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威從四輪朝天翻了個的跑車裏爬出來時,還有點懵。


    幾分鍾前,他駕駛的這輛白色全新阿斯頓.馬丁因速度太快在向右變道時幅度稍大撞上了對向駛來的一輛貨櫃車,跑車被巨大的衝擊力撞飛,在空中旋轉了幾圈,最後撞在隧道的牆上,落地後又被後麵來不及刹車的小轎車撞了,生生往前推行了十幾米才停下來。


    靳威看著麵目全非的跑車和散落了一地的玫瑰花瓣,愣了好一會兒。


    我操!我日!我勒個去!他剛才經曆了什麽?這等驚心動魄!這等壯觀慘烈!車都被摔得散架直接報廢,他竟然都不死?!胳膊腿兒俱在,好好噠!


    耳邊響起了嘈雜的鳴笛聲,他扭頭望了望左右,車子都停了下來,好多人從車裏走出來,一個個神色驚惶不敢近前,紛紛拿出手機打電話的打電話,拍照的拍照。


    靳威收回視線時瞟到牆上噴著一行標語,隧道內嚴禁超車。交規他門兒清啊!可小爺今兒高興,就想飆一把咋了?就想體驗一下速度與激情咋了?小爺如今不差錢!甭說一輛跑車,就是把這條隧道毀了重建,他也出得起錢!


    殷紅的血從白色的車架下漫了出了,一大灘,刺目得很。靳威詫異,他人好好的站在車外,並未受傷,那車底的血是誰流的?他往前走了兩步,蹲下去,歪頭往車裏看,看到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圓睜的眼……


    那人瞪眼望著他,一動不動,脖子上插著一塊碎玻璃,血像噴氣的可樂一樣正汩汩往外冒。和那人對視的刹那,靳威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


    車裏那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警笛聲由遠及近,響徹心扉,紅藍光在夜幕下閃爍,炫目驚魂。


    交警們把車裏的那個人拖出來,靳威不死心撲上前去,幾次都被彈了回來,他才相信了一個事實。


    他死了。


    日天日大地,他竟然死了!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命喪車輪底,說的就是他靳威靳小爺。


    錢多,錢再多,多得上天奔月,命也隻有一條,而已。


    衝動是魔鬼,樂極生悲。今天,他投的一家公司在深交所鳴鑼上市,股價首日漲幅逾百分之四十,二十七歲的他身家暴增,如做火箭般竄入九零行列。今晚,他開著準備送給小女友若若的跑車,載著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無比激動雀躍的浮想著求婚的情景,那個美呀!那個浪呀!


    結果浪過了頭。


    若若,他的小若若!他死了,若若怎麽辦?靳威悔不當初,痛心疾首,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轉念一想,他,已亡。正想著,一個白大褂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


    我,我我我,草泥馬!靳威咬牙切齒,恨不得祭出一團幽冥之火,將眼前的一切都燒了,昏天暗地,灰飛煙滅!


    憤怒歸憤怒,當救護車的門快要關上時,他還是跳了上去。


    救護車呼嘯著出了隧道,不遠處的高架橋上一個長發女子在車流中狂奔而來,靳威沒有看見。


    救護車內有兩個男白大褂,並排坐著占滿了座位,靳威隻好俯首彎腰站著,如果不這樣他的半個頭就會伸出車頂。雖然月色撩人,但他還是不想嚇到小朋友。


    “唉!可惜了啊,這麽年輕!”一禿瓢男白大褂由衷歎道。


    “又是跑車又是玫瑰的,一看就是個紈絝敗家子。”一眼鏡男白大褂嗤了一聲,掏出手機對著靳威的屍體拍了幾張照,在臉上打了馬賽克,編輯了一條內容配圖發了朋友圈。


    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靳威一看,氣笑了。媽蛋,小哥哥你倒是很會蹭熱度啊!


    醫院太平間,靳威的屍體和一個跳樓摔得稀巴爛的女屍並排停放著。那女人估計是麵朝下落地,摔得鼻骨歪折,嘴唇撕裂,七竅流血,把靳威這個鬼都嚇得哆哆嗦嗦,惡心得一抽一抽的。


    想他生前也是個億萬富豪,怎地死後連個住單間的待遇都沒有了?屍體也是有尊嚴的曉得不?男女有別懂不懂?就是住雙人間,你也給分配個死得不那麽慘的室友啊!這什麽破醫院!


    靳威蹲在昏暗的牆角裏正氣悶著,門打開,禿瓢男進來把他的屍體推了出去,他也跟著出去了,穿過冷颼颼的走道,進入一間寬敞明亮的屋裏。


    這還湊合,勉勉強強配得上他億萬富豪的身份。靳威舒了口氣,轉身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女友若若。丫頭眼睛通紅,一臉驚懼的神情,猶豫著一點一點往前挪著步子,直到看清他的麵容,才放聲大哭起來。


    靳威心疼萬分,想把她摟在懷裏安撫,卻撲了個空。昨天,還在床上同他纏綿親熱的丫頭,如今竟觸碰不得了。那纖纖小手,嫩滑的小白兔,細軟的腰身,曾讓他為之瘋狂沉迷的一切都摸不到了。


    心如刀割,靳威連想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


    三日後,殯儀館。


    靳威生前的親朋好友、同學同事能來的都來參加他的葬禮了。他的爸爸兩鬢斑白,神色恍惚憔悴,三年不見的媽媽也是木呆呆的,蒼老了許多。若若抱著他的遺像,蔫巴巴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現場隻有他那個老外繼父操著一口生硬蹩腳的漢語招呼著前來吊唁的人。


    他的合夥人,帶他加入創投行業的大哥李鄂閩,一個一米八一百八十斤的壯漢此刻趴在玻璃棺上泣不成聲。


    “威啊!弟弟啊!你怎麽突然就走了呢?說好了一起出海釣魚的,你走了誰陪我去啊?”


    幾個穿黑西裝的人上前勸了勸李鄂閩,攙扶著他出去了。


    葬禮在哀樂中進行,來的好多人都落了淚,真情實意的那種。靳威盤腿坐在玻璃棺上,心想自己的人緣還是挺不錯的呢。就連那個曾因填錯合同被他罵“蠢豬”的女下屬也紅了眼眶,無限惋惜的看著他一聲長歎:“天妒英才啊!”


    靳威苦笑,然後下一秒笑就僵在了他臉上。他盯著緩步走進來的一個女人,眸光陡然變冷。女人穿著一身過膝黑裙,素淡著臉,綁著低馬尾,身材纖瘦,樣貌和以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隻是臉上的嬰兒肥沒了,顯得一雙眼睛愈發大而清亮。


    沒想到你也會來啊!宋問。


    靳威忽然記起他二十二歲剛去紐約那一年,在一個狂歡派對上喝大了,摟著一洋妞邊哭邊喊問問,那一幕被紐大的同學用手機拍了下來,等他酒醒了看到那個視頻,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走進廚房把手機扔進了烤箱。


    宋問朝他的父母鞠了一躬,然後來到靈堂中間,盯著牆上他那意氣風發的遺像,麵無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她來到玻璃棺前,將一束白菊放在上麵,然後端詳著他的遺容,很小聲的說了句:“你終於……皮夠了吧?”


    靳威的腦海裏驀地閃現出十七歲的少女,沾了滿臉的粉色棉花糖,氣急敗壞的追著他打,卡著他的脖子問他皮夠了沒有。那般嬌憨潑辣的鮮活畫麵,如今想起,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


    於他而言,確實是上輩子的事了。


    靳威俯身貼近宋問,想看清她作何表情。但宋問隻深吸一口氣,沒再說別的,轉身離開了,一如當年那般冷情。


    靳威看看哭成淚人的若若,再看看那個決絕倔強的背影,一時間又是心酸又是惱恨!再怎麽說也是曾經的老相好,她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有流!準確的說連個淚花都沒瞧見一星半點兒!雖然分手好幾年了,但是靳威捫心自問,如果此時玻璃棺裏躺著的是宋問,他會傷心落淚。誰叫咱是個性情中人呢!


    再說了,你宋問有什麽好的?一個開甜品店的小老板,起早貪黑,累得暈倒也隻是勉強維持經營而已。前兩年還差點關門,若不是……算了算了!小賤人一個!勾搭上了個當醫生的男朋友,就對他不理不睬,傲得尾巴都翹上天了!


    靠!有什麽了不起的?她要是跟著他,房子車子票子要什麽沒有?他養她十個都養得起,還用得著勞神費力的去賺那點辛苦錢?


    靳威越想越氣,氣得肝疼。真是好漢不長活,賤人命長久啊!他倒要看看這小賤人和他分手後日子過得是有多滋潤!


    遺體推進了火化爐,他那一米八幾六塊腹肌的健美身軀如今變成了一壇白灰。早知道會這麽早死,健身房他才不去那麽勤呢!該吃吃該喝喝,醉生夢死,把以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都做了,包括把那小賤人綁來狠狠羞辱一頓,那才愜意!那才叫爽!


    既然今天她來看他了,分手五年半,第一次主動來看他,主動跟他開了口,來而不往非禮也,他也應該去回訪一下才對。


    目送親人離開後,靳威正打算去找老相好敘舊,一隻手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扭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製服留著中分頭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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