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還入不了姐姐的眼?”俞馨竟稍稍有替愧雲不服氣的意思,“若說這世上還有更綽約的麗人,我信,但總該不少都入宮了,我這麽久可是沒見過。”


    “確是入宮了。”勻婉低聲說,“你入宮前,官家身邊有個張美人,絲毫不比這個差。”


    俞馨愣了一愣,半晌才道:“原來是她...姐姐向來是個有十分偏說三分的人,看來這遂國夫人是當真不如了,我還真想會會她。”


    另一頭楊婠餘光瞅見馥芝眼神都直了,早估到她有臨敵之感,現在也不覺奇怪。


    馥芝不自覺用帕子壓了壓臉上的脂粉,生怕這燥熱的空氣讓臉上生了太多油,令麵皮顯得粗膩。從王愧雲出聲那一刻起,她的腦仁就開始痛,一顆心撲通撲通靜不下來。


    楊太後接著前頭的話,笑道:“遂國夫人膽子小,聖人可別嚇到她。”


    顥蓁雖端坐在楊太後旁邊的榻上,卻壓根看也不看她,沒好氣的說:“明知娘娘賜宴,卻還敢晚到,膽子小看不出來,架子倒是比本殿大多了。”


    愧雲趕忙從榻上站起來,歉聲道:“是賤妾的錯,賤妾沒見過什麽世麵,覺得娘娘賜宴定需獻禮,好容易求得一物,不想在左掖門處交與內東門司時,不小心損了匣子。賤妾擔心娘娘以為不尊重,托來接人的閻副都知幫忙,找了個別的東西包裹,這才敢前來。”


    “這麽說,倒是閻文應不懂事了。”顥蓁端詳著手裏的點心,“當差這麽久,連孰先孰後都分不清,怎麽爬上這個位置的?”


    閻文應趕忙賠罪:“聖人,奴婢知錯了,奴婢也是看夫人對娘娘一片誠心...”


    顥蓁打斷他:“沒必要同本殿講,這誠心橫豎不是給本殿的,還得看娘娘怎麽發落。”


    四妃皆默默相視,心道她現在說話可是越發的不把趙禎楊太後放在眼裏了。


    “既然是一份心意,還發落什麽。”楊太後道,“老身起初也擔心你太在意,還特意囑咐不用冠服,不想你還是如此謹慎。”接著看了閻文應一眼問,“遂國夫人是帶的什麽,這般寶貝?”


    閻文應得了釋,呼出一口氣,笑說:“稟娘娘,是夫人托人寫的字。”


    顥蓁冷笑一聲:“嘴上說是惦記娘娘,卻連自己動筆都不肯。”


    愧雲趕忙說:“聖人,賤妾並非不肯,隻是字拙如己,不堪拿出來示人,怕汙糟了娘娘的眼。”


    楊太後笑道:“你太自謙,倒是同永年一樣。原以為是有此父斯有此子,眼下則是有此母斯有此子了。”


    “娘娘過讚,實在這字也有些來曆。”愧雲微微垂首說,“因是閨中墨寶,原本輕易見不到。賤妾在宮外宴席無意間得到此女在花箋上寫的詞,隻覺筆力非常人所及,實乃閨中顏柳,因去托許多人求得。起初她也不願意流傳到外,賤妾一說是要呈給娘娘的,她立馬就鬆口。”


    “哦?”一提到字,趙禎便來了興致,“那閻文應,你就打開讓小娘娘品鑒品鑒,看看是不是如此得承一誇。”


    閻文應稱是,打開了懷中木匣,取出一幅潤白薄紙,與周成奉一同展開給楊太後過目。


    隻見楊太後逐字逐字品味起來,卻不說好壞。趙禎不想等,便問周成奉:“上麵寫的什麽,你念出來給大家聽聽。”


    周成奉因跟隨趙禎久了,頗識得幾個字,向眾人道:“這是《太清樓賀皇太後宴(作者亂作)》詩。”接著清了清嗓子,學著資善堂夫子的模樣朗聲誦讀起來:


    “花期不略意,


    已過汴梁冬。


    鳳曆遷朱宇,


    龍蟄潛霧凇。


    羣公鳴玉讌,


    漢妃奏霜鏞。


    輔翼應繁熾,


    公侯盡歸雍。”


    周成奉小小年紀男兒身便已經去了勢,如今聲音揚起來又細又尖,衝進人耳朵裏就似貓撓了心,十分難受,聽得眾妃都不免掩嘴竊笑。


    趙禎亦不禁樂出聲:“以賀宴詩來說,確是一首好詩,隻是...”他笑大了得歇一歇,“隻是生生被你這破嗓子毀了。”


    “哎呦。”周成奉笑著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奴婢到底是不全乎的人,官家就別拿奴婢打趣了。況且奴婢讀詩能博得官家一笑,這破嗓子再毀點也值得。”


    俞馨看大家都舒坦了,趁機出來打圓場:“娘娘,周成奉讀的對也不對?自打娘娘開始看這幅字就沒置評過,若是周成奉讀錯了,咱們得罰他。”


    周成奉趕緊做出委屈的樣子,陪笑說:“娘子啊,奴婢又不是龍圖閣大學士,您和奴婢計較字認得對錯,那不是成心要奴婢的命嘛。”


    “周成奉讀得無錯。”楊太後慈藹的說,接著將案上的雕花薑賞給他吃了,“老身不置評,實是因為這幅字更該給官家瞧瞧。”說著問趙禎:“官家以為這紙如何?”


    趙禎終究坐得有些勉強,此刻知道楊太後問紙,實是問字,遂敷衍道:“光潔如斯,該是玉版紙或澄心堂紙,且需兩個人才能攤開,這大小質地,用來寫露白的飛白書最合適不過。”他話一說完,便瞄到王愧雲偷偷掩嘴,一雙媚眼盯著趙禎腳邊,微微點頭。


    他想是自己猜對了,心下稍稍有些得意,由是對四座講起來:“古人做飛白,少有長篇者,須知以我朝太宗之才能,猶歎此技法之難工。這詩四十字,已算是相當多了。這女子膽敢以飛白作詩,更敢拿到帝宇之中,定是對自己的功底有十分把握。”他每每對人講到飛白之妙,便停不下來。


    楊太後頷首:“官家猜得不錯。”便讓閻文應捧到趙禎麵前。


    趙禎的心思正在愧雲身上,隨意轉過頭對字跡覷眼一望。可誰也沒料到,他看了字後立時呆住,張口噤聲,欲歎欲揚。麵上表情說不清是喜是驚。他伸出手,循著字上筆跡,一筆一劃的跟著描摹。


    顥蓁半天沒見他吱聲,側臉瞧他一會兒雙目圓睜,一會兒亂眼迷離,也不禁朝那幅字瞥了一瞥——是用飛白寫的篆書。


    她雖不擅書飛白,但也瞧得出來運筆之間氣韻非凡,頓轉波瀾透滲古意,並之詩文,絲毫不像閨中少女的墨寶,倒有些晚漢大家的意思。見趙禎對著這幅字愛不釋手,甚至略顯癡憨,她腦中想到象院裏的倒大象吃草的模樣,雖是愚頑,卻也有趣。


    她差點要誇讚出聲,忽地想起這是愧雲進獻的,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瞬間覺得這字也醜了。


    趙禎不知她的心思,他隻知道,眼前這四十字,遠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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