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止開車送時九去老城區的店。


    此時早餐店已經結束了早上的營業,焦清雲正坐在門口刷碗。


    現在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的好時節。


    時九下車,慢慢地走了過去。


    時九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到來這裏。


    她隻是想看一看,這個自己也叫了一個月媽媽的人,在自己耳邊嘮叨著要吃早飯,帶雨傘的女人,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焦糖的事情是景止幫忙收尾的,那時,時九還在地獄裏糾結著和扶雲那些糟心的往事。


    因而除了景止告訴給時九的部分,時九也並不很清楚後來具體發生了些什麽。


    十年後再相見,焦清雲的氣色很好,隻是麵相看起來老了許多。


    她的神情有些疲憊,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刷碗的動作也不像從前那樣利落。


    “姑娘,店裏打烊了。”她頭也不抬地說道,專注於手裏的碗和海綿刷。


    時九笑了笑,“這樣啊,那我先走了。”她的聲音很溫和,就像是許多年前一樣。


    焦清雲驀地抬起頭,看向了時九。


    麵前的女孩素麵朝天,五官清秀,穿著白色的燈籠袖的襯衣,黑色的西裝褲,眸若點漆,瀑布一樣的黑色頭發披在肩上。


    她的身上有種耐看的雋秀。


    她笑起來時,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看起來很溫和。


    焦清雲微微蹙眉,片刻後才說道:“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哪見過,我記得你的聲音…”她放下了手裏的海綿,把手上的水漬在圍裙上擦了擦。


    “見過,十年前,我有一個月來過店裏吃早飯,店裏的豆腐卷,油條,豆漿,我都很喜歡。”


    “哦,原來是那樣啊,難怪我覺得看姑娘覺得眼熟。”焦清雲說道。


    時九睫毛顫動,笑著點了點頭。


    “姑娘來得倒是不巧,明天店就要關了,我要去海城了,我兒子在那邊給我開了個店。”焦清雲眉毛舒展開了。


    時九的目光看向了店裏,門口貼著紅紙:感謝新老顧客,街坊鄰居們多年的支持,因店主個人原因,店麵於本月末關閉。


    “我給姑娘做一份豆腐卷吧,不用多少時間的,沒想到這麽多年還記得我這小店。”焦清雲說道。


    時九肩膀一顫,“好啊。”時九透過車窗,看向了駕駛座上的景止。


    景止鬆了安全帶,下了車。


    “這是我老公。”時九有些羞澀地說道,她還是頭一次這樣稱呼景止。


    景止麵色依舊很淡定,耳朵尖卻已經一片通紅了,“阿姨好。”


    當年鬼門打開,時九為了救她,進入了鬼門,結果焦糖的身體也因此被判定為死亡狀態。


    在那個時候,焦糖作為焦清雲的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地宣告死亡了。


    焦清雲看著景止,有一瞬間的停頓,隨後垂下頭地笑了笑,說道:“都進來吧,天也不早了,幹脆就做個午飯,一起吃飯吧。”


    “阿姨,那多麻煩,我還是跟我老公就先回家了。”


    一回生二回熟。


    時九第二次叫景止老公的時候,臉沒紅,隻是心跳的很快。


    她的手指摸索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景止的手指上也戴著一枚戒指,裏麵刻著的是,xiaojiu''slover。


    小九的愛人。


    “那就喝杯茶再走吧,大老遠地過來,讓你們就這麽回去我也過意不去。”焦清雲說道。


    她站起身來,往著店裏走去。


    時九和景止跟著走了進去,她的心情有些奇怪,還有些不對勁,而她的第六感總是對的。


    店裏桌椅的布置,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牆壁上掛著兩張照片,左邊那一張照片裏有三個人,分別是焦糖,焦清雲,還有裘大娘,焦糖站在後麵,前麵坐著焦清雲還有裘大娘。


    第二張照片裏,放在右邊,依舊是三個人,這一次焦糖的位置換成了秦鹽,冷峻的板著臉的少年。


    兩張照片湊在一起,就是他們的一家人了。


    “照片上的那個老人家呢,怎麽不在店裏?”


    “裘大姐,她去海城了,前幾年她一家人出車禍,都死了,隻剩下她了,她就回家,去繼承家產了。”


    “當年看到裘奶奶的鐲子時,我就想過,也許奶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時九似笑非笑地說道。


    時九叫裘奶奶的時候,焦清雲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動容。


    焦糖死前的那個月,聲音也是那樣軟綿綿的,和善又溫和,盡管做的都是些讓她嚇一跳的事情。


    那孩子,就是在那一個月前,開始變得胡鬧了。


    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都弄丟了。


    焦清雲的麵容有一瞬間的動容,“你今年多大了,有沒有二十六啊?”


    時九答道:“是,二十六歲。”


    這個世界裏,她的人生也是從十六歲那個瞬間開始的,和焦糖一起…


    “和我家女兒一樣呢。”焦清雲笑笑,“我家女兒可不像姑娘你看起來這麽文靜,她鬧騰地就跟一隻泥猴似的。”


    “你是不是叫景止,我家焦糖當年救的那個人?”焦清雲微笑著看向了景止。


    景止偏頭看向了時九,說道:“是的,當年就是您家女兒救了我,我記得她叫焦糖。”


    那個在我書房待了三年的女鬼。


    能吵能鬧,一個弱鬼硬生生憑借著三寸不爛之舌,把一堆百年老鬼說的眼淚嘩嘩。


    前三年,他在世界各地找鬼門,等時九的出現,一籌莫展回到家,天天晚上都能聽到一堆鬼開會聊死因。


    無可奈何,不僅幫查真相,還幫她報複。


    就是那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他家小九做的工作是多麽艱辛,鬼魂折磨人的程度,比他們想象的強大。


    焦清雲站起身來,從桌上拿起來兩個水杯,往樓上走去,“我去給你們倒水,你們坐一會兒。”


    時九的目光落在樓下飲水機上,那裏還有一半的水,早餐店怎麽可能可能會沒水。


    “待會兒別喝水,小止。”時九淡淡地說道。


    景止嘴角翹起,他家小九總是比他想的要聰明些。


    用最大的惡意來揣度所有人的不同尋常之處,那是時九能在精神疾控中心安穩避開很多危險的原因。


    不過對於那群人來說,當他們變得像個正常人,那就是不正常的地方,也許是要發病自殺,又或者是殺人。


    焦清雲端著兩個水杯下了樓,順帶著把水杯往時九和景止麵前推了推。


    “喝吧,是溫水,正好的。”


    時九端起了水杯,聞了聞,隻是一點安眠藥,但安眠藥之後又會是什麽。


    看到了和自家女兒一樣大的孩子,和自己孩子當年“救”的人在一起了。


    原來不是覺得高興,會覺得生氣,覺得憤怒,為什麽我家女兒沒有活下來,活下來的都是別人…


    “等到去海城了,媽…阿姨也能和裘奶奶再遇到了。有秦鹽,還有裘奶奶,阿姨會開開心心的,隻要還有人記得她,焦糖就一直還在。”


    時九的聲音很鎮定,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著,透露著她的心情也許並不像她自以為的那樣平靜。


    “我和我老婆還有點事,就先走了,水,就不喝了。”景止攬著時九的胳膊,神情有些冷。


    他家小九,是為了焦糖才來到這世界,偽裝成焦糖幫焦糖查死因,結果現在卻被焦清雲擺了一道。


    時九抬頭看向了景止,無聲地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來。


    本就是各取所需,她也是按“門”的要求來執行,沒什麽可值得難過的。


    “阿姨,沒有糖,還有鹽,鹽也是很重要的,要好好過。”


    時九攬著景止的手臂,景止伸手把時九的頭輕輕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們走出了早餐店,開著車離開了。


    明天之後,所有的故事都會結束了,他們都去了別的城市,這裏承載著的回憶和過去,也會被漸漸遺忘。


    “沒關係的小九,別難過。”景止說道。


    時九悶聲道:“我沒難過。”


    “嗯,小九和我一起會一直開心的。”


    “小止你說這些,都不會害羞的麽?”


    “害羞的人是小九。”


    時九悶聲笑了,和景止在一起會變開心,每一天都是開心的,會遇到好事情。


    我漸漸明白,這世界對我所有的溫柔,原來是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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