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平元年正月十四日,司隸洛陽縣,皇城,相府。


    董卓麵色鐵青地坐於閣中,手上青筋暴起,捏碎了掌中的茶碗,似乎氣憤至極。


    他身邊的眾人皆噤若寒蟬,不敢言語,生怕觸怒了他,橫遭不測。


    一連兩日,董卓收到了兩個壞消息,皆是因為劉辯。


    第一件,劉辯鴆殺李儒,攜著他的令牌調禁軍逃出生天。


    第二件,劉辯將董越趕走,占領了弘農城。


    董卓對於李儒和董越的死活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個被自己從帝位上拽下來的小子竟然學會了忤逆,跳出了自己為其安排好的命運。


    他腦海中想象著劉辯那在夾縫中努力掙紮的身影,讚歎後者如今的勇氣。


    董卓至今還記得劉辯在北邙山下被自己迎駕隊伍嚇哭的模樣,語無倫次,懦弱膽怯,與談吐清晰、不卑不亢的劉協相去甚遠。


    當時他便有了換一個皇帝的想法。


    況且一直照顧劉協長大的董太後與他同族,利於他掌權,何樂而不為呢?


    “天下人應該感謝我,為他們找了一個好皇帝。”這是董卓心中的想法。


    他認為自己為天下做了一件大善事,理應獲得相應的禮遇,包括他現在所享受的一切。


    而當他手握權力,掌握了生殺大權的時候,心中的黑暗被慢慢勾起,喚醒了他原本的模樣。


    劉辯跳出他安排好的命運,被他視為一種忤逆,而他最討厭忤逆。


    董卓沉吟片刻,戲謔地笑道:“立刻進宮,讓陛下下旨,弘農王行刺陛下未遂,逃出洛陽,欲在弘農縣舉兵反叛,命中郎將李傕帶兵征討。”


    然後,他命人將馬牽來,立刻進宮請旨,呂布、李肅兩人亦伴在身側。


    他在馬上冷笑,自言自語道:“劉辯小兒,你以為到了弘農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嗎?看誰敢支持你這個叛王?”


    董卓這個主意可謂異常狠辣,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進攻弘農,還能斷了某些人想以弘農王名義起兵的念想。


    “相國的主意一石二鳥,真是秒不可言。”李肅聞言,由衷地讚道。


    ……


    皇城,濯龍苑。


    劉協自被董卓扶上皇帝之位,每日生活依舊,仍有大把的閑暇時光。朝政皆由董卓一人把持,大事他做不了主,小事也不用他知道。


    他就像是董卓的一隻提線木偶,是後者一切暴行合規化的工具。


    此時,他正在濯龍苑中靜坐,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讓他懼怕的人,破壞了園林景色的美感。


    他身為一國之君,卻不得不起身迎接來人。他望著眼前身材有些臃腫,麵帶笑意的董卓,恭敬地問候著對方。


    等到董卓講明此行的目的,他心中有些為難,嚐試性地問道:“相國,不能饒了辯哥嗎?”


    爾後,當他看到後者眉頭緊蹙、臉上橫肉擰在一起的模樣,知道此事根本容不得他不同意,隻得改口道:“好,我這就下旨。”


    片刻之後,董卓滿意地帶著聖旨離開,他又重新獲得了片刻的安寧。


    冬日的寒風被皇宮的高牆隔絕大半,亭中燃著碳火,劉協披著一件裘衣,仍舊感覺有些寒冷。


    天空中雪花飛舞,他望著這些世間最純潔的存在,任思緒飄向遠方。


    “陛下,天氣有些涼了,我們回去吧。”天氣有些轉冷,劉協身後一名年輕的宦官關切地說道。


    他心中清楚此人是董卓派來監視他的眼線之一,這些關心多半也是虛偽的逢迎。


    他有些羨慕逃出宮去的劉辯,即使隻有那麽一刻能夠自由自在,也比一生做傀儡要幸福得多。


    其實,劉協對劉辯的感情一直都比較糾結。


    一方麵,他的母後王美人為劉辯母後何氏鴆殺,另一方麵,劉辯從小待他非常好,就像一個大哥一樣。


    他心中為劉辯祈禱:“希望你能活下來吧。”


    劉協用手接了一片雪花,卻是未曾見過的七角形,他歎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我們回宮。”


    “起駕,回宮。”


    ……


    皇城,街巷。


    “弘農王行刺陛下未遂,逃出洛陽,欲在弘農縣舉兵反叛,命中郎將李傕帶兵征討……”


    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正對著告示發呆,他臉型周正,橫眉怒目,一身正氣,端是一個清正之人。


    他小聲怒罵著:“一派胡言,弘農王被囚禁在永安宮,如何能行刺陛下。況且他還是一個小孩子。”


    一名蓄著絡腮胡的中年人將他拉走,言道:“這恐怕是董卓為了抓住弘農王編造的理由吧。公達,今日伯求大人邀我等相聚,不知所為何事?”


    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滿懷歉意地說道:“公業,我想起今日還有事,替我向伯求大人道歉。然後轉告他,最近形勢多變,不要輕舉妄動。”


    然後他不顧後者眼中的不解,徑直回到府上。


    此人是當今的黃門侍郎荀攸,而他口中的伯求和公業則是侍郎何顒和鄭泰。


    荀攸到家之後,直奔書房。書房中有一位和他打扮相似的儒生,正是他的叔父荀彧。


    荀彧曾任守宮令,他棄官之後,帶族人到冀州避難,如今袁紹在渤海廣招賢才,欲請他做謀,待為上賓。他欲邀荀攸一同投效到渤海去。


    荀攸走進書房,對荀彧說道:“叔父,今日洛陽出大事了。”然後他將告示的內容及何顒有所圖的事講給荀彧。


    荀彧放下手中的竹簡,沉吟片刻,言道:“如今董卓勢大,耳目眾多,如果何顒真有所圖,必然難以成功。如今弘農王出走,董卓誣其叛亂,形勢亦不容樂觀。”


    如今董卓弄權,皇城內外形勢變幻莫測,天下英豪風雲際會,傳了一百六十五年的漢室江山已經岌岌可危。


    弘農王劉辯是權力爭奪的犧牲品,他的遭遇隻是這亂世的一個縮影。


    荀彧曾在宮中見過劉辯,舉止輕佻而懦弱,雖無大過,卻也難興,非中興之主。


    劉辯居然從董卓眼皮子底下逃走,還占領了弘農,有些超出他的判斷,令他有些驚喜。


    荀攸沒有與鄭泰同去,是在投效弘農王和參與密謀之間做出了選擇。荀攸此行去投弘農王,不知對於荀家是福還是禍?


    荀彧看了一眼立在身前的荀攸,長歎了一口氣,言道:“看來公達心中已有定論,不會與我一同投袁本初去了。也罷,人各有誌。”


    荀攸見叔父已經猜透自己的心思,並無反對之意,心下大喜。


    隨後叔侄二人促膝長談,討論當今天下形勢,直至深夜。


    翌日清晨,荀攸遣散全部家丁,與荀彧一同出了平城門,隨即各自分別。


    荀彧往東投冀州渤海去,而荀攸則往西,直奔弘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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