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下留人!棒下留人!”


    鬧哄哄的堂外突然傳來這句話,世界瞬間安靜,鄔闌抬起滿是汗水的臉,看向那聲音的來處。隻是,鹹鹹的汗水咂住眼睛,看的並不清楚,模糊中隻見兩個人影走上公堂。


    皂吏停止了杖刑,但是鄔闌已經生生受了十下,血水混著汗水在裙上暈開,顯得特別刺眼。


    府尹一見來人,連忙下了高台,朝其中一人走去,至大堂中,兩手一抱拳,微微躬身,稱道:“晚生參見禦史大人。”


    “府尹大人,免禮吧……”


    而另一人則向鄔闌走去,然後單膝跪在她身旁,又從懷裏掏出帕子,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汗水、淚水,鄔闌這才看清,原來是趙夢麟。


    “表哥,你來啦……”鄔闌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趙夢麟看著她,兀自生氣,但眼底卻劃過疼惜,道:“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偏生到了最後關頭才說!早些讓我知道,你何苦挨這十杖!”


    鄔闌動了動,卻扯到傷口,疼的直咧嘴,但眼裏卻透著笑意,道:“我沒事~真的!過兩天又是一條好漢!”


    “撲哧~,”趙夢麟看著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就嘴硬,還好漢呢!求求你表哥我會讓你掉幾斤肉還是怎麽?要不是……”


    “嘻嘻~!”鄔闌又笑,道:“表哥這不是已幫了大忙嗎?把禦史都請來了。”


    來人禦史已同吳府尹交談完畢,這時說道:“堂上撤下杖刑,家屬可以扶原告起來,稍事整理後隨本官連同鼓狀一並到巡按察院。”


    堂外的撫萊閣眾人一聽,再也顧不得什麽,連忙衝進了公堂……


    趙夢麟道:“大人,她身上有傷,您看……”


    “唔……”禦史這才想到鄔闌身受棒傷,又問:“原告能否起身?”


    嬤嬤本已撫住鄔闌,一聽這話又連忙朝禦史跪下,道:“大人,我家姑娘傷得不輕!懇請大人同意老奴先請大夫來為姑娘診治。”


    禦史想了想,道:“也好,你們快去快回,莫誤了時辰。”


    鄔闌這時道:“我沒事~嬤嬤,我自己起得來,不用喊大夫……”說完,鄔闌果然踉踉蹌蹌站了起來,晃了幾晃還是站穩了,遂甩開嬤嬤的手,道:“瞧,我這不沒事嗎!”


    嬤嬤怒目而視,道:“姑娘!”


    趙夢麟也皺了眉,道:“表妹,莫逞能!秀蘭嬤嬤快去快回,我先在這裏看著。”


    嬤嬤得了允諾,也不再囉嗦,跟席嬸兩人連忙跑出公堂,去尋大夫。


    應天府府尹吳翰其實一直在關注鄔闌,對這位姑娘佩服不已,隻是,心中尚有一絲疑惑,這姑娘到底什麽身份?竟能請動曹淓毓這尊大神為她出力幫忙?


    鄔闌見眾人關切,也不好再執拗,雖然受了傷,但自己傷勢自己也知道,不外乎就是挫傷擦傷一類的外傷,那皂吏使棒的技術,她感覺得出來,看著嚇人,其實力道控製的很好。而自己多少也有些誇張,不過是為了多博些眼球。


    府署外,靠近府署左手是經曆司,經曆司附近有一間茶肆,那二樓靠街一排的房間,正好可以瞭望府署大門,而曹淓毓正站在其中一個房間的窗前,望著那大門。


    四個貼身侍衛,有兩個在,另外兩個則還混在人群中。


    “主子,鄔姑娘的嬤嬤去請了同慶堂的大夫,應該很快就會到;還有孫大人已經接受了鄔姑娘的鼓狀,隻是他會連人帶狀都要先帶回都察院。”阿風稟道。


    曹淓毓問道:“她……傷勢如何?”


    “呃,還好吧……”


    曹淓毓背對著眾人,是以阿風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


    “鄔姑娘能自己站起來,想來傷勢不算很重,還有,她那表哥趙公子也來了。”


    半晌,阿風才聽到主子‘哦’了一聲,然後就沒了下文。


    老雷問道:“主子,你說禦史孫大人會按您說的以‘密疏直達禦前,由聖上親自開拆’嗎?”


    曹淓毓道:“他既然來了應天府,就應該會。”


    “可密疏不是通政司的事嗎?”老雷又問。


    曹淓毓一聽笑了,似乎他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聖上常常引用高皇帝的一句話,‘清明之朝,耳目外通;昏暗之世,聰明內蔽;外通則下唔壅遏,內蔽則上如聾瞽’。聖上最恨欺上瞞下之人,是以‘密疏’才會直達禦前,而不通過內閣。”


    “不通過內閣?”這才是原因吧,老雷暗忖道。


    阿風說道:“屬下總覺得鄔姑娘這次是有意為之,看她使了多少花樣?又是文章又是聲明又是登聞鼓……她是覺得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


    曹淓毓轉過身,看著他兩,道:“你兩置身處地的想想,你們會怎麽做?”


    老雷沉吟片刻,道:“那麒麟閣背後是王家,胳膊如何擰得過大腿?到最後……最好的結果莫過於關了撫萊閣,另選他地再重振旗鼓;要不就是,找鄔家?”


    曹淓毓笑了笑,道:“你都知道最好的結果莫過於關掉撫萊閣,那不好的呢?再者,她都入了女戶,這是沒打算再考慮回鄔家。”


    “也是!這事別說一個女子,就是擱男子身上,也不好辦。除非~像鄔姑娘這樣,把事情鬧大,就像現在這樣。”


    曹淓毓臉上帶著些許嘲意,又道:“你當在官府門前哭鬧一番,就能解決?她每一步都做的有章有法,絕不是胡來;如果不是事先在小報上披露了整個事情,她也不會今天來敲登聞鼓,而且……總覺得這還隻是個開頭。”


    “是啊,瞧瞧今天的人,恐怕應天府自設了登聞鼓以來,從來沒有這麽多人過!”


    阿風有些詫異道:“主子,您咋那麽清楚鄔姑娘走的每一步?”


    “我並不清楚,設身處地的想想就知。”


    公堂上,


    鄔闌已被移至蒞事堂偏廳,而嬤嬤領著季小大夫也到了府署,隨行的還有一位女醫。進到偏廳,嬤嬤就說道:“姑娘,這位是同慶堂的季大夫,你還有印象吧?”


    鄔闌看了看來人,一身青袍,戴一頂軟腳儒巾,似乎在哪裏見過……


    這大夫微微一笑,道:“鄔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哦哦哦~,你是那……大夫!”鄔闌忽然想起她剛穿來時,第一眼見過的人除了嬤嬤就是這位季大夫。


    季敏安氣質儒雅,笑容溫柔,又道:“正是在下,鄔姑娘這是……”又病了?


    “嘿嘿~,”鄔闌尷尬道:“也就挨了幾板子,破了點皮,偏她們大驚小怪的,說要找大夫來看。”


    “那……在下既然來了,就先為姑娘把脈吧。”


    少時,季敏安把了脈,眼底一絲驚訝,沉吟幾息,道:“鄔姑娘並無大礙,在下記得當初姑娘身體欠安,如今看來,調養的不錯。既然姑娘說是外傷,那讓醫女替你診治上藥吧。”


    交代完醫女,季敏安便退出偏廳,嬤嬤也跟了出去,二人前後出了偏廳,季敏安見嬤嬤似乎有些擔心,笑著道,


    “嬤嬤無需擔憂,你家姑娘身體沒有大礙,隻需上些外擦的金創藥,再注意別沾水,便沒有問題。”


    嬤嬤聽了這才放心下來,而偏廳裏的鄔闌也已上好了藥,這藥清清涼涼的倒也舒服,隻是鄔闌還是有些擔心清創不幹淨而傷口感染,不過,古代似乎也就這樣的醫療條件。


    今日公堂上發生的事,暫算告一段落,鄔闌在確定身體無礙後,也揣著鼓狀跟著禦史去了巡按察院。其實鄔闌的認識裏隻知道登聞鼓,直訴的具體流程並不清楚,還是剛才趙夢麟與她分說了一道。一路上,鄔闌都在想,既然到了都察院這一步,上達天聽也應該很快了吧?


    “上達天聽”是肯定的,隻是這速度可比鄔闌想像的快多了。


    這三天,對於鄔闌來說,完全是一種全新的人生體驗。首先,都察院提取了原被告的供述和辯護詞,並責令她及三被告供認明白。這其實還多虧了曹淓毓,逮了之前就想來撫萊閣鬧事的喇唬,又說通了手裏有奇石的市井遊俠兒做證人。當然,三被告自然不會輕易供認,尤其那王貴的侄兒。


    而禦史孫大人也在等……


    好在沒等多久,第三天聖旨就到了,‘著大理寺卿、都察院右都禦史、挈同屬員赴刑部,與刑部尚書共同會審’,這令所有人都差點兒驚掉下巴。


    聖上的目的是什麽?想要達到什麽結果?


    這案子按理是達不到“會大法”的程度,此案涉及的官員品秩不過八品和不入流,而案件本身也尚未達到有重大冤情的地步。都察院本可直接審理,再“取詣招供”,並將過程記錄存檔,最後根據律法定其罪刑。鄔闌猜想,皇上真正想的恐怕還是由此案引發出來的問題,亦或是一種政治手段。隻是這都不是鄔闌能知曉的,如今她隻覺得,或許這就是個契機,去做一些改變。


    以鄔闌一個現代人的體會和理解,大明朝的財政稅收問題很大,估計從最初製度設計時就帶有缺陷。第一,稅收太重田賦,而且從不進行結構性調整;第二,抑商、輕商思想導致商稅征範圍窄且極不合理,無差別定額稅在貿易總額少時,問題還不明顯,但如今已非立國之初的景象,貿易總量不斷增長,現在再收定額除了增加平民的負擔,對豪商巨賈如同果奔,社會資源簡直是配置失當。


    不過呢,鄔闌也隻是私下裏發發牢騷,如今隻等待三法司會審。想來經此一事,對往後的生意絕對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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