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的時候,我隻記得深海裏,有一條藍色的人魚。


    回公司的路上,古麗一直鬱鬱寡歡,摸著小黑的頭求安穩。


    那個死去的二十五歲朋友,在她心底悄然生根,成了不可磨滅的執念。


    到了公司之後,時九打車去了景家。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她就不信,這樣景止還能躲得了她。


    時九下了車,站在景家的門口,懷裏抱著小黑和兔子君。


    小黑很少享受時九親自抱著它的待遇,不過它有賊心也沒賊膽,並不敢對時九的胸動爪子。


    要不然可能是爪毀貓亡了。


    時九來過一次,景家,那次還是情人節的時候,魏凡帶著直升機去劇組,把時九帶來見景止。


    那一次的時候,景止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借物小人。


    在她的手心裏,乖巧而羞澀地被她調戲,叫著主人。


    景家是一處別墅群,研究所也在別墅群之中。


    時九站在門口,還在想著要怎麽開口,門衛已經見到了她,恭敬地問道:“請問您是朱璣小姐麽?”


    他身形矯健,步伐悄然無聲,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


    時九唇角帶著淺淡的笑容,“嗯,我是朱璣。”


    朱璣這張臉活躍在大屏幕上,想要被忽略大概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魏管家已經吩咐過我們了,要是少夫人來景家的話,一定要告知他。”


    一秒切換了稱呼。


    門衛對著對講機說了幾句,不過片刻的時間,很快就一輛勞斯萊斯駛到了門口,管家坐在副駕駛上。


    魏凡下車,激動地看著時九道:“少夫人,你可算是來了。昨晚打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時九看著激動地有些異常的魏凡,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地道:“我是來見景止的。”


    魏凡連忙點了點頭,拉開了車門,道:“少夫人上車吧,我送您去研究所那邊,景少在實驗室裏。”


    在實驗室的門口,魏凡停下了腳步,時九也跟著站在了原地。


    “少夫人的貓生病做手術的事情,少爺讓我們找最好的獸醫。少夫人不要怪少爺對您不上心,少爺現在的情況…請您不要責備他。”魏凡哽咽地道,突然間就紅了眼眶。


    “這一周,少爺一個人在實驗室裏,一直沒有出來過。”魏凡拿著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時九手摸了摸黑貓的頭,瞳孔縮了縮,問道:“景止他不是一直在忙著基因實驗麽?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實驗出了問題,少爺他,他情況不是很好,好像變不回人類的身體了。”魏凡擦了擦眼淚,垂著頭道。


    時九伸手扶額道,“是不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不是說是遇到了小問題麽,怎麽會情況不好?”


    兔子君看向了實驗室,在那裏有成片的黑氣,像是要隨時從其中溢出來一般,比鬼神的氣息還要陰暗濃鬱。


    這其中,帶著一縷死氣。


    比從前更加黑暗,也更加滲人。


    好在它,小黑,還有主人,都不是活物。


    要是活人長時間在這種陰森森的氣息中,肯定會遭遇不幸。


    研究所的門口用瞳孔識別和指紋識別,識別了魏凡的瞳孔之後,兩人這才了進去。


    “主人,有死氣。”兔子君抬起頭,看向了時九,認真地說道。


    時九心下緊縮,聞言快步地往前走,對魏凡道:“魏叔,走的快些。”


    魏凡立刻走在了時九的麵前,發現時九的腳步快地像是一陣風。


    他跟著時九走了兩步,卻發現完全跟不上,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沒想到少夫人看著不在意,其實心裏還是很在意景少的。


    魏凡對著時九的背影道:“少夫人,少爺在三樓的海洋實驗室裏,密碼我也不知道。”


    時九聽到了,伸出了手,對魏凡打了個手勢,隨即去了三樓實驗室。


    鋼鐵的門,用的是銀行金庫那樣的保密級別。


    時九抱著黑貓和兔子君,看著有點發愁,她還沒撬過這種鎖。


    “主人,你猜密碼是多少?”黑貓動了動脖子,伊麗莎白圈砸到了時九臉上。


    時九有點懵,搖了搖頭,總不可能是生日之類的事情。


    她從來都沒告訴過景止,她的生日,那一定不是生日之類的。


    他們之間值得紀念的時間太多,他們相遇的那一天,他認出她的那一天,他們官宣的那一天…


    時九決定放棄思考,身後黑色的翅膀刷的一聲張開,黑貓眼睛一亮,咬住了時九的翅膀。


    時九伸手去拽保險鎖,但手腕有些使不上勁,於是時九又切換成了紅色的那對翅膀,火焰在時九的手心炸開。


    把整個門都融化成了液體狀態。


    火焰像是有意識一樣,繞開了黑貓,還順帶著帶走了黑貓尾巴上的一小撮的貓毛。


    時九從融化的門進去,隨即看到目瞪口呆的一幕。


    這是一個巨大的海洋館,或者說是海洋生物生態模擬裝置。


    裏麵充斥著各種海洋生物,深不見底,從三樓一直蔓延到很深的地底下。


    難怪研究所外麵會用那麽機密的設備,用防滲透的特殊材質隔著海水。


    隔著高強度的鋼化玻璃,時九往海洋館裏麵看去。


    其中最亮眼的生物,不是色彩斑斕的珊瑚,也不是來回巡遊的小醜魚。


    而是一條有著鉑金色長發的人魚。


    他有著熠熠生輝的藍色魚尾,雪白的肌膚,頎長的身形,似乎聽到了聲音,轉身看了過來。


    是景止…


    那雙曾經藏著燦爛星河的眼睛,此時失去的光澤,也失去了焦點。


    白玉一般的耳垂,變成了藍色與黑色交織在一起的魚鰭,他的手臂上布滿了細碎的魚鱗。


    鉑金色的長發裏交織著白發。


    緋紅的唇失去了光澤,泛著病態的紫色。


    這是一條不健康的人魚,透著一種詭異而衰弱的氣息。


    時九站在玻璃旁邊,眼淚倏然間就掉了下來。


    黑貓雖然餓瘋了,但看著這樣一條病魚,它看起來還是沒什麽胃口。


    人魚似乎有了反應,黯淡的眼睛動了動,遊到了時九的麵前。


    伸出手抵在玻璃上,和時九的手相對,他的臉貼著玻璃,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低聲道:“小九…”


    隨即吐出了一團泡泡出來。


    時九的手攥著,她感到手指上有滾燙的感覺,原來是她的眼淚。


    “景止,你…你現在還好嗎?”


    “小九,我感覺快要死掉了,我看不見你,你碰不到你,我身體很疼…”


    時九像往常那樣在笑,“你不會死的,景止,你不會死的,我保證…”


    地獄的那一幕似乎又在上演。


    命運似乎又一次將她推到了深淵之中,既然不能守護,又為什麽要讓她擁有這一切?


    景家的研究所靠海,建造一個海洋研究室也並不難。


    “你要是不好起來,我就和你分手,和別人結婚。”時九抬手擦掉了眼淚。


    人魚往池子的上方遊了過去,時九抬頭看了看。


    在海洋池裏麵,有一個用來緩衝的透明房間,可以阻止海水的滲透。


    景止從那個房間裏走了出來,魚尾隨即變成了布滿了魚鱗的雙腿,鱗片的光澤黯淡,泛著黑色。


    鉑金色的長發也跟著變成了黑色的短發,他身上裹著一條白色的浴袍,身上彌漫著熱騰騰的水汽,還有殘餘的海水的鹹味。


    時九跑到了景止的麵前,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景止的瞳孔動也不動。


    “你眼睛是怎麽了,以前不是還好好的麽,一周前還是好好的啊?”時九啞著嗓子道。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倉皇,又是那樣的孤立無援。


    “實驗失敗了…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了之後,災難也跟著放了出來。”


    “那希望呢,最後盒子裏麵不是還有希望麽?”時九攥著景止的衣領,頭頂著他的胸膛,難過地哭了起來。


    “這七天,我已經實驗了不下十次,沒有辦法把基因修改回原來的狀態,我身體內的細胞現在正在加速衰老。”


    “從前被我偷走的時間,正在加倍地償還回去。”景止抱住了時九,揉了揉她的頭發。


    “短信我收到了,我隻是有點不甘心,要是你另覓新歡的話,一定要再過幾年。”


    “小九,等我死了,就把我吃了吧,你廚藝那麽好,肯定能做出很好吃的烤魚。”


    小黑在後麵默默地點了點頭。


    景止死了,它就是主人唯一的小可愛了,兒女情長什麽的,影響了主人闖蕩江湖。


    “不要,我不要這樣…”時九祈求道。


    “求求你了,景止,你活下來好不好?我不想再看著你在我麵前死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時九曾以為,景止是踏破了亙古長夜,到她身邊的一縷光芒。


    她以為,何其有幸,命運也善待了她一次。


    現在卻知曉,見過了光芒,那冰冷的黑暗,就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景止的頭發變長,耳朵變成了魚鰭,雙腿又變成了一條魚尾,病懨懨地躺在時九的懷裏,蒼白的唇上帶著緋紅的色彩。


    他的手指變得尖銳,抓著時九的手臂,像是用盡了平生最後的力氣一樣。


    時九連忙抱著他去了透明的房間裏,好在按鈕上都標著功能。


    把景止放到了特定的位置,打開隔著的玻璃牆壁,海水交換,把景止從隔間裏換到海水中。


    景止動了動魚尾,在水中甩出一個漂亮的水花來,恢複了點精神。


    時九坐在透明的房間裏,裏麵有一些幹的毛巾,還有一些文稿,上麵寫著時九看不懂的內容。


    除了牆壁是透明的,房間就像是嵌套在了這個海洋館裏,其他地方還是很像一個正常的單人房間。


    有桌子,有床,有衣服,除了那成堆成堆的機器。


    時九拿過了放在床上的手機,裏麵是景止發給她的消息。


    “小九,別生氣…”


    “小九,我去找你…”


    “小九,我們不要分手。”


    昨晚到今天早晨,竟然有一百多條消息,比這一周以來,他給她回複的消息都要多。


    但時九的手機被她踩碎了,根本就沒收到這些信息。


    時九的鼻子酸了酸,景止不是混蛋,她才是那個混蛋。


    小黑一直注視著魚缸,也就是海洋館裏麵的情況,它看到主人在那個透明的房間裏麵擦眼淚。


    還看到景止的身體漸漸地沉入海底,身上的鱗片迸濺出最後的光芒,看起來很亮眼。


    一些洄遊的魚環繞著他。


    兔子君拉著小黑的伊麗莎白圈,拍著透明房間的門,“主人,景止要被那些魚吃掉了。”


    時九抬頭擦了擦眼淚,看向了門外的兔子君和小黑,小黑指了指裏麵。


    時九看到了景止被一群魚密不透風地包圍著,渾身散發著光芒。


    把景止放到水裏,並沒有讓他的情況變得更好,那些討厭的魚,它們離他遠一點……


    時九的身後有骨肉破開的聲音,紅色的翅膀張開,這一次,它並非薄如蟬翼,而是比那對黑色翅膀更大。


    一對紅色的犄角出現在時九的頭頂,漆黑的眼睛裏閃過紅光。


    時九伸出手,在透明的牆壁上輕輕一碰,隨即身體就如同空氣一般沒入了牆壁之內。


    時九轉瞬之間就到了景止的旁邊,翅膀驅散了那些試圖啃食景止屍體的魚類,把它們碾碎成了一堆血霧。


    兔子君拉著黑貓,“她這麽殺生,沒關係的麽?”


    黑貓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我主人回來了,你看,你看,她好強。殺生算什麽,我主人以前都弑神。”


    兔子君看著已經陷入迷弟狀態的小黑,有點艱難地道:“失身…”


    “對啊,弑神。”


    “弑神啊,哪個神?”


    “最強的那個,具體叫什麽我忘了,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時九抱住景止被啃了一部分的身體,腥甜的血水彌漫,緊緊地抱著他,像是要融入自己的血肉一樣。


    這個身體曾經那麽暖和,曾經無數次喊她小九,對她笑地很溫柔。


    就像是上一次一樣,景止的靈魂消失了,這個身體隻是一個空白的軀殼。


    上一次她的力量還不足以感知到這些,但現在卻能夠很清晰的察覺到。


    如果她死了的話,是不是就能去下一個時空,是不是還能遇到他。


    她不能沒有他…


    她原本以為,她愛他更重要,現在才知曉,她更喜歡,他愛著她。


    原本興高采烈的小黑,伸出爪子拽掉了自己脖子上的伊麗莎白圈。


    它要給恢複力量的主人,來一個大大的擁抱,以後他們就又能去各個世界作威作福了。


    “以後跟我混,保準讓三千世界都知道你的大名。”黑貓拍了拍兔子君,驕傲的道。


    兔子君木然地指了指玻璃裏麵,“主人又要殉情了…”


    黑貓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它看到時九收回了犄角,還有那對紅色的翅膀。


    她如同一個普通而脆弱的人類,抱著人魚殘缺的屍體,放棄了呼吸,漸漸地沉入了水底。


    “我就知道景止這個家夥的存在,影響我家主人行走江湖。”黑貓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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