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常朝。


    前陣子登州饑民夜襲金礦的章奏才處置,朝廷派去的急腳遞與另一封登州急報交互而過,遞上當地民眾四處流竄盜礦的新案。這一下大半京東東路的縣市都受到波及,眼見好不容易熬到蝗災快退,又生出這般饑民暴動,叫趙禎倍感頭痛,趕忙頒布一道禁止登州百姓采金的詔令。他心中明白僅僅阻攔實無用處,因問群臣有何對策。


    宋癢回朝第一日便遇見此事,便上前懇請趙禎遵循太史張尚陽提出的舊例,罷免一相為求上蒼饒恕,防朝外口語籍籍。


    李迪張士遜王鬷等人皆知宋癢此意全衝著自己而來,李迪無意糾纏此話,惟上前躬身道:“陛下,此次旱蝗發生突然,且斷斷續續已有二十八日。受災之地雖不算廣,未見旱至暍(yē,中暑)死之民,但民間並無準備,秋稻損失甚巨。此時需要求當地官員富賈取出部分存糧以賑災,方可收住流竄之患。”


    趙禎點頭說:“司農寺已經呈上一份章奏,寫明收成有損嚴重者有幾鄉,尚能有餘力存糧者有幾多,餘錢糧倉可以發放者有幾何,溝渠提防仍能治理疏解旱情者有幾所,僧道獻出栗粟有幾倉。後宮也募出一些錢資,隻是還不知該對何地撥出。”


    “中書門下已經畫明一份新圖,陛下可依此斟酌。”語畢,李迪呈上與趙禎,趙禎看過說他果然妥當。


    張士遜上前站到李迪身邊道:“陛下,賑災之策需與祈雨罷相一同施行,才當真可安穩民心。如今各地祈雨從未間斷,但未有成效,臣自請依漢時故事冊免官銜。”


    李迪呆住,望向張士遜,小聲問:“張大人,在下剛剛讓陛下不理會宋大人,你何必自請左遷?”


    張士遜歎說:“在下實在有別的打算。”


    趙禎在階上,望著階下二人道:“你暫且收起這個念頭,李大人提議贈周王趙祐為先帝皇太子,若為降罪自罰,或許還有還轉餘地。”


    張士遜堅持了一陣,見趙禎根本無意答應,隻得作罷,這樣又討論幾番祈雨事宜下了常朝。


    退至文德殿,楊太後已經在裏麵坐好候著。


    趙禎忽想起昨夜尚馥芝央他讓楊太後將王愧雲之子轉給楊婠撫養,便向她提起。楊太後笑說:“如此小事,要她自己同我明說便好,作甚在你麵前吹風。”卻還是應承下來,留空討論因附葬奉慈廟而需減罪翻案的舊聞。


    轉眼至下午,楊太後回到慈壽殿,便遣了人叫楊婠與苗勻婉一同至此地,說明劉永年入宮的安排。又問楊婠宮中隻有五位趙禎幼時的乳母未出宮,地位最高者一個是許氏,一個是林氏,她要哪一個幫忙照顧。


    楊婠上下打望了勻婉一遍,輕聲笑說:“齊國夫人是苗才人的生母,算起來是與太後娘娘同輩份的,隻怕兒臣吩咐不動。可兒臣自入宮便覺得夫人為人和善健朗,比另外四個都還更好說話些,心中實在矚意,就是不知苗才人舍不舍得了。”


    楊太後遂問勻婉的意思,勻婉道:“齊國夫人放縱慣了,又沒規矩,不似魏國夫人一向跟在章獻娘娘身邊,為人嚴謹識分寸。”


    楊婠點點頭,對楊太後道:“這是不放心,怕齊國夫人在兒臣這兒受委屈。”


    勻婉趕忙說不是,見楊婠不語看著她,隻得說:“這位劉大人的遺孤如此得官家喜愛,讓齊國夫人幫忙照顧也是她的福氣,但若不小心招惹到了楊美人,隻管打發她回來不用留著。”


    楊婠樂道:“咱們是姐妹一般的人,齊國夫人我也要學妹妹供在屋裏,怎麽會隨意打發?”


    楊太後說:“你這可是請了兩尊菩薩回去。”說得三人一樂,便決定下來,從慈壽殿離開了。


    二人攜著侍婢走出到夾道,楊婠問許氏如今身在何處,勻婉說怕正在觀稼殿,楊婠便要勻婉帶她一起去後苑找許氏說話,知會一聲。勻婉看她表麵一片熱心,實在生疑,但不好拒絕,隻能同她過去,惟有小心謹慎看她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幾人轉到觀稼殿,果然瞅到許氏正在此處與幾個宮女講笑。許氏瞥到楊婠,向她隨意道了個萬福,就問勻婉有什麽事。


    勻婉說明來意,許氏疑道:“那孩子不是太後娘娘交給你撫養的,怎麽換人了?”


    楊婠打岔笑說:“說是交給妹妹,其實都是看在夫人的份兒上,這不我將夫人要過來,孩子也就自然跟著過來了。”


    許氏並不接話,隻盯了會兒她,又望向勻婉。勻婉勸道:“我清淨慣了,本就怕吵,倒是你這下多了個去處,竟不歡喜?”


    許氏皺眉怨說:“無甚好歡喜的,我當遵從娘娘吩咐,你就好生養著吧!”


    楊婠抿嘴淺笑道:“待那孩子入宮,就勞煩夫人來我雪香閣住下了。”


    許氏深吸一口氣,沒好氣說:“娘子不嫌叨擾就行。”講完,懶得更多寒暄,徑直轉身入慈壽殿。


    楊婠側頭瞧向勻婉,微微揚起嘴角,意思是問她做什麽去。


    勻婉也不懂,喚許氏她也不理,沒多久聽見幾聲“咯咯咕咕”,幾人往門中張望,居然見許氏驅趕著好幾隻雞出來。未及反應,許氏掏出一把麥子往她們腳邊一撒,楊婠唬的“啊呀”尖叫,抬頭看到那些公雞全朝著自己這邊顛顛跳跳奔過來。碧袖拂玉趕忙用腳將地上麥子撥開,哪知許氏又撒了一小堆,正巧幾粒沾到楊婠身上,雞兒們遂繞過兩婢女去啄她裙擺,將楊婠嚇得氣喘連連。


    許氏這才慢悠悠走過來,嘴裏也一邊“咕咕咯咯”,一邊抓起這些飛禽往兩側扔。扔完才說:“兩位娘子快離開吧,這裏都是做農活兒的,到時候捉蝗蟲吃了。”


    楊婠早就躲得遠遠的,瞪著許氏講不出話。許氏瞅見說:“楊娘子,我是個農婦,真是一輩子離不開這些肮髒畜生,到時候去閣子上住下,也得帶些一起去睡才踏實。”


    楊婠硬擠出一絲笑容,身上顫抖著一字一句道:“放心,屆時自然安排夫人個好屋子,絕不叫這些東西離了你。”


    許氏也笑著做萬福道謝,起身時忽拋了幾粒麥子過來,楊婠心頭一緊,叫碧袖快些回閣子去。


    待楊婠走遠,勻婉佯裝生氣說:“你這是作甚,叫女兒以後在宮裏不好做人。”


    許氏朝她“呸”了一口:“真是白生你這麽大,看不出她是從你哪兒搶走了得寵的機會,我不先給她個下馬威,難不成還候著她憋著壞水兒欺負你娘我,等吧,茲是我搬進去,就不叫她好過!”勻婉趕忙勸她不要惹事。


    那邊楊婠快步回到雪香閣,碧袖一路寬慰她亦不回應,待走至廷中,楊婠指著右邊耳室說:“把這屋子給本位騰出來給那農婦,到時讓雁軫同她一起住!”又對碧袖咬牙道:“瞧好了,茲是她搬進來,就不叫她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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