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尚馥芝送走了趙禎,自己也打扮好,從福寧殿往慈壽宮去請安。因又得恩寵,心情甚好,對采薰的態度也比前幾日和善了些許。快到門口碰到楊婠帶著碧袖,兩人便聊起天來。楊婠說了昨日慈壽殿有宮女被鬼附身,楊太後與趙昶凝特意從玉清昭應宮請了道士來開壇作法才壓下去。


    尚馥芝驚道:“我雖在自己的閣子裏呆著不願出去,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些後苑鬧鬼的傳聞,不想這鬼如此厲害,竟然還會附到人身上。隻是這麽大的事,昨天竟全沒聽人提起。”


    楊婠含笑道:“你昨日早早的得了官家要喚你侍寢的消息,哪裏還有心思知道這些?”


    尚馥芝臉泛春色,但嘴上還是故作失落:“我原是想官家能去我穆清閣裏麵,看看我這幾日過得有多清苦,不想官家連去都不願去,對我毫不上心。隻說日子冷了,屋裏不置備東西,實在淒清。於是說要吩咐郭顥蓁替我打點。我可不願意讓她來,天曉得她會動什麽心思,所以央求官家直接交代太府寺替我張羅。”


    楊婠笑看她:“你看你,嘴上說不樂意,臉上卻似開了花。但我都提醒過你,不要在官家麵前講聖人的壞話,你何苦非要多一句嘴。”


    倆個人說話間已快走到慈壽宮門前。郭顥蓁正與別的妃子交談,連溪芠瞅見楊婠尚馥芝走過來,朝郭顥蓁努了怒嘴。郭顥蓁順著她看了一眼,隨即回頭道:“既然人齊了,便先進去吧。”於是帶著連溪芠,苗勻婉,俞馨一同進入宮門,不再等那兩個。


    尚馥芝看著,對楊婠氣道:“你還要我不多嘴講她的壞話,可有見到她都是怎麽對咱們的?罷了,我原本就不是聽勸的性子,你以後莫要再勸我。”


    楊婠見這樣子,知道苦勸無用,不再多說,加緊一步進到慈壽宮裏麵。


    隻可惜緊趕慢趕,一走進去,卻見楊太後已經坐在中央等著了。兩人隻好胡扯了幾句托辭,才坐到位置上。


    楊太後並不介意,隻是連溪芠嘲道:“怎麽,妹妹身子好了?不是說腳下無力,哪來的能耐走這老長一段路到這裏。”


    尚馥芝白了她一眼:“妹妹身有龍寵,又怎麽會好不起來?不似姐姐...”


    話未說完,郭顥蓁根本懶得聽下去,直接打岔對楊太後說:“昨日聽聞太後娘娘這裏出了些事故,兒臣擔心的緊。這事說到底是兒臣辦事不夠仔細,早就報了有後苑鬼事,兒臣竟然一直沒有辦法。”


    楊太後擺擺手,說:“幸無大礙,但這也怪不得你,老身曉得你有諸多要事處理。”說完,又對眾人笑道:“原以為隻是我殿裏的一些小事,不想都傳到了你們耳朵裏,還讓你們擔心了。”


    苗勻婉道:“娘娘鳳體安康,宮中瑞兆祥和自是最大的事。且娘娘仁善至極,對小小宮女都如此關懷,兒臣定當學習娘娘的慈悲。”


    楊太後笑說你分明是宮裏最慈悲的。


    苗勻婉道:“不知那宮女是何人,現今如何,怎會無端端遇了如此邪祟?”


    俞馨說:“聽聞是個仙韶院的女樂,與尚服局的尚服,倆個人都出了事,還有人說那兩人還是幹母女。”接著,又把打聽到的昨日的情況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言語描繪得如親身在現場,嚇得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唯苗勻婉嘴上說“原來如此”,卻默默把那兩人的關係,話中的細枝末節全記在心裏。


    楊太後對俞馨道:“哪有你說的這般可怕,莫要聽那些風言風語。”


    郭顥蓁亦對她說:“你最愛打聽這些,打聽也無妨,可不要再亂傳才好。”


    眾人又講了一番話,便各自回房了。


    下午宣德樓那邊,小道情說殷大人又撰了些新詞,問誰願意去拿來。菊三四自認不忙,便帶著辛夷往鈞容直那邊去。


    辛夷跟在菊三四後麵,說咱們怎麽不練舞,卻有這空。


    菊三四冷冷道:“咱們這裏如果不得空,那裏你還能有力氣折騰嗎?”


    辛夷瞧他生氣,不敢多說。


    菊三四亦沉默不語,直到走至無人的地方,才問:“聽說你昨日掉進了井裏,宮裏消息傳得這麽快,你不說,便覺得我不知道嗎?”


    辛夷低下頭:“我當真不知如何開口,這事也不值得提起。”


    “你不提,是怕我生氣?”


    辛夷點頭。


    “你可知我為何要生氣?”


    “師父定是覺得徒兒做了壞事。”


    菊三四怒道:“錯!”


    辛夷心裏咯噔一下,抬頭瞧著菊三四的臉,絲毫不敢妄言。


    菊三四也瞧著辛夷,墨眉擰到了一起,過了一陣才鬆口:“我是想氣你的主子們,隻是我又無法氣她們,終究隻能氣我自己了。”


    辛夷忙道:“師父緣何要氣自己,這若有錯,亦是徒兒的錯。”


    菊三四搖搖頭,手背到身後,慢慢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辛夷跟在他身邊,等著他說話。


    菊三四實不知如何開口,他一生清高自傲,雖然做了戲子,但也從不願行阿諛奉承之事。隻是縱然有這般心性,到了宮牆之內,還是發現自己沒有一身傲骨。可笑,當真遇到了主子,哪來的自己立足之地?偶爾教坊排戲到夜中,他招人去喚辛夷過來,但派去的人從來見不到她的人影兒。前幾日見她膽敢扯謊欺君,昨日又傳出她掉落井中的消息,菊三四心如明鏡,怎會想不到其中的貓膩?


    隻是想不到還好,想到了才感覺自己無力無能,無用無奈,想護住自己的徒兒都做不到。


    他更恨後宮的那些女人,怎麽這麽小的孩子,也能推她去行陰謀詭計?


    兩人這樣不言不語的從鈞容直取了詞回來,是一份雙調的《南歌子》。他隻瞧第一闕,便覺得合著自己的心思。


    “暖雨驚寒峭,徒增幾寸涼。懶倚竹窗點眉妝,豈見梅枝瘦落小層霜。正是愁時候,聞君駐南鄉。心中猶亂轉柔腸,情若蕭蕭又怎費思量(作者自撰)。”


    菊三四抬頭觀望前後石道,諾大的皇城,總有些路沒有人走,兩人經過,心中平添傷感。眼見寒風戚戚,空曠寂寥,夕陽漸紅,心中歎道:“這宮中日子詭譎,不小心便被人吃的骨頭不剩,當真是‘梅枝瘦落小層霜’了。”


    辛夷見菊三四對詞興歎,卻又默不作聲,實在著急,道:“師父,你聽徒兒的,徒兒以後已經不用惹師父不快了。”


    菊三四聽了,不當一回事。往前走了兩步,突覺不對,轉身問道:“你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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