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南安有好幾個州連日下雨,尤其是臨江,已經連著下了一個多月了。但是翊城卻一直不下雨,天氣也反常,一天比一天熱起來,好像夏天又回來似的。城裏的百姓天天盼著下點雨,以緩解酷熱的天氣,帶來些涼爽。朗朗晴空,金光耀眼,白雲淡的像縷縷青煙。街上的行人都盡力地避開日頭,往房簷下麵走。午後日頭更猛了,到處熱氣騰騰。


    皇宮各處都罕有人走動,連巡邏的金刀衛都躲到樹底下偷起了懶。


    妘灼灼身著金蟲紗絲織造成的薄紗衣,側臥在美人榻上,金色泛著光澤的紗衣下透出雪白豐盈如藕般的胳膊、玲瓏的身形;她烏發散開,妝容淡淡,有如夏日池中盛開的荷花一樣,清雅明媚。兩個宮女給她扇扇子。秦姮拿了一床薄薄的蠶絲被子,給她蓋上。妘灼灼在午睡。錦芙宮裏傳來了絲竹管樂聲,非常歡樂。


    被攪擾了午睡,妘灼灼翻來覆去,煩躁不安,小聲地咒罵道:“大中午的,吵死人了!老天爺劈個雷下來,打死他們!”


    “把門關上。”秦姮對兩太監說。


    門關上了,聲音小多了,但隱隱約約地還能聽到一點。


    不久,天慢慢地黑下來,風聲呼呼,芍華宮裏麵暗了下來。秦姮開門出去,隻見滿天烏雲滾滾,風中帶著一股潮濕的氣味。


    秦姮關上門,走進來對妘灼灼說:“要下雨了。”


    天涼快了許多,宮裏黑漆漆的,妘灼灼也睡不著了。


    “點上燈,看得見就行,不用太亮。”秦姮吩咐一個宮女。


    遠處傳來了雷聲,風愈刮愈猛。一會兒後,大雨便傾盆而下,那聲音就跟倒豆子似的。雨水從琉璃瓦楞之間的泄水溝衝裏下來,形成的水幕就像瀑布一樣。狂風怒號,桂花樹瘋狂地搖擺,門窗抖抖索索,吱呀作響;雷聲轟隆,猶如天崩地裂,閃電一道接一道。外麵一片混沌,裏麵的人都在心驚肉跳。有幾聲雷特別響,感覺房頂要被炸開,隨時會塌下來。幾個膽小的宮女抱頭尖叫。


    狂風暴雨大約肆虐了兩刻時左右才漸漸收斂了氣勢。妘灼灼命人打開門,一陣涼爽的清風立刻吹進。雨小了很多,院子裏落了一地的樹葉和一些殘枝。妘灼灼讓宮女阿滿給她梳頭。她的長頭發午睡時弄亂了,有幾處頭發打結了,阿滿粗心了些,梳得過快,扯到了頭發,弄疼了她。


    “你怎麽回事!真是笨手笨腳!”妘灼灼皺眉罵道。


    阿滿馬上跪下謝罪。小黎主動上來為妘灼灼梳頭,妘灼灼應允了。小黎的一雙胖手看似粗糙,實則靈巧。她用梳子理順頭發,遇到打結的地方,就用手小心地給解開,又快又好。不經意間,她發現妘灼灼頭頂上有一顆大黑痣。她撓了撓頭,嘀咕道:“好像哪裏見過。”


    “怎麽停下了?”妘灼灼一麵擦拭芍藥花金簪一麵問。


    “娘娘您頭頂上有顆痣。”小黎說,“寒姑娘的頭頂上好像也有一顆,跟您的一模一樣哎。”


    妘灼灼回過身,眼睛死死地盯住小黎:“你說誰?誰頭頂上有顆痣,跟本宮的一模一樣?!”


    小黎被妘灼灼的神情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寒---姑娘。”


    “你沒胡說八道吧?”秦姮驚詫,“你怎麽知道寒姑娘頭頂上有顆痣的?”


    “就是那次啊,小皇子掉進錦鯉池裏,”小黎怯懦地說,“寒姑娘全身是水,到如芳宮換衣裳,是我給她梳頭的。”


    “不可能,不可能,”妘灼灼邊搖頭邊看著秦姮說,“絕對沒有這種可能!”


    妘灼灼嘴上否認,整個人卻激動地發抖。秦姮讓小黎和其他人都退下。


    妘灼灼握住芍藥花金簪的手不停地發抖:“她說她父母都死了,難道她在騙我。”


    “年齡上來說,她和小公主是一樣。她和她師傅住在山穀裏。娘娘您還記得小公主是從那個懸崖上被扔下去的嗎?!”


    “我也不知道當年跑進那座山了。下那麽大的雪,到處白茫茫,看哪裏都是一樣的。”芍藥花金簪快被妘灼灼捏彎了。


    “小公主被扔下去了,但是被人救了。”秦姮也激動地抖起來,“救小公主的人估計是對夫妻,夫妻死了,再送給叔叔,叔叔又送給了師傅,她就是小公主!”


    妘灼灼感到胸悶氣短,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口,像是疾跑過了一樣喘著氣,問;“她走了多久了,現在到哪裏了?”


    “應該到快到青州了吧。”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女兒---”


    “她也不一定就是您的女兒,也許巧了,她頭上正好也長了可痣。”


    “沒有那麽巧的事情。你沒有聽小黎說嘛,是一模一樣的。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閃電劈中了一棵桂花樹,一片紅光,火花飛濺,緊隨著一聲巨響,整個芍華宮跟著顫動。妘灼灼和秦姮都被嚇得魂不附體,緊緊抱在一起。其他人也在別的房間裏尖叫。桂花樹燒著了。


    妘灼灼驚魂未定,抖索著說:“上天告訴我了,她肯定是我的女兒。我對她做了什麽啊!他把她打成那個樣子,所以被罷職了,十幾年的心血白費了。報應,這是報應啊!”


    妘灼灼的聲音有點大,秦姮阻止她再說下去。妘灼灼撲倒在美人榻上哭了起來。


    “要趕緊告訴將軍,去阻止那些殺手。”秦姮湊近妘灼灼的耳朵一說,妘灼灼立馬止住了哭泣。


    “他們不會已經動手了吧!”妘灼灼顯得慌亂無措。


    “說好了的,到鳳凰鎮再動手的,他們哪裏敢違背將軍的命令。”秦姮與妘灼灼同坐在美人榻上。


    “你出宮去,去追上他們,把她帶回來。”妘灼灼急切地,一副央求之態,“她肯定就是我的女兒!”


    “不行啊,她身邊有睿王府的親兵跟著,我如何能帶她回來?有什麽理由將她帶回來?我也不可能離宮那麽久。”


    妘灼灼發了愁,急得走個不停,一會兒咬咬大拇指,一會兒雙手絞在一起。當她走到門口時,看見被閃電擊中,裂成兩半的桂花樹,突然有了主意。她招招手讓秦姮過去,說出了她的主意。


    當天晚上,妘灼灼夜不能寐,狂喜、悲傷、悔恨、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在她心裏翻騰起伏;她認定寒月白就是她的女兒。到了深夜,她大聲尖叫,就像做了噩夢一樣的尖叫。第二天,精神萎靡,心事重重。到了晚上,又大喊大叫,還讓她宮裏的人放出話出去,說她中邪了。中午衛鐸帶著衛瓚趕到芍華宮。(茜妃懷孕後,妘灼灼時常將衛瓚送到衛鐸那裏。)連著兩天徹夜不睡,妘灼灼一下子消瘦憔悴了,眼睛裏布滿血絲,還有黑眼圈,臉色蒼白泛青;她還故意不化妝。她對衛鐸說,自從院子裏的桂花樹被閃電擊了之後,晚上就開始做噩夢,夢見她的父皇母後來找她,全身是火,責罵她,說他們在地獄裏,日日受烈火焚身之苦。而妘灼灼從未想法子將他們解脫出來,自顧自己享福!


    “隻是個夢而已,愛妃不必當真。”衛鐸安慰道。


    “臣妾以前從未做過這樣的夢。”妘灼灼輕聲抽泣,“這麽大的皇宮,閃電偏偏擊中了臣妾這裏,然後又接連做噩夢。這是上天給臣妾的警告。雲燕皇族全都死了,死的淒慘。隻有臣妾獨自活著,而且從來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麽。他們肯定對臣妾不滿了!”


    妘灼灼故意留著那棵桂花樹。衛鐸進來時也看到了,焦黑的樹木的確有些觸目驚心。衛瓚不勝驚奇,問衛鐸閃電為什麽殺死這棵樹?皇宮裏也是第一次發生雷擊的事情。


    “愛妃你想為你的父皇母後做些什麽,盡管做去,隻要你不再做噩夢。”


    “不僅僅是父皇母後,還有臣妾的皇兄們,那麽多人需要從地獄裏解脫。”妘灼灼用淒楚的目光看著衛鐸,“臣妾想去神女宮,為他們做安魂禮,請神女幫他們脫離地獄,早升天國。還望皇上允準。”


    妘灼灼要為雲燕皇室做安魂禮,一人一天,這樣算下來,她最少要在神女宮住上三個月以上。衛鐸覺得日子久了些,最後還是同意了。她決定馬上動身,理由是晚上不想再做噩夢了。她和秦姮一出宮就分開了,她往東,去香澗山。秦姮先把妘灼灼給楚天青的信送到宴海樓,讓金鼎代送到將軍府。然後,騎馬奔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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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妘灼灼離開翊城幾天後,衛玦也離開了,往臨江去了。臨江因為連降暴雨,多條河流暴漲,發生了洪災,洪災引發了瘟疫。衛鐸讓衛玦決定派去賑災的人選,他毫不猶豫地說要親自去賑災。他去臨江賑災自有目的:衛璃被奪權罷職後,衛鐸之下就是他一家獨大了,所以他要變弱,弱的讓衛鐸覺得他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單純的、事事還須要自己調教的乖兒子。去臨江賑災,他正好把手中的權力交出來,特別是兵權。另一個一定要去臨江的理由就為了寒月白。為了她,他又一次豁出命去:如果他染上瘟疫了,那麽衛鐸肯定會用鳳血珠救他。


    衛玦和那支荹花話別完了,尹清嘉才出來。


    “這就走了。”尹清嘉話語生硬。


    衛玦踩上了車凳,聽到尹清嘉的聲音,轉過身,回答道:“我走了,王府又要靠你打理了。荹花身體不好,你幫我照顧她。”


    “你路上保重自己。”尹清嘉口氣淡淡。


    尹清嘉覺得沒有什麽可跟衛玦說了,就對騎在馬上的楊忱說,“忱弟,你好好照顧王爺。”


    “清嘉姐放心。有我在,保證萬無一失。”


    尹清嘉和楊忱講話的時候,衛玦彎腰握了一下那支荹花的手,沒有看尹清嘉一眼,鑽進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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