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訂婚宴前一天,每個人忙得暈頭轉向的。


    綠蘇也在其中。


    寂和把明天要用的瓜果都擺好盤。


    走到院子裏的那顆大棗樹下麵,看著天上的彎月。


    月光之下,是來去散步的行人。


    她恍惚間看見一個帶著黑色鴨舌帽的人。


    齊耳短發,口罩遮了半張臉。


    牛仔外套裏的那件唐老鴨t恤被映得清清楚楚。


    特別像晨暮!


    寂和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她們走了很遠,走出了村子,來到鎮上。


    晨暮的目的性很強。


    她是直接朝鎮子上的小廣場去的。


    廣場上人並不怎麽多,鬆鬆散散的幾個中年男人在吃燒烤喝啤酒。


    寂和一路跟著,來到中間有樹木遮擋較為昏暗的地方。


    晨暮和一個男人坐在廣場的交椅上。


    月光泄下來,隱隱約約的能看見那個男子眼下的青灰色淚痣。


    棱角分明,英氣硬朗。


    皮相一派正氣。


    晨暮開口說話了,聲音顫抖。


    她說:


    “宗祠......”


    宗祠?寂和心一驚!


    世上的事當真有這麽巧嗎?


    還沒等她唏噓完,就聽見那男子說:


    “樂樂,新聞上說你最近狀態不好?”


    晨暮把眼淚逼回去。


    “是不好。”


    宗祠緊了緊眉頭。


    “生病了?”


    生病?也許是吧。


    晨暮從交椅上站起來,半蹲在他麵前,緊握著他的手。


    模樣卑微又虔誠。


    她說:


    “宗祠,你別娶她。”


    眼前的男人神色沒有一絲變化。


    晨暮又湊上去,看著他的眼睛。


    眼尾有細紋,像大海粼粼的波浪。


    映在她心裏,還有明亮的月光。


    她說:


    “宗祠,你忘了嗎?”


    “你說過的,等我長大你就娶我。”


    宗祠沒有躲閃的看向晨暮。


    “樂樂,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她苦笑一聲,“明白什麽?”


    “你和我在六年前就結束了。”


    晨暮驚慌失措的站起來,矢口否認。


    “我這還沒結束。”


    又像乞求一樣。


    “你還是愛我的不是嗎?”


    椅子上的男人也站了起來。


    “你年輕朝氣。是清晨帶著露珠的玫瑰,芬芳迷人。”


    “我承認我愛你,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變化。”


    晨暮掩住宗祠的嘴,阻止人繼續說下去。


    然後踮腳湊上去,親吻他。


    宗祠並沒有拒絕這個吻。


    等兩人分開的時候,他才問道:


    “樂樂。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那我呢?”


    “三十六。”


    “我們在一起折騰了這麽多年也夠了。”


    晨暮抱著他,緊緊地。


    “不夠!”


    宗祠推開懷裏的人。


    “等你再大一些就會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相愛就夠了的。”


    “雨霖溫柔賢淑,父母親喜歡。兩家門庭又相當。”


    “更重要的是,她適合做我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晨暮不說話了。


    她從宗祠的眼睛裏看不出山崩地裂的情意。


    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從廢墟裏抱起自己,送她山茶花的少年了。


    宗祠不再停留,他走出了那片陰影。


    離開了廣場。


    晨暮低著頭,任帽子滑落。


    眼淚砸在青石板上,暈開。


    寂和沒有出去,而是選擇無聲的陪伴。


    晨暮在交椅上坐了好一陣。沉默的。


    然後重新戴上鴨舌帽,黑口罩,走到燒烤攤前麵。


    “老板,來三打啤酒。”


    講完就坐在暖黃色路燈的陰影下。


    很快有人提了三打啤酒過來。


    晨暮一句話也不說,一瓶又一瓶的喝著。


    等腳下的空瓶子東倒西歪,被踢得到處滾的時候。


    寂和出來了。


    她攔住晨暮準備喝光的第十瓶酒。


    “夠了。”


    聞言,晨暮抬頭看著寂和。醉眼惺忪。


    “寂和?”


    等看清來人,她又晃悠悠的站起來拉住不放。


    “你來得正好。我們不醉不歸!”


    寂和把晨暮的鴨舌帽往下壓了壓,攙著她往附近的酒店走。


    “你醉了。”


    “我沒醉!我隻剩軀殼,殘喘於世間!”


    寂和把她的臉往懷裏按。


    “還能喘就先喘著。”


    晨暮突然哭了起來,淚水濡濕了衣衫。


    寂和停下來,拍了拍她的背。


    “哭吧。還能哭就還有希望。”


    寂和知道的。


    晨暮失去宗祠,就是黑夜裏沒有燈塔的船隻。


    漂泊在海上,或生或死,其皆無謂。


    就像她不能失去長安。


    一路磕磕巴巴的總算是到了酒店,


    寂和拿毛巾給晨暮拭擦幹淨。


    又開好空調,幫她蓋好薄被子。


    才走到陽台邊上打電話給綠蘇,說自己今晚回不去了。


    明天直接去參加訂婚宴。


    電話那頭沒有多問,隻叮囑寂和注意安全。


    一直在床邊上坐到後半夜,晨暮才醒過來。


    她看見寂和,揉了揉腦袋。


    “幾點了?”


    “淩晨四點。”


    “你怎麽不睡?”


    “睡了又被夢魘鬧醒。”


    寂和活動了下脖子,又說,“你喝水嗎?”


    晨暮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點了點頭。


    她走到茶幾旁邊,用幹淨的紙杯倒了些溫水。


    “給。”


    晨暮喝了兩口,按著突突疼的太陽穴,掀開被子。


    “寂和,上來躺會兒吧。我們聊聊天。”


    “好。”


    她蹬掉鞋子,坐了進去。


    旁邊的人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看著前方,又沒有焦點。


    “寂和。”


    “嗯?”


    “你覺得地獄是什麽樣的?”


    “一定沒有人間好。”


    晨暮無聲的勾唇笑了一下,皆是諷刺。


    “人間有什麽好?苦難。世俗。虛偽。諂媚逢迎。”


    寂和低頭看她。


    “在今天之前你也這樣覺得嗎?”


    晨暮搖頭。


    “以前我覺得人間真好。”


    又輕聲說。


    “因為有宗祠。”


    寂和擁抱著她,一字一句鄭重的說:


    “晨暮,人間還有我。”


    晨暮也回擁著她,眼淚無聲的滾燙的滴落。


    她說:


    “寂和,從我被救下來的那刻起,宗祠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受人譏笑嘲諷。被人孤立欺淩。哪怕是被全世界踩壓踐踏。”


    “隻要宗祠在,我就覺得明媚美好。”


    “現在,他向世俗妥協,放棄了我。”


    寂和默不作聲。


    此時此刻,晨暮需要的是另一個信仰與支撐。


    她緊緊擁抱著她。


    說:


    “世俗與晨暮,”


    “我選擇晨暮。”


    聽到寂和的話,晨暮哭出了聲。


    悲戚力竭。


    真好,世上還有一個人沒有放棄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寂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閻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閻生並收藏寂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