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看著麵前愣愣低著頭,默不作聲的女孩。


    女孩頭上戴著一頂開線的紅色毛線帽子,在漆黑的夜晚格外地清晰明亮,如同綢緞一樣的黑色頭發,垂落在肩頭,身形纖細而單薄,縮在一個臃腫的羽絨服裏。


    他皺了皺鼻子,挑了挑眉,說道:“小姐,你是啞巴嗎?”要不然怎麽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還是精神有問題?”


    本來大半夜地開車看見一女孩蹲在馬路邊還覺得陰森森的,好在他難得發了善心,想著能幫則幫,沒想到這女孩一言不發,看了他一眼之後,就盯著自己的鞋看。


    他長得醜嗎?長得很可怕嗎?看起來很像是壞人嗎?真是,平生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質疑。


    真是個古怪的女孩。


    可他卻好像又放心不下,不願一走了之。


    時九把脖子又縮了縮,默不作聲,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個精神障礙,別人都無所謂,隻是他不可以。


    景止看著女孩髒兮兮的,拚命往袖子裏縮的手,灰撲撲的沾著雪和泥土的衣服,還有腿上簡陋的應急處理,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窘迫是從何而來,他忽而笑了,轉身拉開了後座的車門,說道:“上車吧,送你去醫院。”


    時九抬眸,看著景止的淺笑,隻覺得整個人都被驚豔到了,她抿了抿唇,而後低聲說道:“謝謝。”聲音柔和,帶著點沙啞,有些笨拙。


    她坐到了車上,全程盯著自己綁在腳踝上的紅色毛線,坐得很規矩,也很老實,她知道自己髒兮兮的,知道這輛車很貴,知道自己很害怕給這個今天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添麻煩。


    她在心底問道:“林梓,你知道他是誰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她又問了幾遍,但還是沒有回答。


    時九偷偷地抬眸,看向了後視鏡裏的人,為什麽會有這樣好看的人,側臉好像比正臉還要好看。


    她想要把他帶回家,這樣她就能天天看見他,可是,她沒有家,她住在精神疾控中心裏……還是四人間的那種,不行,她隻想她一個人看,即便是許梵她們也不行,不許她們看他。


    她要買一棟大房子給他,讓他住在裏麵,不許出去。


    這種強烈的念頭在時九的腦海裏一閃而過,而後她察覺到自己的手心裏都是汗水,混合著泥土,剛剛還沒反應過來,現在越看越難受,她皺著眉,好想洗手……


    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遞了一包濕紙巾過來,“擦擦手吧,你也有潔癖吧,我看你難受地額頭都出汗了。”


    他的手也好看,聲音也好聽。像是夏夜的小提琴聲。


    時九接過了濕紙巾,仔細地一點點擦著手,他手指似乎印在了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怎麽會有那樣好看的手指呢……


    她想她可能多了一種病,占有欲過強,好像是偏執型精神人格還是什麽的。


    以前她在疾控中心的時候,見過一個瘋了的女人,因為太喜歡她的丈夫了,把她丈夫出了車禍的屍體泡在福爾馬林裏,平日裏正常地上班下班,直到鄰居報警說房子有惡臭。


    在丈夫的屍體火化之後,她就徹底瘋了。


    那個女人還很年輕,才三十歲,和丈夫剛剛結婚兩年,從前是個公司的白領,當時九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眼窩深陷,看起來憔悴而蒼老。


    時九不想變成那樣……


    她已經夠糟糕了,但在遇到他之後,她不想自己變得更糟糕。


    在市中心的急診室裏,醫生給時九的腳部拍了片子,一塊小骨頭折了,不算是嚴重,之後就正了骨,把時九手上還有臉上的那些劃痕用酒精消毒清洗了一遍。


    時九道了聲謝,轉了轉腳踝,就下病床走路了。


    年輕的醫生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這年頭的女孩子都這麽勇的嗎?


    他走到房間的外麵,對景止說道:“是男朋友嗎?病人已經正骨了,但是腳踝腫了,淤了一大塊血,走路應該挺疼的,你背著她走吧。”


    時九聽到這話的時候,耳朵裏似乎有什麽在轟隆作響,男朋友是什麽?她三步並兩步地跳到了門口,生怕景止被誤會,有些焦急地說道:“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她不會給他添麻煩的。


    景止的眼睛是琥鉑色的,裏麵閃著淺色的光芒,像是晨曦在其中流轉,他邁著步伐,手裏拎著時九拍的片子,走到了她的旁邊,伸出一隻手臂來,說道:“不是男朋友,是第一天見麵的路人甲。”


    時九看著景止價值不菲的西服,猶豫了片刻,隻是將手搭在了景止的手臂上。


    她好像又給他添麻煩了。


    年輕的醫生聞言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時九,又看了一眼景止,現在的路人甲都這麽熱心的嗎?然而這兩人的神情都是再認真不過了,他撓了撓頭發,說道,“右拐,收費處付錢。”轉身回了科室。


    時九走得很慢,其實與她而言,無論多疼都沒有關係,她隻是想和他在一起走路,慢一點,再慢一點,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就好了。


    到了收費處,疲憊的護士說道:“一共三百五十元,掃碼,還是現金?”此時醫院的鍾上,顯示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九。


    時九掏了掏羽絨服的口袋,又掏了掏褲子的口袋,別說三百五十元,就是一元錢也沒有……手機黑著屏,沒電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身旁的男人。隻是在觸及他的目光的片刻,轉瞬間就收回,目光落在了他的西服領口,沒再抬頭。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你能幫我付一下錢嗎?我會還的。”


    他挑了挑眉,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掏出了手機,替時九付了錢,而後伸出手臂,時九隨即將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景止說道:“走吧,送你回家。算是今天你運氣好,平常我這個人是不喜歡做好事的。我叫景止。”


    醫院裏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並不好聞,時九慣來是不喜歡的。而此時她卻輕輕地笑了,沒有半點的勉強,隻是想笑而已。


    她知道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真好。


    他長得好看,他的手指也好看,他的聲音也好聽,他的名字也好聽。


    這種感覺真奇怪。她好像開始變得有些在乎,這個還是第一天見麵的路人甲了。


    時鍾指到了零點。


    “你叫什麽,怪女孩。”


    “時……林梓。”


    “騙人的吧,別想騙我,你還欠我錢呢。你真名是什麽?”


    “沒騙你,我叫林梓,是個鋼琴演奏者,我會還錢的…”她低著頭,不再看他。


    她想要告訴他,她是時九,但那樣的話,應該會讓景止以為她是精神分裂的吧。


    腳踝上白色的繃帶刺眼極了,比紅色的毛線還要紮眼,醫院燦白的燈光也讓時九覺得不舒服。


    時九轉著受傷的那隻腳,足尖在地上點了點,嘀嗒,嘀嗒,挺疼的,但她還是不開心。


    她想要在他麵前,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隻是他而已,隻要他而已。


    盡管,於他而言,她也隻是個剛剛交換姓名的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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