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時九會被騙感情,這句孟小十千年前就明白了,可閻羅王沒明白。


    閻羅王在一個人身上跌倒,爬了起來,結果又栽在了時九身上。


    傳說中,喝了孟婆湯就可以忘記所有煩惱、所有愛恨情仇。


    孟婆湯的做法是取鬼魂為引和采自苗圃的藥材調合,再加半碗忘川水。


    先取在十殿判定要發往各地做人的鬼魂,再加入采自苗圃的藥材,調合成如酒一般的湯,分成甘、苦、辛、酸、鹹五種口味。


    預備投生的鬼魂都得飲下。


    如果有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腳底下立刻就會出現鉤刀絆住雙腳,尖銳銅管刺穿喉嚨。


    銅管裏配置了孟婆湯,不過那是從前的做法了如今地獄也講究人道做法,不願喝的,先敲暈再灌。


    好好的投生不願意,難道要在地獄裏受苦受刑嗎?


    孟小十說,今天地獄的天氣很好,沒風,還有點光,搬了一張躺椅出來,透透氣。


    時九躺在躺椅上,孟小十坐在一旁的一個凳子上,麵前放著一個小爐子,爐子上架著一個紫檀壺,壺裏的水正在滾滾燃燒。


    藥草有條不紊地從架子上相繼投入到紫檀壺裏,火勢轉小,蓋子蓋好。


    片刻之後,時九看到孟小十用一個小爐子熬好了湯,隨即指尖輕點著爐子,巴掌大的紫檀壺自己飛了起來,澆灌到架子上一排又一排的小茶盞裏。


    不同的茶杯裏有不同的茶色,五種茶色對應著五種滋味。


    不是孟婆湯選擇了鬼魂,而是鬼魂選擇了自己的那一盞茶湯。


    遺忘會是怎樣一種滋味,取決於他們自身的選擇。


    時九的手鬆散地放在躺椅的扶手上,黑貓躺在她的腳邊。


    她眸若點漆,眉似遠山。


    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容,似笑非笑,如在雲端,沉默地看著煮孟婆湯的孟小十。


    昨天晚上,發生了許多讓時九感到困窘,希望早點遺忘的事情…


    她完全變成了一個人,黑色的羽毛退卻,翅膀也重新變成了手臂…


    她的耳朵,變成了尖尖的,就像是精靈一樣的耳朵,渾身赤裸著,躺在床上。


    於是,時九身上裹著一條黑色床單走下了床,打開了房間的燈盞,想從衣櫃裏取出來一件衣服穿上。


    衣櫃裏放著隻放了一件黑色的羅裙,貼在身體上,外麵披著一件同色的紗衣,露出修長的脖頸,一對蝴蝶鎖骨。


    這具身體是時九在精神監控中心的身體,但現在,她比從前還要瘦削,看起來病懨懨的,鎖骨裏都能養魚了。


    因而裙子有些大了,半邊衣領耷拉在肩膀上,右邊白皙的肩頭上帶著一道疤痕,一直從肩膀蔓延,直至心髒。


    一把銀色的叉子從肩膀開始,劃破皮膚,隨即被時九的母親握住,直直地插入了心髒。


    時九伸出手指,拂過那道傷疤,所以啊,她最討厭,最討厭叉子了。


    為什麽世界上要有那樣的東西,即便是食物,也要在最後到來的前一時刻,被好好對待吧。


    她也想,被好好對待…


    衣裙的束帶上有一枚如同荊棘的發簪,放在了發間。


    黑貓還在床腳前鋪的小窩裏恬然地睡覺,還說了幾句夢話,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時九攏了攏外衫,走出了房間。


    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騷包又招搖的紫色長發,披在後背。


    神情慵懶,他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長袍,雪白的滾邊,手裏握著一把繡花團扇,像個雍容華貴的貴公子。


    他站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兩人目光對視,時九不知如何開口。


    深更半夜,一男子立於女子門前。


    無論怎麽看,都不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為。


    這可是閻羅王,罵了他,大概時九也不能在地獄混下去了。


    “你容顏如昔日,肩膀上的傷,是何時弄出來的…”他孤寂地站在原地,有些哀傷地說道。


    一恍惚,已是千年。


    對她的恨意早已消磨殆盡,如今剩下的隻是執念鑄成的幻影。


    當她出現在他麵前時,那幻影也漸漸看不真切了。


    “怎麽不說話,想去趟拔舌地獄嗎?”他打了個哈欠,本來不覺得困,現在覺得困的厲害。


    下巴微微抬起,狹長的眼眸眯著,看向了時九。


    時九看著又拖曳到地上,耷拉在肩膀上的紗衣,往脖子上拉了拉,答道:“年少時被叉子劃開的。”


    “你莫不是當真把自己當做是個人了,你何來的年少?”


    他很惱怒地說道,眼睛卻開始泛紅,眼淚藏在了眼睛裏。


    她什麽時候變成了脆弱的人,如同玻璃一般,易碎的,生命短暫的人…


    時九有些恍惚,有些明白了,從前的時九大概和閻羅王的深仇舊恨,又是一段騙人感情的往事。


    “喂,為什麽你會變成一個人?你不是三千世界所有神明都奈何不了的危險人物嗎?”他吼道。


    時九看著孟小十房間的燈打開,但她卻沒從房間裏走出來,給時九單獨處理這件事的空間。


    “你和我,都不是千年前的我們了,我現在自己也沒弄明白,我是隻烏鴉,還是個人,我會盡力補償你的損失…”


    時九靜靜地站在原地,輕聲說道,晚風掠過黑色的裙擺,她看起來是那樣的輕,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被吹走一樣。


    “說的真好聽,那你把騙了我的兩百億地獄通用貨幣還回來,我就原諒你從前做的事情,死騙子。”他伸出手,秀雅的手指微微彎曲,冷冷地笑了。


    時九抿了抿嘴唇,混蛋騙子時九,她也想把那個騙子拖出來揍一頓,閻羅王的錢都敢騙。


    出來混,早晚都是要還的。


    和自己的死對頭比命長,結果你死對頭還在地獄等著你。


    “兩百億,能不能少點,我沒錢。”時九很真誠也很坦然地說道。


    “不行,還不了錢,那就給我當妻子。”閻羅王也很真誠很坦然地說道。


    時九噎住了,忘記了呼吸,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妻子,都直接跳過談戀愛的環節了嗎?這跟讓她賣身有什麽區別?


    這都是些什麽爛攤子啊,從前的時九,就是個王八蛋,為什麽騙了人兩百億不說,還騙了人家感情,渣。


    “我有男朋友了,在和他分手之前,我都不會和別人交往的。”她搖頭道。


    “嗬嗬嗬,那就去分手。”他手裏握著的團扇轉瞬間就被捏碎了。


    “不會分手的,我此生就喜歡他一個人,我們訂婚了,將來我會嫁給他的。”時九定定地說道,唇角帶著篤定而淡然的笑。


    “你會喜歡一個人嗎?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聽了莫大的笑話,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騙子!就算是你真不願意嫁給我,也不用拿這樣的謊言騙我。”


    時九站在原地,漆黑的長發被風吹得向後。


    地獄的天空上方暗流湧動,血紅的血流傾注而下,所到之處,一片鮮紅的色彩。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他輕聲唱道,淡粉色的長袍被鮮血漸染,“時間滴滴答,你還記得嗎,說句心裏話,哪怕一點點,你記得我嗎?”


    他知道答案的,卻還在奢望著什麽,他看了時九的今生,從她進入焦糖的身體,作為門的執行者。


    他像個地溝裏的老鼠,井底裏的花,一點也不肆意,一點也不快樂。


    他看她雨夜和百鬼堅定的對峙,對身邊的人或是鬼魂那些溫柔的保護。


    還有對那個叫景止的少年,至死不悔的愛戀。


    她還是那個騙子時九。


    盡管換了一種性格,骨血裏的濫情和利用人心的特性還是沒有變。


    可他還是喜歡這個騙子,這個渣滓,走的越近心越像是刺蝟。


    可在她的眼中,他大抵不及那個叫景止的少年百萬分之一。


    “地獄裏能長出來的花,被你種的到處都是,我看著覺得心煩,卻還是沒拔。”他轉過身去,慢慢地走著。


    “別叫閻羅王了,我是扶雲,扶搖而上九萬裏,直至雲霄的扶雲,不是天空上飄忽不定的浮雲。”


    扶雲的手臂耷拉了下來,臉頰上被天空降下來的血雨打濕。


    而在時九的身邊,如同隔絕開了一層屏障,血雨在她頭頂上方並不降落。


    “扶雲,我會還錢的。”時九的聲音有些暗啞,對著扶雲說道。


    “我不想要錢,我想你。”他低聲說道,聲音很模糊,在血雨裏被降低了許多。


    時九沒聽清楚,她看著扶雲消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地獄裏的人大概都太孤單了,才會把一個騙子的感情那樣慎重地保存在心底那麽久。


    給孟小十梳頭發,送禮物,讀笑話,就能讓她記了自己幾千年。


    血雨下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時九看到孟小十房間的燈也熄滅了。


    她不知道的是,扶雲在院子後麵的忘川河旁邊喝了一晚上的忘川水。


    要不是神明的身體不受任何事物的損傷,他就喝飽了掉在河裏淹死了。


    第二天,孟小十出門去忘川河拎水的時候,在忘川河裏撿到了一件粉紅色的外袍。


    她掐了個法訣,送回了那件衣服。


    喝了閻羅王洗澡水的人,轉世後都活得很順利,那可是神的洗澡水,沾了幾分仙氣,比十全大補丹都好用。


    後來的半夜,時九都睡得不是很好,輾轉反側,想了許多如何快速賺兩百億的方法。


    賣身是不可能的。


    不過,如果對象是景止,讓她倒貼兩百億都可以,其他人就算了。


    因而就有了時九病懨懨,無精打采地趴在搖椅上的景象。


    兩百億,原先的那個騙子時九,她就不能少騙一些嗎?從不為被逮到後,要怎麽還考慮一下。


    我坑死了我自己。


    “放了多少進去,就有多少出來。這個紫砂壺,是個法寶。”孟小十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


    時九聞言點了點頭,眼中卻有暗芒閃過,不覺莞爾,這個紫砂壺,難道也是一扇門嗎?


    她抬起頭,陰暗的天空時隱時現著暗紅色的光芒。


    這大概就是地獄放晴的方式了。


    時九抬起頭,手指在微亮的天空上畫畫,畫景止的模樣。


    想見他。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裏麵流淌著星河,眉毛是修長的,緋紅色的嘴唇,害羞的時候,像是櫻花花瓣一樣柔軟。


    他的身上有種青澀的甘甜。


    少年的景止和景止大佬不同,後者綺麗冶豔,有種抓心撓肺的美感。


    景美人如果在後宮,禍國殃民,從此君王不早朝,時九覺得自己也是可以體諒的。


    她喜歡特別的他,因而喜歡特別對待他。


    曾經合在一起的人,漸漸分開,同樣的麵容,卻又分成了兩個人。


    她愛他年少的青澀,愛他成人時的風華無雙,隻因是他,隻是他。


    時九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感情,不知未來會是如何的模樣,隻能牢牢記住他們的過往。


    人類的記憶是那樣的單薄,時刻都在遺忘。


    記不清他身上的氣息,懷抱的溫度,喚她名字的聲音。


    要快點回到他身邊才行。


    時九看向了孟小十,“小十,你能借我兩百億嗎?”


    孟小十不動聲色地問道:“借來做什麽,這可是很大的一筆錢。”


    “還給扶雲。”她答道。


    “哦,原來是閻王殿下啊。幹脆別還了,還了他也不會放過你的。”孟小十歎了口氣,認真地說道。


    “騙人錢是小,騙人感情是大。當年閻王殿下還是個一千來歲的小孩,人家那顆芳心,被你偷了,還碾碎成了渣滓。他年年的生日都許願,你到地獄落到他手上,然後親手恁死你。”


    時九聽了孟小十的解釋,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是很好了。


    “我怎麽騙他感情了?我說過要嫁給他這種話嗎?”


    “說過,十年,每天都說,結果他信了。不娶何撩?喪心病狂。”孟小十歎了口氣。


    竟然覺得有些寬慰,反正她不是被騙的最慘的一個,這不是還有人給她墊底了嗎?


    黑貓喵嗚地叫了一聲,哇嗚,它可以作證,主人以前確實這麽幹了,還把扶雲娶老婆的錢都騙了。


    “那個,小十,有什麽能喚起回憶的東西嗎?或者是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我想看看,我從前,是個什麽樣的奇女子。”


    時九鬱卒,覺得自己腦殼子都在突突,渣女實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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