所謂,關鍵是能照料好幾個孩子,照顧好這個家。


    王荷想了想說:“爹爹是不是怕我抵觸繼母?”不等王荷回答,她就繼續說,“我確實也不想你娶繼室,我也不想叫另一個女子為母親。但這些都是孩子氣的說法……我心裏記著母親,那是誰都不能替代的。哥哥跟小桃也是,一個稱呼而已,你不用擔心。”


    王平安沉默了片刻,原來她早就把這些想明白了。他來的路上,還一直在想要怎麽跟她說這事。畢竟當年王荷曾親口跟他說過不要他娶繼母。


    他其實是真的不想娶妻,他現在年紀大了,越老就越容易回憶往事,這幾年他總是夢見已故的張氏,在他心裏原本模糊的麵容越來越清晰,他也越來越想念她。


    大越是男人的本性,幾乎每個男子都忘不了他的第一個女人,王平安也是,張氏便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還記得成婚那天,他穿著件大紅袍子,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記得滿目的紅色,還有心裏十分的喜悅,挑蓋頭的時候,全福人在旁邊說了許多吉祥的話,外頭還有人在喧鬧,他都曆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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