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師冰落感覺自己並不想馬上就回藏書樓。


    但她已行至藏書樓前的院裏,也不想折返回去,便隻好跳到院中的一塊極高的怪石上坐下。


    怪石的高度是藏書樓第一層的三分之二還多,寬度卻隻容師冰落一人坐下。


    師冰落坐在上麵,單腿屈起,仰頭望著四周院牆上的天空,發現她此時雖然已立於這個高度,但視線依舊被高牆阻擋,除了那灰蒙蒙的天外,什麽都看不到。


    “丫頭,你跑到那上麵做什麽呢?”


    一聲音忽從下方傳來,師冰落低頭看去,看見那人果然是守書老人。


    自從第一次見麵時的亂糟糟外,師冰落便再也沒見過守書老人蓬頭垢麵的樣子了。現下他依舊不高的個子拄著長長的拐棍,穿著那件同茹常震掌門相似的衣服,發束玉冠,麵容整潔,手裏還提著一壺酒。


    這酒肯定是守書老人自己親手釀的。


    隨即,師冰落從怪石上跳了下來,衣衫隨著她的動作蹁躚而落。


    “沒什麽。”落地後,師冰落回道。


    守書老人定定地看著師冰落,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提了提手中的酒壺,問道:“現在忙不忙?丫頭要不要跟老叟去喝點酒?”


    聞言,師冰落愣了片刻後,下意識地要拒絕,因為她是從來沒喝過酒的。


    但是她終究是猶豫了,過了一會兒後,竟點頭答應了守書老人的邀請。


    師冰落也想嚐嚐這酒是什麽滋味。


    聽聞答應,守書老人喜笑開懷,拄著拐棍走在前麵給師冰落引路:


    “丫頭,你跟上,老叟帶你去一個喝酒的好地方!”


    師冰落自然從善若流地跟在了守書老人的身後,而且還得快步前進,不然她就跟不上她眼前的這位小老頭兒了。


    守書老人拄著拐棍,帶著師冰落來到了另一塊怪石前。


    這塊怪石不同於先前師冰落坐的那塊,它高度不高,隻比師冰落高了一個頭,然而寬度卻極寬,大約有兩個多師冰落胳膊展開來的寬度。且這塊怪石頂上還長著鬱鬱蔥蔥的野草,野草下,則是掛著一簾藤蔓,幾乎遮蔽了怪石的一半。


    守書老人掀開藤蔓一角,一扇門陡然出現在師冰落麵前。


    她跟著守書老人走了進去,發現怪石裏麵竟然是一處密道。


    密道開口處,並不幽暗,兩人再向深處走去,隻能靠著石壁上的燭火光,慢慢地向前。


    自然,守書老人對這密道的結構是了如指掌的,不過他得照應第一次進來的師冰落,所以也陪著她慢慢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了稀稀疏疏的光點,看來密道的終點就在不遠處了。


    終點的開口,依舊被掛上了一簾藤蔓,而藤蔓外,卻是一片尺樹寸泓之地。


    *


    蒼翠挺拔的樹林間,有一眼泉。


    泉水自山縫中淅出,在這一小塊地方留下一汪,其餘的隨著山勢,像一條綴滿閃光寶石的腰帶,變換著調子,朝著遠方流去。


    泉水邊有一座人工建造的茅草亭,茅草亭邊還搭了一個帶茅草棚的水台。


    站在遠處的師冰落可見,那座亭子以及那水台上,壘著一堆堆數不勝數的酒壇子。


    “丫頭,這裏就是老叟釀酒的地方了。”守書老人摸著自己的胡子,頗為得意。


    他帶著師冰落往亭子裏走去,


    “這眼老泉,隱藏極深,老叟還是當年不幸迷失此地,饑渴難耐時,才突然發現了它。喝它的第一口,老叟便察覺出了此水與其它處水的不同,此水不僅清澈無雜質,而且還隱有一絲讓人回味無窮的清甜。”


    兩人走至茅草亭內,守書老人讓師冰落等在此地,自己放下那根長長的拐棍,拿出兩個幹淨的碗來,沿著水台走到正涓涓滴滴著山縫邊,接了滿滿兩大碗山泉便回。


    第一次看見放下拐棍行走的守書老人,師冰落不禁心中納罕,原來守書老人的拐棍並沒有它的實際意義。


    “丫頭,來,喝。”守書老人將其中一隻手裏的碗遞給師冰落。


    師冰落謝過之後,便接過那碗泉水,喝了一口。


    細細品味過後,她發現這泉水確實如守書老人所說那般,有清甜的回味。


    守書老人也喝了一大碗泉水,喝完後,便走到了茅草亭內堆著那幾壺酒壇子的地方,翻著酒壇子看了兩眼後,卻撇著嘴搖了搖頭,然後又去了外麵的水台,去翻水台上的那一堆酒了。


    過了好一會兒,師冰落才看見守書老人抱著一壇子酒回來。


    一將酒壇子放上桌,守書老人便迫不及待地揭開了封口,濃鬱的酒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山泉。


    “這是山泉十七壇,是老叟自創配方中,目前製出的最滿意的一壺。丫頭,你嚐嚐。”守書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舀出了一碗,一滴不灑。


    單從氣味上,師冰落便感覺出了這壺山泉十七壇,比之前她在賣酒販那裏聞到的玉林山,要好聞許多。


    雖都是香氣濃烈的酒,但山泉十七壇的香氣更加豐富飽滿純正不嗆鼻。


    她看著山泉十七壇倒入碗中,顏色淡黃,酒體粘稠,碗中的酒還沿著酒碗壁緩慢往上蔓延。


    接過守書老人遞給自己的這碗酒後,師冰落竟不知該如何將其飲下。


    她看著守書老人直接捧起了酒碗,一飲而盡,極為痛快,便學著他的模樣,捧起自己的酒碗,飲了一大口。


    卻在下喉嚨時,酒水弄得師冰落直喘不過來氣,接連咳嗽。


    這是什麽奇怪的味道?師冰落很難相信有人能將它喝得津津有味。


    “丫頭,你這是第一次喝酒嗎?哈哈哈哈哈!”看著眼前師冰落的這副模樣,守書老人了然,卻也不怪師冰落灑了他的酒水,大笑了起來。


    師冰落慚愧極了,覺得自己不應該在喝酒這件事上打腫臉充胖子,不過她實在是沒料到酒這物竟是這般的猛烈。


    “確實是第一次喝酒,沒想到……”師冰落輕微地歎了口氣。


    “哈哈哈哈!”守書老人又笑了,他道,“第一次喝酒並不奇怪,而且山泉十七壇還不是一般的烈,像丫頭你這樣第一次喝的人,自然招架不住。”


    說到這,守書老人的眼珠子轉了個軲轆,又笑著對師冰落道:“第一口喝得太急了,連老叟我這酒的好處都沒喝出來,要不然丫頭你再喝一口試試?如果實在烈得不行,老叟便給你換山泉二壇和八壇來喝喝看。”


    師冰落本不打算再飲酒的,畢竟第一次嚐試便覺得並不好受,但聽聞守書老人的話,她心中竟也動了再試試看的念頭。


    她的碗裏還剩了大約一口的酒水,師冰落覺得索性將這碗酒全部喝完得了,遂她又捧起了碗,喝了剩下的酒。


    這一次,她是慢慢喝的。


    冰涼的酒水入口,細品下,舌尖的味道酸甜,舌側的味道微澀,舌根的味道微苦,在咽部還有一點辣的感覺,而整體的感覺是綿綿的,醇和的,讓師冰落感覺很清爽。


    原來酒的味道是這樣的!


    師冰落感覺身上似是被打通了某一個關節,了悟了。


    且不僅如此,她竟然感覺到身上頓時有四通八達的暖意襲來,這種暖意與狐血玉帶來了克製冷緋之力的暖意不同,它雖然短暫,但卻仿佛要將師冰落的整個身體給燃燒。


    不過短暫,也確實是太短暫了,這邊才上了眉頭,那邊又立即下了心頭。


    遂,師冰落竟還想再要。


    “還有更烈的酒嗎?”師冰落問道。


    這邊守書老人聞言,反而驚到了咳嗽。


    雖在他意料之外,卻仿佛又在情理之中。


    停止了咳嗽後,守書老人笑咯咯地問道:“老叟我這裏自然有比這更烈的酒,丫頭,你要多烈的?”


    師冰落猜想,可能酒越烈,那種給她身體帶來的灼熱感會越強勁,於是說道:“要最烈的。”


    聞言,守書老人的興致便霎時上升到了極致,他大笑著站起了身,拐棍也不拄,往亭子外的水台上走去,且許是由於喝多了酒的緣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在守書老人走到水台邊上的時候,師冰落生怕守書老人一個站不穩掉進了泉水裏,便也跟著他,到了水台邊上。


    走到水台連接茅草棚的一根細柱旁,守書老人停了下來,慢慢地蹲下身子,最後直接整個人趴在了水台上。


    師冰落隨著他的動作這才看見,那根細柱最底端綁了一根麻繩,守書老人正一點一點地拉著那根麻繩,要將那麻繩下係著的東西給拽上來。


    難不成守書老人將那壇子最烈的酒藏到了泉水裏?


    果然,待守書老人將那麻繩下係著的東西拽上來後,師冰落便透過麻繩係著的竹籠空隙,看到了一個酒壺。


    師冰落幫著守書老人將整個竹籠都弄到了水台上來。守書老人打開竹籠,捧出竹籠裏的酒壺,不停地撫摸著壺身,眼中閃爍著點點光芒。


    “這壇酒,名叫青蓮醴,是老叟按照上古烈酒釀製古方改製而成的,烈性十足,一般人飲不得。老叟曾喝過一口,就不敢再喝了,所以至今也隻釀了這麽一壇子出來。”


    守書老人邊說,邊將整壇子青蓮醴交給師冰落。他想,或許擁有冷緋之力的師冰落,能夠駕馭得了青蓮醴,不然這上古美酒可就要被荒廢咯。


    不過守書老人還要師冰落注意:“先喝一小口試試,若是有一丁點兒不適,便不能再喝了。”


    聞言,師冰落點頭,然後回到亭子裏將酒倒入碗中。


    先喝一小口試試。


    青蓮醴入口的感覺,讓師冰落懷疑自己吃了一團烈火,入了喉後,卻沒想象中那麽烈,反而酒水融入體內,渾身焚燒般的感覺,令她無比著迷。


    於是她又飲了第二整碗。


    在一旁看著的守書老人驚訝到說不出話來,良久後,才出聲詢問:“丫頭,什麽感覺?”


    第二碗下肚,師冰落感覺自己仿佛吃了什麽人參大補丸,全身上下氣息通順、血流通暢,沒有哪一刻比此時讓她更加舒服的了。


    遂,她道:“特別舒服。”


    說完,她站起了身,從背後的劍鞘中拔出了招搖劍,隨手挽了一個劍花後,問向守書老人:“我想舞劍,可以嗎?”


    眼前的少女雖然隻有十五歲,但已生的亭亭玉立了。高瘦纖長的身姿,手握著劍,長身玉立在那,充滿著力量與韌勁。就連她身旁的那一層白氣在此時,都仿佛是她燃燒的焰火。


    守書老人邊在心裏感歎“後生可畏”,邊鼓著掌十分期待師冰落的舞劍:“好好好!老叟愛看極了,丫頭你想在哪舞就在哪舞。”


    聽了這話,師冰落點頭以致謝意後,便翻了個身,躍到亭外的水台上。


    那裏空間開闊,極適合用來舞劍。


    而師冰落既要舞劍,劍下自然是凡人劍法。


    凡人劍法時冷龍派每一位弟子都必須學習的劍法,曾經作為冷龍派弟子的守書老人也不例外。


    但如今,凡人劍法在守書老人手裏早就轉換成了棍法,現下那刻在回憶裏的劍法浮現眼前,讓守書老人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初修煉凡人劍法的那段時光。


    當年的他,手裏沒有招搖劍,當然劍法的最後一層也沒有突破,但那時他的神采飛揚,絲毫不亞於此時的師冰落。


    不過現在的師冰落比那時的他要優秀多了,她如今是冷龍派中的頂尖人物,且身上擁有的那一半神的血統,令所有人都無法與她媲及。


    這一切都讓他替冷龍派而感到欣慰。


    台上少女捷如風,一舞劍器動四方。


    其勢震山林,蕩水波,卻不破台上酒壺一片,不掀屋頂茅草一根。在人眨眼的瞬間功夫,她用長劍引了那汪泉水,使得水流隨劍起,又隨劍落,最後水流包裹了整個劍身,如同那層白氣包裹著她整個身體。


    望著招搖劍周圍的水,師冰落突然靈機一動,躍身跳落到水岸上,然後運作神力,揮劍一劈,那劍身上的水,瞬間化成了一把水做的長劍,砍向了水岸邊上的樹林。


    水劍鋒利,劍氣恢弘,周圍一堆樹,皆被齊腰砍到在地。


    林中鳥雀也盡被驚散。


    但師冰落仿佛還不是很滿足,借著酒勁,躍到了山泉旁的一塊從山壁凸出來的巨石上,又在泉水中引出一把比剛才更大的水劍,足足有三個招搖劍那麽大。


    使用這把水劍是需要十分強大的力量的,而此刻師冰落正覺得自己力量十足,她緊緊握著招搖劍的劍柄,使足力氣連同那把水劍皆被舉起時,她快活到了頂峰。


    可她卻在揮劍前看到站在茅草亭裏,凝望著自己的守書老人後,靜止了所有動作。


    站在高處,師冰落看不起守書老人的表情,隻能看到個子不高的他拄著長長的拐棍,一直站在那裏,仰頭望著自己。


    那一刻,師冰落瞬間就釋然了。


    她不再用水劍砍向山林或者山石,而是直接將其砸進了泉水裏,也不管它會激起多少浪花。


    “哎呀呀呀!你這個丫頭,老叟全身都濕了。”


    浪聲中,守書老人的聲音卻透了出來。


    師冰落翻身回了亭子內,看著守書老人擰著濕透了的胡須,眸中光芒如星,極為閃耀。


    “我好像學會了什麽不得了的法術。”師冰落不管守書老人對她的怨叨。


    守書老人氣不打一處來,敲著拐棍怒道:“你學會了什麽法術,與老叟何幹?老叟這身衣服濕透了,以後就沒得穿了,你學會的那門子法術,能給老叟變一套衣服出來嗎?”


    而師冰落仿佛沒聽到守書老人的抱怨一般,拎起了一旁的青蓮醴,轉身就走。


    “青蓮醴我就拿走了,改日再找你要方子。”


    師冰落“道別”得風輕雲淡,氣得守書老人直跺腳,聲音追在師冰落身後喊道:


    “小丫頭你講不講道理,弄濕了老叟的衣裳,還拐走了老叟的美酒,還想要老叟的方子!呸!你想得美!就算你跪下來求老叟,老叟也定不會將方子給你……”


    話音未落,見師冰落的身影消失在了密道裏時,守書老人的麵色卻馬上轉變。他不再是那副要找師冰落算賬的樣子,而是麵露慈愛的笑容,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丫頭……”


    守書老人再沒遇過這樣對脾氣的人了。


    他繼續窩著喝酒,眼前心中皆是遐方。


    不過這一身濕衣服著實令他難受,但守書老人暗暗決定讓自己那個弟子代替他的弟子賠自己這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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