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楚格沉默了,顯然姐妹們都被男色所迷惑了。寧楚格天生的耳聰目明,又喜歡聽八卦。她默默吃著肉,圈子那邊幾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


    “東珠格格旁邊的那人是誰啊,我好像在今年的鷹揚賽上看到他了?”


    “這你都不知道。我姐姐她們下午就去打聽了,好像是青海部的世子。”


    “你騙誰呢?當我沒見識似的,那青海部世子我去年見過一次,明明不是這模樣。”


    “我聽我阿姐的侍女說的,前麵那個世子因為詛咒側閼氏,已經被廢了。“那女孩兒聲音放低”那侍女又是怎麽知道的?”


    “她原來就是從青海部來的,這次青海部派來咱們這的人裏頭,有一個就是她親戚。”寧楚格聽的嘖嘖稱奇,她都不知道還有這個內幕,這群女孩子的打探能力也太強了。


    有個圓臉的小姑娘插話進來“誒誒,你們說,大君是不是已經把東珠格格許給世子了?我今日進去獻食,就看見世子一直在盯著格格看。”


    “聽說世子今年該滿十四,還沒娶妻,估計就是東珠格格了。”旁邊的女孩語氣篤定。


    寧楚格噎住了,一口氣沒喘上來。海牧看見她神色不對,連忙把水遞給她,寧楚格心情複雜地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下肚。


    “格格沒事兒吧?”海牧關切道,“無事無事。”寧楚格慌忙擺擺手。


    坐圈的人都聊的火熱,古揚就在寧楚格不遠處,和一些貴族的男孩子們說起武藝的事情,甚至約起了角鬥的時間,幾個人比劃起動作,很是起勁的樣子。


    唯有寧楚格這一塊兒冷冷清清。舒歡一向是隻愛聆聽不愛說話的人,可海牧見寧楚格也一言不發,就有些稀奇了。


    “我還記得去年我回青海部的時候,格格一直嚷著想學射箭,現在還想學嗎?”海牧聲線低沉又溫柔。


    “自然還想。”


    “東珠,去年咱們還在一起玩,你還在我大哥麵前幫我,為何今天感覺生分了不少。我回青海部之後一直惦記著你說的話。去年我說明年必定練好箭來教你,苦練了一年,拿了鷹揚賽的頭魁。可你現在怎麽好像不認識我了似的,如此生分,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海牧側著臉,一雙溫柔的桃花眼看著寧楚格,無奈地笑笑。


    “格格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對我說的話嗎?”去年的那個夜晚,兩個人在靶場瞎玩,海牧說著要教寧楚格射箭,結果自己都不會,氣的寧楚格拿箭尾戳他。


    還不解氣,就撓他癢,兩個人一邊笑的不行一邊撓癢。“明年!明年一定練好箭來教格格!”海牧一手護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抓住寧楚格兩隻小爪子,笑的燦爛“那我教格格射箭,格格要怎麽報答我?不如嫁給我,嗯?”海牧半開玩笑,盯著麵前的小姑娘的表情。


    小姑娘麵上先是驚訝,複而笑了“你連世子都不是,拿什麽來娶我?”


    “那如果我是,你就答應咯?”海牧麵上故作輕鬆,心裏撲通撲通的。


    “嗯。”好久之後才聽到一陣答複,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海牧看到小姑娘笑的眼睛彎彎的,掙脫了他的手,跑開了。


    腦海裏的畫麵曆曆在目,麵前的人兒卻不太一樣了。


    “不記得了。”現在的寧楚格淡定地答道。


    寧楚格看到圈子裏坐著一個十分出色的女孩兒,時不時會看向海牧,這女孩兒皮膚生得細嫩白皙,一雙水濛的丹鳳眼,溫柔文靜的氣質在草原上是少見的存在,在一群人之中竟有鶴立雞群之感。誰能想到這隻是個小侍女呢。寧楚格看了那個女孩兒一會兒,然後繼續吃肉。


    一點涼涼的觸感落在臉上,天空飄起了小雨。“東珠,回去嗎?”舒歡看她臉色不好,


    “大家都還熱鬧著呢,我先不回去了,你身體弱,回頭又該咳嗽了,你先回去。”今夜侍女們也玩的開心,寧楚格就叫古揚把舒歡送回去了。


    坐圈的人們都熱情的很,並不打算因為小雨就離開。其他圈子裏的青年人端著酒杯過來走圈,第一個被敬酒的是海牧,海牧喝了三杯酒,圈子往外擴,新的人坐進來。


    很快大家熱熱鬧鬧侃起來,互相勸起酒來,草原上的酒很烈。若要拒酒,需得當著眾人的麵與勸酒的人比賽一項技藝,輸贏倒不論。


    等勸酒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許多外向的女孩子也放得開了,草原上的規矩,女孩子敬酒,男子是要回以三杯的。


    最先招架不住的是海牧,草原上的許多青年過來賀他奪得鷹揚賽首魁也就罷了,眼看準備敬酒的女孩子都排起了隊,海牧苦笑不已。


    終於又一個女孩子端著酒杯來的時候,海牧看了她一眼道:“小姐,我實在不能再喝了,不若小姐指定項目咱們來賽一場吧。”女子總不能和男子比賽摔跤射箭之類的技藝,寧楚格看那雙含羞帶怯的丹鳳眼垂下來。


    “那就來比唱歌吧。”這是草原上最常見的項目,海牧揚起嗓子唱起了牧原歌“神明問我為何回家/我踏上飛馳的白馬/遠遠望見草原上有片彩雲/雲下是我心愛的姑娘……”這是草原上的一首情歌,講述的是一個少年英雄,戀上牧羊女的故事,歌聲悠揚,唱的坐圈的姑娘們都紅了臉。


    寧楚格隻覺得很是譏諷。


    寧楚格捏著自己的酒杯,卻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裏看見了林清,林清也換上了傳統的青色袍子,雖然看上去也還是不像草原上的漢子,但是似乎也沒人注意到。


    寧楚格敬了林清一杯酒,林清有些驚訝,慢慢飲下三杯酒,寧楚格就在這個圈子裏坐下了,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陌生的麵孔,人也少許多,大家隻是坐下互相聊聊生活。


    寧楚格聽到林清在和旁邊的男人聊起了酒的釀法“是用什麽釀的呢?”林清問道,“拿高粱蒸出來的。”“可是草原上哪裏有高粱呢?”“草原上有高粱的,但是很少,我們都是去東宛國買,誰家還不釀點燒刀子呢。”寧楚格聽的覺得無趣得很。


    另外一邊也有人討論起“冬天是羊肚子更暖和還是馬肚子更暖和。”這樣的問題,很顯然這邊是平民和奴隸的圈子,年齡也普遍大一些,是寧楚格從來不會接觸到的一些人。


    “格格怎麽到這裏來了?”林清轉頭問她,“我想大人坐下的圈子應該是很有趣的,於是就坐下了。”寧楚格老實答道。


    “那格格怕是失望了吧,“林清對她笑笑”我原本就是一個無趣的人啊。“”我看大人鬱鬱寡歡的模樣,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嗎?”寧楚格問道。


    “天底下也隻有格格這樣的人沒有難事吧,誰人有沒有自己的難事呢。”


    寧楚格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為難之事。”


    林清笑笑:“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事情能難到格格了。”


    寧楚格捏著手中的酒杯,思緒回到去年達木爾大會快要結束的那段日子。


    那時海牧就要回青海部了,貞貞不知怎麽的不許寧楚格再去見海牧,寧楚格實在不舍,悄悄借了一個小侍女的衣服溜了出去,又支開了原本守在門口的小侍女,自己混入了青海部主君的帳子裏。低著頭,守候在門口,準備等海牧出門嚇他一跳。


    卻聽見裏麵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你說之前幫你的人是誰?”這是青海部主君的聲音,又粗又厚,錯不了。


    “是東珠格格。”這是海牧一貫溫柔的聲音。寧楚格沒想到忽聽到自己的名字,留了點心“你與格格什麽時候相熟的?”


    “之前並不相熟。”海牧規規矩矩回答,“可知你這臉生的真好,格格見都沒見過你就能幫你來。”那粗聲中帶著嘲諷,“若不是你媽死前說你是我兒子,我還真不敢相信。”


    寧楚格在門口聽的怒火中燒,裏麵的海牧倒像是已經不在意這樣的話了,“你以為若是東珠格格真能看得上你這小子,嫁到青海部來,那你就是青海的世子了?”海牧眼睜睜看著那男人啐在他臉上“你以為你是誰?你母親是個什麽貨色?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留你一條命已經是仁慈,你別逼我…”


    待青海部的主君出去之後,寧楚格已經不適合進去了,若是讓海牧那麽自尊的人知道自己聽到了一切,怕是再也無顏再見了。


    寧楚格心中不忍離去,站在帳子口那不知所措。聽見帳子裏頭有個女孩兒的聲音在安慰海牧,“王子不要傷心,他不過是怕王子威信太高搶了世子的位子。”那是跟在海牧身邊的侍女的聲音。


    “不過是個蠢貨而已,”海牧眼裏滿是譏諷,啐了一聲“他還以為他真能讓那個蠢兒子當上青海主君?待我娶到東珠格格,且看著吧…”


    門口的寧楚格聽呆了,心中不解,震驚,傷心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一時又想衝進去質問海牧,理智又叫她站住不動聽接下來的話。


    “王子自己心中有成算奴就放心了。”那女聲摻著點委屈。


    “你放心,寧兒,我定不負你。待我娶到東珠格格,就抬你做側室。這麽多年熬下來,隻有你一直在我身邊,等我能自己做主了,一定給你一個名分。”海牧輕撫著那侍女的麵龐,安慰道:“東珠格格是個好女孩兒,她不會為難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平靜,外麵吹著寒風的寧楚格卻有點想吐。


    之後寧楚格就大病了幾天,病好了的時候達木爾大會已經結束了。寧楚格也在病中度過了自己的十歲生日。一年過去光景過去,好不容易都忘得差不多了,哪知道今年又遇上了。


    又看到這個人,寧楚格以為自己會憤怒,結果沒有,隻有傷及自己的情緒,難道我還不如一個侍女嗎?寧楚格問自己,卻得不出答案。


    “若是喜歡上一個人,卻不是良人,可算是為難之事?”寧楚格懵懂地反問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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