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竹林暗影前,低聲道:“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我親自把你拉出來?”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回答。


    風吹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遠處村民的叫嚷聲越來越近,黃蘭鄞終於失去了耐心。


    他幾步上前,步入那陰影中,撥開高到小腿的雜草,往裏查看。


    這一看,他就傻眼了,一條黃鼠狼蹲在那,正在草叢裏吃雞。


    聽到動靜,它懶洋洋的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看了黃蘭鄞一眼,複又低頭,埋頭繼續吃。


    黃蘭鄞低罵一聲,暗道真是晦氣,抬腳踹了過去。


    那黃鼠狼驚嚇的一蹦,竄入草叢裏不見了。


    黃蘭鄞冷著臉,又轉頭往河裏看了一眼。


    這河寬約三丈,河流湍急,距離他不到兩丈遠,便是一個小型的瀑布,若是那女子掉入水中,隨波逐流的話,此時很可能已經被那湍急的河水卷走了。


    黃蘭鄞沉默了一會兒,望著河麵,低聲道:“陸宛南,你最好是死了,若不然......”


    他頓了頓,抓著繩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若不然,他又能如何呢?此生還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


    片刻,他終於下定決心,轉身大步上坡,很快回到牛車前,一步跳了上去,不過須臾,牛車便帶著他,飛快的消失在官道上。


    劉家村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這一夜,村裏損失之慘重!乃近二十年來之首!


    經鄉親們統計,這一夜,一共丟失了一頭一歲的公牛,兩隻三個月大的母雞,以及一輛用了十年的牛車!


    外加一把被撬壞了的鐵鎖!


    而那個小偷,竟然坐著牛車,連夜跑了。


    他們舉著燈籠火把,順著官道追了一夜,連那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眾人回來後,劉族長將各個家長集合在祠堂,就如何去黃家壩討要賠償一事,開個緊急會意。


    昨日村裏唯一來的外村人,便是黃蘭鄞,他想租牛車,看那樣子還挺急,知道無法借到牛車後,他就走了,然後,村裏的牛車就被偷了!


    凡事有果必有因啊!


    大家連懷疑的過程都沒有,就直接鎖定了黃蘭鄞為偷盜者。


    眾人剛剛坐下,一夜沒睡又順著官道奔波那麽久,大家都很疲累。


    坐在椅子上,手撐著下巴,艱難的撐著眼皮,聽劉族長說報官的事。


    突然“砰”一聲巨響,有人踹門而入!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好幾個發白頭發的長輩昏昏欲睡之中,被這驚天巨響嚇的一蹦,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這下是徹底清醒了。


    眾人茫然又憤怒的抬頭,想看看哪個不敬祖宗的後輩,連祠堂的大門都敢踹。


    這一看,大家又沉默了一下,憤怒著一張臉,卻誰也沒敢將斥責之言說出口。


    那是一個少年人,穿著修長的墨藍色襴袍,臉上用同色的綢布擋著,隻露出一雙黑沉而冷漠的,深不見底的眼睛。


    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少年,但他那周身冷厲的氣勢,又莫名的讓人心驚。


    他的身後,一個穿著家丁服飾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急急忙忙的追進來。


    那家丁身後,還跟著一群身著同款家丁服飾的人,密密麻麻的堵在祠堂門口,個個都是一臉凶相。


    祠堂內的劉家眾人,齊齊驚呆。


    這到底是哪兒來的紈絝公子?無冤無仇的,堵他們祠堂門口做什麽?


    那劉族長有些惶恐的站起身,呐呐的問:“你們是何人?為何堵在我們劉氏的祠堂門口?”


    俞七走過來,板著臉說:“為何?你不知道為何?”


    劉族長心中莫名,目光在自家人臉上掃視一圈,對上他們同樣茫然的臉。


    於是便一臉茫然的看著俞七:“實在不知,不如你給個明示?”


    俞七冷哼一聲,板著臉問:“我問你,昨日村裏可有生人到訪?”


    眾人一驚,劉族長擦了擦汗,點頭:“有,是黃家壩的人,他是掌燈不久後過來的,想找我們借牛車。”


    說到這裏,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問到:“你們借了?”


    劉族長看向說話的人,卻隻見到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人的氣勢很冷厲,劉族長當了這族長二十來年,從未見過厲氣這麽重的人。


    他連忙搖頭:“沒有,正值春耕,怎麽可能有牛借給外村人。”


    俞七立刻回頭對陸風瑜說:“少爺,既然沒有牛車,光靠步行的話,這一夜也沒走出多遠,等我們幾個分三路,騎馬去追,不出一個時辰就能追回來!”


    陸風瑜沒說話,而是盯著劉族長看。


    劉族長被盯的渾身發毛,略顯緊張的又補了一句:“我們是沒借,但他,偷了,偷了我們的牛和車,連夜跑了,我們順著官道追了一夜,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陸風瑜的眼神更冷了。


    俞七也眉頭一跳,心中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官道四通八達,寬敞平坦,且不說那人騎著牛車一夜能跑多遠,光說那些岔路,他會拐到哪裏去,根本無法預料。


    一夜過去,這個時辰再去追,很明顯的來不及了。


    何況陸風瑜隻是一個地主家的少爺,在十裏八鄉可以橫行霸道,但出去了,也就是一個普通人。


    沒有龐大的人脈和部署,要找一個人簡直如大海撈針。


    陸風瑜也想到了這一點,袖子下的雙手緊握,眼睛沉沉的,早已是暗流湧動。


    俞七伸手撓頭,原地轉了兩圈,隨即狠狠的一伸腿,將身側的一張竹凳踹翻在地。


    那凳子腿直接斷了。


    這一腳足見功力,顯然是個多年習武之人。


    劉族長看了看那凳子,心中更是驚惶了。


    他伸手抓著胡子,不敢跟那個渾身帶煞的少爺說話,便顫巍巍的走到俞七跟前,小心的問:“不知少爺為何要追這小偷?可也丟了牛和車?”


    俞七冷哼一聲,怒道:“誰稀罕牛車?”


    劉族長順嘴便接著問:“那便是丟了雞?”


    俞七轉頭瞪他,要不是對方是個老頭,他一腳就過去了。


    “我少爺看起來,像是少那兩隻雞?”他咆哮。


    劉族長伸手抹臉,將那唾沫星子抹掉。


    鍥而不舍的問:“那是......”


    陸風瑜突然走過來,走到他跟前,冷聲問:“你是族長?”


    劉族長看著近在眼前的少年,感覺周遭空氣都冷了許多。


    他伸手擦汗,點頭:“我是。”


    陸風瑜點頭,仿佛安排自家下人一般的口吻,對他道:“集合全村人到此,我要一個個審問。”


    劉族長:“......三歲小兒也要嗎?”


    陸風瑜點頭。


    劉族長還想說什麽,對上陸風瑜冷沉的目光,又咽了回去,一個反對的字也說不出口。


    他看這少爺的氣度,又看前呼後擁的排場,料定這個少爺來頭不小,而能讓他親自追到這裏來,還這麽生氣,那丟的肯定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寶貝。


    難怪那姓黃的會連夜來到此處借牛車,原來是被人追殺了。


    隻是連累了他們劉家,還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他們劉家到底做錯了什麽?


    簡直是無妄之災!!


    ------


    宛南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渾身濕漉漉的,臉上也有些黏糊糊,難受的很,雙手已經麻木了,塞著手帕的嘴巴更是僵硬,酸疼無比,仿佛下巴脫臼一般。


    她從草地上勉強坐了起來,這一動作之下,渾身都酸疼了起來。


    她竟然在竹林內的草地裏睡了一夜。


    還好地上鋪滿了竹殼,倒是不潮濕,也沒有奇奇怪怪的蟲子。


    清晨的涼風出來,她靠著竹子,打了個噴嚏,頓覺頭暈腦脹,渾身發軟。


    昨晚那條黃鼠狼,此時就蹲在她身邊,見她被堵著嘴,在那嗯嗯嗯的叫喚,頗覺嫌棄,它往旁邊挪了兩步,衝她翻了個白眼。


    昨晚是這條黃鼠狼幫的忙,不然自己肯定就要被發現了。


    她衝黃鼠狼笑了笑,一對墨玉般的眼睛彎彎,斜長的眼尾微翹,隻是臉上血混著濕泥糊在臉上。


    這一笑不比哭好看多少。


    她討好的往黃鼠狼的位置挪了挪,衝它示意了下自己被綁的雙手。


    還背過身去,在黃鼠狼跟前艱難的扭了扭。


    她見這黃鼠狼這麽通人性,都能用眼神跟人交流,那麽用她的示意肯定也是能聽懂的,幫忙咬斷繩子,不過分吧?


    黃鼠狼卻不願意,它慢悠悠站起身,走出了竹林,走上了河坡,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宛南傻乎乎的坐在原地,看著它離去的背影。


    好半天才反映過來,她現在在劉家村,她可以去村裏尋求幫助。


    宛南饑寒交迫,酸痛難當,活了兩輩子都沒遭過這麽大的罪。


    在這河邊躺了一夜,隻覺得頭重腳輕,兩腿發軟,剛一站起來,眼前就是一陣陣發黑。


    左腳腫了兩倍不止,一動便是鑽心刺骨的疼,她感覺這腿像是斷了。


    她拖著左腿,半瘸半跳的走到那河坡前,試了好幾次都沒爬上去。


    最後一次,直接摔拍下了,再次臉著地......


    這一摔著實不輕,那河坡上鋪了許多石板,宛南摔的眼前一黑,趴在石板上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她感到臉上一陣刺疼,知道自己多半是臉劃傷了,第一感覺竟然不是自己要毀容了,而是自己的臉也有傷疤了,這下瑜哥不會再因為臉的事,跟她有隔閡了吧?


    她已經這麽醜了,給瑜哥看回來,他們那事就算過去了吧?


    她趴在那,閉著眼睛,天璿地轉間,還有空胡思亂想。


    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她仿佛聽見了不遠處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地麵隱約震動,她微睜著眼睛,看見青石板上的灰塵輕輕揚起,到不像是夢。


    她於是又想,劉家村的人好有錢,竟然養得起馬。


    她記得瑜哥很愛馬,曾經也是養過馬群的。


    陸風瑜帶著十幾人,騎著馬從河邊掠過,徑直往官道的方向狂奔,經過河邊的時候,他仿佛反應到了什麽,突然轉頭,往河邊看去。


    隨即,他猛然勒馬,那黑色的馬被他這樣一勒,頓時揚起前蹄,幾乎直立。


    他從馬上跳下來,動作太急,還踉蹌了一下。


    俞七和其餘人也急忙從馬上下來,俞七率先走過去:“少爺,怎麽了?”


    陸風瑜沒說話,腳步及快的往回跑,一直跑到三四丈遠的地方才停下,一步跳下了河坡。


    隨後,便突然站著不動了。


    整個人怔怔的站著,眼神複雜,帶著震驚和愧悔。


    俞七讓身後的人在岸上等著,自己跟著少爺身後跳了下去。


    “少爺,你發現什麽了?”他幾步跑到陸風瑜身邊,看到眼前昏迷不醒的少女,也震驚了。


    目瞪口呆,一時都忘了言語。


    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此情此景之下,說什麽好像都有些多餘。


    他氣憤的一掌劈在一邊的竹子上,咬牙切齒的咒罵了幾聲。


    “真是畜生,要讓我找到那個人,我必然將他剁碎了喂狗!”


    陸風瑜隻是站著,沉默的看著昏迷在河岸邊的少女,半晌沒說話。


    宛南此時的情景,真的非常的淒慘。


    她雙手被綁在身後,手腕處已經磨破了皮,左腳紅腫,原本白皙的腳踝上,此刻卻有大片黑青色的淤血,觀之可怖。


    渾身濕漉漉的,全身都是泥濘,仿佛掉進了泥坑裏又重新爬起來那般。


    良久,陸風瑜蹲下,俞七跟在他身邊,伸手要去解開宛南手上的繩子。


    陸風瑜卻率先伸出手去,從懷中拿出一把古銅色的匕首,將那繩子割斷了。


    俞七於是去檢查宛南的腿。


    陸風瑜仔細的檢查了下宛南的雙手,幸好那那繩子綁的不算緊,沒有影響血液流通,手沒有大礙。


    他先幫宛南揉按了下雙手,才伸出雙手,小心的將她翻了個身。


    這一下,他總算發現了不對勁了。


    宛南的臉,被頭發遮擋著,仿佛有些模糊不清。


    他對臉向來是極其關注的。


    這下心中便顫了顫,緩緩伸手,輕輕撥開了宛南擋在臉上的頭發。


    俞七在一旁看著,這下也驚了:“我操!”


    陸宛南她,毀容了!


    陸風瑜默不作聲的拿出手帕,擦了擦宛南臉上的血跡,隨後,將宛南抱在懷裏,起身便走。


    一路上,都沒有說一句話,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


    俞七卻知道,少爺現在的心情,非常惡劣,他不敢上前,隻在一旁偷偷琢磨著。


    少爺此次反應著實有些異常。


    畢竟他以前對宛南的態度,從來都是淡淡的,始終保持著距離。


    這次一聽說陸宛南失蹤了,他比陳太夫表現的還要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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