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開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駛進了回龍洞公園。


    回龍洞其實並沒有洞,而是四座海拔不到兩百米的山丘所在的那一片的統稱,其中一座早年間被開辟成了墓園,其他三座被規劃建設成了森林公園。山上古木參天,常年陰森森的,就是夏天人走在山道上也會覺得陰風陣陣,冷得起雞皮疙瘩。每年七八月份,山上開滿了曼珠沙華,滿目炫紅,景致極美。


    兩年前,靳威曾經帶若若來回龍洞遊玩。好巧不巧,那天在山道上撞見了宋問。當時他和若若剛開始談戀愛同居沒多久,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他還騙若若自己之前沒有談過戀愛。萬一宋問過來跟他打招呼,再說些什麽不該說的,那他該怎麽向若若解釋?


    他一邊硬著頭皮往前走,一邊忐忑不安的盤算著要怎麽應對。然而,宋問也就在最初遇見時望了他們一眼,然後就沒再看他們,她壓低帽簷低著頭默默走了過去。擦肩而過時,靳威的心突突狂跳,忽然又很希望她停下來,對他說些什麽,甚至說什麽都行。她卻一言不發,對他視而不見。


    宋問那天穿著白色的t恤衫和藍色的牛仔褲,帶著棒球帽,簡單清爽,和他一樣。若若見他停下來盯著宋問望,生氣的搖著他的胳膊,撅嘴問他看什麽看。


    他收回目光,勉強笑著揉了揉若若的頭,“就是跟那女的撞了衫,好奇看兩眼而已。”


    “她好看還是我好看?”若若抱著他的腰,仰著清純中帶著三分嬌媚的小臉問他。


    “當然是我們若若寶貝兒最好看!”他低頭吻了吻若若,再抬頭回望山道,已不見宋問的身影。


    這前女友的覺悟可真高!可真夠讓人省心的哈!


    分手不過三年,再見已成陌路。


    宋問,你他媽夠狠。


    大巴悄無聲息行駛在盤山公路上,靳威收回思緒,往前一看不禁嚇得哇哇叫,“停車!停車!前麵沒路了!要撞山上了!我靠!”


    大巴並未停下,眼瞅著就要撞山,靳威抱頭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白大叔又罵了他一句“死蠢仔”。


    過了好一會兒,靳威睜開眼,放下手臂,發現自己還在車裏,車子還在行駛!不過像是駛進了一條幽暗的隧道!靳威揉揉眼,前方霧氣繚繞,什麽也看不清。而且越往裏,霧越濃,白茫茫一片如在雲中穿行。大概過了幾分鍾,靳威眼前倏然一亮。車子駛出隧道,進入一座類似於高速收費站的關卡,司機刷卡後,車子繼續往前走,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上停放著幾十輛一模一樣的大巴車,一眼望過去像豆腐塊似的碼得整整齊齊。


    廣場的最後麵百階之上有一座古樸莊重的中式大樓,青磚黛瓦琉璃窗,屋脊兩頭飛翹猶如坐雕展翅,給人一種無形的巨大威壓。


    “歡迎來到回龍洞,冥司嶺南辦事處。”白大叔活動了幾圈脖子,拽著靳威走上台階,“我跟你講下辦事流程哈,待會兒我們先去四樓判官處察查司查一下你的陰德積分,接著去賞善司拿蓋章的投胎批文,然後去三樓技術處兌換陰德積分,再去二樓了卻處領一罐孟婆湯喝下,最後就可以去一樓的投胎處,排隊取號聽叫號,叫到你的號你就啥也別想兩眼一閉往那輪回道裏縱身一跳,就完事了!整個流程辦下來最多需要兩個小時,我們冥司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大叔,我今天能不能隻報個到?我還不想投胎呢。”靳威還沒見到宋問,不把那小賤人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就這麽投胎轉世了,他可不甘心!今世的恩怨情仇今世了,但求來世再不遇到。


    “這可由不得你,冥司有規定,嚴禁鬼魂在人世間逗留。被巡查隊發現了,咱倆都吃不了兜著走。”白大叔呼哧呼哧趴著台階,停下來勸靳威,“你人已經死了,生前賺再多錢,死後也帶不去。至於女朋友,又沒有結婚,若是年輕漂亮再找一個不是難事,說不定能找一個更好的。”


    “我不是為了這些,我……我前女友對我始亂終棄,到死我都不明白為什麽。這口惡氣堵在我胸口好幾年了,憋得我難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不出了這口氣,我寧願魂消魄散也不會投胎轉世!”靳威抓緊縛魂索,不願再往上走。


    “搞半天是為了前女友?生前被人拋棄還不夠慘?死後還為她魂消魄散?你可真夠出息的哈!”白大叔嗤之以鼻,“你有點腦子好不好?不過就是個前女友,誰還沒有個前女友?有什麽是一罐孟婆湯解決不了的?如果一罐不夠,那就來兩罐好咯,算我請你!”


    靳威皺緊了眉頭,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盡數忘卻,是一了百了,可他不想忘了宋問。哪怕她曾無情的拋棄了他,深深的傷害過他,曾對她有多愛多依戀如今就有多恨多厭惡。


    愛也好,恨也好,在一起也好,分開了也好,親密無間也好,形同陌路也好,他就是不想忘了她。過去那些卑微的懇求,紮心窩子的爭吵,還有他打她的那一巴掌,至今無解。他和她就像兩根打了死結的繩索,還沒來得及解開,就被哢擦一剪子剪斷了。斷是斷了,可那墜落在時光中的結還是死的。他的一縷魂魄尚困在那個結裏,出不來。


    五年了,到現在他還清楚的記得他們決裂時的情形。他那一巴掌扇過去,手勁兒很大,扇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看著宋問臉上的紅印子腦子立時一片空白,隻覺得自己的手心麻麻的。在一起七年,從高一到大四,他已把宋問當成最親最愛的人,所以那一巴掌才打得那麽幹脆。看到淚水從宋問迷蒙的大眼裏傾湧而出,他嚇壞了,手足無措,隻結巴著叫了一聲“問問”。宋問抬起淚眼望著他,哽咽著說了句“對不起”,他看到她嘴巴張了張似乎還有話要說,可是又止住了。他急得快吐血,隻要她說,隨便一個解釋都行,他當即就認錯道歉,狠扇自己直到她原諒為止。可除了那句本該他說的“對不起”,宋問再沒多說一個字。


    於是,那一巴掌打得,天崩地裂,無可挽回。


    見靳威還是不動,白大叔不耐煩道:“走啦!配合一下工作,早點收工回去洗洗睡啦!不要逼我叫保安,你看前麵。”


    靳威朝前頭望去,隻見兩個穿著半黑半白製服的鬼差正在拖拽一個老年的鬼,那老鬼邊哭邊嚎:“我要等我老伴!我們說好了的,我會在黃泉路上等她,下輩子還做夫妻!”


    “死老鬼!你想等就等啊!天道輪回豈由你們擅自作主?大道理給你講了多少遍?敬酒不吃吃罰酒!再在這裏撒潑胡鬧,驚動了我們鬼王,把你一口吃了,還投個屁的胎!”一鬼差嗬斥道。


    老鬼固執得很,扒著台階不肯走,最後那倆鬼差懶得再廢話,直接一左一右架著他快快的往上走了。


    “看見沒?這種事時有發生,我們早就習以為常了。”白大叔淡定說道,片刻後像是想起什麽,麵色一凜,指著大樓得最頂層,壓低聲音道,“我們這位嶺南鬼王,是個在更年期去世的大嬸,脾氣暴躁得很。坐鎮嶺南三十年,法力高強,被她吃掉的鬼沒有一千也有九百了。”


    “大叔,你被人拋棄過嗎?你知道那種從幸福的最頂端冷不丁摔下來是什麽滋味嗎?我經常做夢,夢見自己忽然往下墜,總覺得自己坐的地方,站的地方,躺著的地方下麵有活動的暗格,不知什麽時候被誰按了開關,我就掉了下去,一直往下掉,什麽也看不到摸不著,呼吸不過來,感覺自己要死了……”靳威抓住白大叔的胳膊,眉頭緊皺,略微內雙的眼睛深邃迷離,天生自帶憂鬱氣質。


    想當年被稱為“六高柏原崇”的他,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包括宋問。隻要他睜著這雙憂鬱的眼,朝宋問深深一望,她就什麽都依了他。除了分手那回,任他哭得淚眼汪汪,肝腸寸斷,宋問都沒心軟,沒回頭。


    白大叔歎了口氣,同情的看著靳威,道:“苦情戲是沒用的,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我勸你還是……哎我去!”


    白大叔被個從上麵匆匆跑下來的人撞了個趔趄,抓著靳威才站穩,正要破口大罵,扭頭見那人穿著一身灰道袍,留著山羊胡,倒在台階上正哼哼唧唧。上頭氣喘籲籲跑下來三個半黑半白的鬼差,對著那道士一頓踢踹。


    “說了多少次?不準在冥司門口擺攤!天天攆你天天來,天天給哥幾個找麻煩!你還要不要點逼臉?我呸你個大羅神仙!”一個留著小平頭的鬼差惡狠狠罵道。


    “混口飯吃嘛!何必趕盡殺絕?”那道士也不生氣,盤腿坐在地上,瞅見後麵的靳威,朝他招招手,“小兄弟,貧道我瞧你印堂發黑,渾身都散著怨鬱之氣,想必生前還有未了的心願……哎呀嗨!幹嘛又打人?”


    三個鬼差不由分說,兩個拖著道士的上半身,一個抬著腿,晃悠了兩圈把他扔下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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