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鳳凰鎮前,衛玦把他在落鳳穀的事情如實告訴了甪重燁和楊煜。甪重燁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衛玦。(他隻告訴過楊煜)甪重燁是東海盟人,他的家住在東海盟一個不大不小的海島上。他母親患有眼疾,越來越厲害,幾乎快失明。他聽別人說,落鳳穀裏有神獸鳳凰的不死之身,一小根羽毛就能治百病。他決心去落鳳穀,拔根羽毛回來,那年他十二歲。家裏貧窮,最值錢的物件就是一張羊皮毯子,他娘聽說北方冷,非要他帶上。沒有好鞋子,她娘就去求自己的妹妹,他的姨母連著做四天,給他趕製了一雙厚底布鞋。


    離開家,他走了半年,到了鳳凰鎮時,都快開春了。好心人勸他不要進去,會被黑蛇吃掉的。他年紀小,不知道黑蛇的厲害,憑著一腔熱血進了蛇盤山。


    甪重燁進了蛇盤山,還挺順利,沒有遇到黑蛇。他走到懸崖邊,發現根本沒有下到落鳳穀的路。他到處收集枯草,樹藤之類的,想編成繩子,下到穀裏去。


    冬眠的黑蛇雖然沒有完全的蘇醒,但是甪重燁的氣味刺激了一些功力深厚的黑蛇,他們慢慢地從山洞裏朝懸崖上遊去。黑蛇們遊動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與他編繩子的聲音很像,懸崖上的風又大,所以他沒有發現背後有十幾條大黑蛇朝他遊來。


    恰巧這時,枯草和樹藤都用完了,他想再去找些來。他站起來,用手背擦擦鼻涕,回轉身,十幾條大蛇離他隻有幾步之遙。他驚惶失措,轉身就跑,忘記了前麵是懸崖。他掉了下去,尖叫著,腳亂蹬,手胡亂抓著。黑蛇們衝地太猛,也掉了下去。鳳琝飛了過來,巨大的翅膀扇出的風吹得甪重燁像一片落葉那樣飄蕩。鳳琝用爪子抓住了他。他早嚇得魂不附體,昏過去了。


    掉進落鳳穀裏的幾條黑蛇先被鳳琝吸走了元丹,再挨個地被吃掉肉身。甪重燁醒了,鳳琝低頭撕咬著黑蛇。甪重燁以為鳳琝吃完黑蛇就來吃他,他不敢站起來跑,悄悄地翻了個身,匍匐爬行,爬了幾步就動不了了,回頭一看,係衣服的破爛腰帶被人踩住了。他沿著腳往上望,踩住他腰帶的是個美男子。


    起先,鳳琝也想把甪重燁吃掉,但見他又瘦又小,還是個孩子,衣衫破爛單薄,鞋底磨得很薄很薄,兩個大腳趾穿破鞋麵,裸露在外,手上還長了凍瘡。鳳琝生了惻隱之心,暫時留著他的命。


    這麽美的男子,甪重燁看呆了。


    “你是誰?!”甪重燁吃吃地問,“剛才那隻大鳥那?那大鳥就是鳳凰嗎?!”


    鳳琝挪開踩住甪重燁腰帶的腳,冷冷地問:“你想從鳳凰身上取點什麽?”


    甪重燁爬起來,不害怕了,輕鬆地將他從哪裏來,為什麽來,全都告訴了鳳琝。


    鳳琝把手揣進衣袖裏,轉身走了。甪重燁跟上去。


    “你們人都有各種各樣的難處。”鳳琝邊走邊說,語氣冷冷淡淡,“有了難處,什麽主意都敢打。連你這麽屁大點的小人,也敢進落鳳穀,真是既可憐又可恨。”


    “人家都誇我是孝子,我怎麽會是可恨的那?!”甪重燁不服氣。


    鳳琝猛回身,展開雙臂,雙臂瞬間變成了翅膀,變出了鳳凰的麵目。甪重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著往後退,邊退邊哀求:“別吃我!別吃我!”


    “你還想拔我的羽毛嗎?!”鳳琝一下子是人臉,一下子是鳳凰頭,麵目猙獰,“想拔我羽毛的人都在我肚子裏了!”


    甪重燁全身縮成一團,驚恐萬狀,憋著聲地哭。他被鳳琝好一頓嚇唬。鳳琝發泄地很是過癮,後來覺得這樣嚇唬一個小孩子也沒什麽可高興地,就作罷了。丟下甪重燁,回山洞去了。


    甪重燁想爬上懸崖又爬不上去,就算爬上去,也會被黑蛇吃掉。他也不想留在落鳳穀裏。他渴了就喝潭裏的水,餓了就爬上樹摘些果子吃,困了就蜷著身體睡樹下,實在冷了才把背後包袱裏的羊皮毯子拿出來蓋上,路上他都舍不得用,怕弄髒弄破了。老是吃果子太素了,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偷拿了草叢裏的雉雞蛋,剛拿起來就被雉雞們發現了,圍住他啄,找不到躲藏的地方,隻有不停地跑。鳳琝站在樹頂上笑得很開心。他的臉和手都被啄破了,眼淚汪汪地瞪著幸災樂禍的鳳琝。鳳琝心軟了。有一天,主動跟他說話。


    “我的羽毛非但不能治病,吃了反而死得更快。我教你識別百草,認識萬物,教你醫術,這樣你既可以醫好你娘,也可以幫助別人。”


    甪重燁聰明伶俐,又乖,鳳琝嘴上從不表揚,心裏是越發地喜歡他,也就更加用心教他。鳳琝想教他認識什麽草藥,就用手指在地上畫個圈,這種草藥就會小到大慢慢長出來,開花結果,在一刻時之內完成,就像真的一樣。鳳琝還讓他看了人畜體內的五髒六腑是何模樣。他看完之後憑著記憶全都畫了出來。鳳琝還給他搭建了一座小木屋。隨著感情的增進,鳳琝也把鳳血珠的事情告訴了他。


    十年後,甪重燁長大了,鳳琝也沒有什麽可教的了。家裏還有娘親、妹妹,他不得不離開了。走之前他向鳳琝跪別,說會回來看他。鳳琝叫他從此不要再回來了。


    “為什麽?!”


    “東海盟到這兒,山高水遠,千裏迢迢,來一次不容易。”


    甪重燁笑笑,動情地說:“師傅不用怕徒兒辛苦,再遠的路我都能走、再深的水徒兒都能涉、再高的山都擋不住徒兒來看您。”


    鳳琝感動欲哭,眼睛也紅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甪重燁先哭了出來,淚水漣漣。


    “師傅,徒兒走了,你要保重。明年冬天徒兒就來看您。”甪重燁磕頭,磕了一個又一個。


    “不,不要回來,不要來看我。”鳳琝背過身去用袖子擦眼淚,他不想讓甪重燁看見他臉上比他還多的眼淚,“相見難,分別時又痛苦。師傅我不想傷心難過。見過一次就得走,你外麵還有親人、朋友,過幾天就把這心痛給淡忘了,而師傅我卻無處排解,見一次難過一次,還不如不見。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內心的孤苦造成了鳳琝冷漠、暴躁的外表,而他的心卻很脆弱。他把甪重燁送上懸崖後就下來了,什麽話也沒有說。


    甪重燁回到了家鄉,憑著超高的醫術很快就名揚四方。登門看病的人,上門拜師者絡繹不絕,就算有心去看鳳琝,他也抽不出空來。為了紀念鳳琝的教育之恩,他將家鄉所在島嶼的名字改叫鳳凰島。


    後來,鳳血珠在雲燕國發現,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雲燕去。他想,對妘赭說出實情,妘赭肯定會把鳳血珠交給他。當時皇後姚緹正難產,兩天了還沒有生下來,妘赭焦頭爛額。甪重燁不請自來,就如天神下凡一樣。妘赭欣喜若狂。甪重燁先接生,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他對妘赭說,隻能把皇後的肚子破開,把孩子取出來。破腹取嬰兒,亙古未聞,妘赭嚇得直搖頭,說什麽都不同意。妘赭不敢試,懷疑這個醫神是徒有虛名,對他沒有了熱情。


    無法使皇後生下孩子,甪重燁根本張不開嘴提鳳血珠的事情。直到燕族人進宮,他才明白鳳血珠還得繼續留在人世,回到鳳琝身上,機緣還未到。世事難料,十七年後,雲燕滅國了,鳳血珠下落不明。他和楊煜漂泊西方,也是為了找鳳血珠。找遍南安,找遍東方大陸,又找到外海,又從外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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