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炎還是不可避免的問到了宋問。


    “我弟妹怎麽樣了?我記得你說過她是學建築設計的,畢業後也繼續讀研了嗎?”


    “……沒有。”


    “那去哪高就了?”


    “……不知道。”


    蔣炎正在切牛排的手一頓,抬眼看著靳威,見他神色不對,忙問:“怎麽了?跟弟妹吵架了?”


    “分了。”靳威悶灌了一大口酒。


    “啊?”蔣炎震驚,“為什麽呀?什麽時候的事?”


    “我出國之前就分了,她要分的。”靳威手撐著地板,垂下頭,“分就分唄……”


    “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弟妹的事?不然,弟妹幹嗎要跟你分手?”


    靳威覺著竇娥若知道他的冤情,都不好意思再出來喊冤。為什麽他和宋問分手,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他的錯?她一聲不吭把孩子打掉,一聲不吭一走了之,從此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他出國前兩月,幾乎快把s市找遍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最後他不得不走了,那晚下了好大雨,他坐在馬路牙子上哭,又氣又惱,喪得不行。民警問他怎麽了,他說女朋友丟了,找不到了。民警就把他帶到了派出所,可s市流動人口千萬之多,想找個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找到的。民警給他泡了碗麵,康師傅紅燒牛肉味的,然後好言相勸,他邊吃邊流淚,慘得和白毛女有一比。


    蔣炎聽完靳威的講述,半天沒有反應,隻看著他,眸色比溫哥華的夜還深。


    “什麽都沒跟我講,就……你說她怎麽能狠得下心?她膩煩了我,可孩子有什麽錯?”靳威手按在鼻下,極力克製著情緒,“我兒子你大侄子如果能生下來,如今也快兩歲了,說不定……也說不定是個女孩,有時候我做夢都會夢見有個寶寶喊我爸爸,我一想起來我就難受,我就生氣,氣她也氣我自己,我要是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兩行淚落在靳威的手背上,他眉頭皺得緊緊的,兩年來頭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講出這段過往,將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


    蔣炎拍了下靳威的肩膀,摸了摸他的頭,說:“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再生氣也該試著放下了。不過,我還是覺著問問那丫頭不是那麽狠心的人啊。你想想她對她弟弟多好,一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她都能當親弟弟一樣的,何況是她自己的孩子?”


    靳威深吸了口氣,被蔣炎這麽一說,他倒是想起了宋晨。宋晨並非宋問的親弟弟,是個棄嬰,冰天雪地的被人遺棄在垃圾箱裏。那時宋問還在上小學三年級,早上去學校時,路過巷子口的垃圾箱,忽然聽見裏麵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冬天天亮得晚,路上沒什麽人,小宋問壯著膽子打開垃圾箱的蓋子,看到裏麵有個小嬰兒,被髒兮兮的小被子包裹著,嘴唇凍得發紫,哭得很是揪心。


    宋媽媽見宋問去而複返,還以為她忘了帶東西回來取,當看到她懷中緊抱著的包裹時還問她抱的是什麽。這時,一隻小手從包裹裏伸了出來……


    宋問自打出生就沒見過她的爸爸,她的爸爸也沒來找過她。宋媽媽年輕時在北京交了個男朋友,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那男的卻突然說他已有家室,不能娶宋媽媽。宋媽媽沒有糾纏那男的,獨自回了家鄉w市。可不久後就查出懷孕,且月份已不小,宋媽媽選擇把孩子生下來,這才有了宋問。


    把宋問拉扯大,對宋媽媽而言已是不易,她根本沒有足夠的精力再養一個。就在福利院的人要把嬰兒抱走時,宋問哭著求宋媽媽把弟弟留下來,她會幫著一起照顧弟弟,嬰兒也是哇哇哭個不停,宋媽媽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嬰兒是宋問在早晨撿到的,就起名叫宋晨。


    老街坊鄰居都知道宋晨是撿來的,宋晨也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可和別家的小孩相比,他的童年過得不比他們任何一個差。因為宋問對他極是寵愛,宋媽媽也把他當親生兒子來養,他和她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更像是一家人。


    和宋問談了七年戀愛,她是什麽樣的人靳威再清楚不過。在宋問提分手之前,他根本沒察覺出他們之間有什麽問題。分手來得毫無預兆!事後他也反思過,是不是他太以自我為中心,長久以來習慣了宋問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管著,當大少爺一樣寵著,對他嗬護備至,慣得他愈發自私傲嬌,忽略了她的感受,讓她身心俱疲,分手才那麽突然和決然。


    她說他霸道、自私、懶散,這些他都可以改。為了和她在一起,他都能從一個成績倒數劣跡斑斑的混混變成了他曾經最不齒的班級前三,不用拳頭,而用聰明和勤奮凝聚成的實力碾壓了沈韜、彭赫之流。連班主任周老師都說他是他教過的所有學生當中最勵誌的一個。


    她卻沒有再給他改過自新機會。他們的最後一麵還停留在那個雪夜,他打了她,她卻對他說對不起。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知道對不起,她為何還要那麽做?為什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靳威真的到死都不明白。


    那晚,靳威和蔣炎從屋內喝到屋頂天台,都有了七八分醉。從太平洋吹來的風,溫和、濕潤,帶著一絲夏末秋初的涼,舒服得讓人想醉死在這風裏,再不醒。


    “哥,你都三十了,怎麽還不找個老婆?”


    蔣炎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前方的萬家燈火,笑說:“找不到啊!哥的標準你又不是不知道,世上哪還有第二個妮可.基德曼?”


    “不是吧?你認真的?”靳威笑問。


    蔣炎捶捶胸口,看著靳威說:“真的不能再真。”


    “我去!”靳威嗆了下,用手背擦擦嘴,勸道,“哥,差不多就行了!你要是真找到像妮可.基德曼那樣的,你得整天把她當仙女供著。你累不累?找老婆還是找個居家點的好。”


    蔣炎笑著搖搖頭,醉眼迷蒙。


    “我活著這小半輩子,得到過別人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也失去過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好多想守護的,紙醉金迷,理想信念,親情友情,到最後都沒守得住。現在哥心裏,就剩下這個念想了。”蔣炎伸手指著夜空中最遠的那顆星,“哪怕遠得摸不著,夠不到,我也要守住。我什麽都能將就,唯獨這個不行。”


    “哥……”靳威擰著眉頭看著他,“你快正常點!”


    蔣炎哈哈大笑,摟著靳威的脖子說:“哥就是窮得找不到老婆!”


    靳威也跟著笑,心裏卻隱隱難過。


    蔣炎喝多了,站在牆邊邊上,拉下褲子拉鎖,掏出水槍就往下尿,一邊尿一邊喊:“爽啊爽呆呆!來啊威,溫哥華好久沒下雨了,你來一趟不容易,咱多少給它下點意思意思!”


    靳威剛要站上去,隻聽見樓下有人扯著嗓子喊:“sonofabitch!我日你媽逼!”


    “我靠!尿到同胞了!”蔣炎抖了抖,慌忙跳下來。


    睡覺時,蔣炎把床讓給靳威,自己睡沙發。燈滅後,屋裏黑漆漆的,靳威睜眼茫然的與黑暗對望。客廳裏的蔣炎也沒有動靜,他伸手在枕頭下摸了摸,什麽也沒摸到。然後,他就睡著了。


    靳威走時,給蔣炎留了一張卡。


    “錢不多,是這兩年炒股票賺的。”


    蔣炎把卡還給靳威,說:“哥現在還沒到要你錢的地步,要是有一天哥在溫哥華混不下去了,肯定會去投奔你的。”


    靳威又把卡塞進他褲兜裏:“不是打算開新餐廳嗎?這是我的投資款,你給我折個股份不就得了?”


    蔣炎摸著褲兜還要再說什麽,靳威一把抱住他:“哥,我走了,你保重!”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安檢通道。


    飛機起飛前,靳威收到蔣炎發來的兩條信息。


    “威,保重!”


    “回國後,找到弟妹把事情問清楚。”


    飛機急加速後駛離地麵,鑽入雲霄。靳威透過舷窗,看到層疊堆積的厚重雲團,下麵是連綿起伏的海岸山脈,很快陸地沒了,雲下隻有藍海汪洋,一直到天盡頭。


    靳威曾經幻想宋問沒有打掉孩子,她為了不影響他出國深造,才對他說謊,才執意要分手。他走後,她偷偷把孩子生了下來,獨自撫養著,等他歸來後,他們還能再重修舊好。可惜,言情小說中的女主帶球跑,男主追妻忙的狗血劇情沒有出現在他身上。


    他回國後找到陸璐,這個上學時經常被他恐嚇的姑娘仍對他懷著極深的成見。她說宋問過得很好,交了個當醫生的男朋友,不知比他強多少倍,勸他以後別再騷擾宋問。


    心中唯一的希冀幻滅了……


    他想她,念她,眾裏尋她,深陷過去的泥沼日煎夜熬,她卻已經交了新男友,開始了新生活。


    他真是賤得可以!人家說不要就不要他了,甩他就像甩破鞋一樣,搞人間蒸發估計也是怕他糾纏不放吧?


    行!分了就分了,不見就不見,太陽照常升起,地球照樣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誰還不能有個新歡咋的?


    於是,他認識了在一家日企做前台接待的若若。小姑娘清新靚麗,甜美可愛,他一眼就喜歡上了,認識三天就把她睡了。三個月後,他才在偶然間見到了宋問,她帶著頭巾,係著圍裙,站在夕陽柔光下,笑得那麽溫軟純真……


    他沒有上前去質問她,不知為何,她那一笑讓他喪失了所有的底氣。他心慌,他膽怯,那些憋在心口堵得他難受的話兩年前沒有機會說,兩年後沒有勇氣說,尤其是見到她身邊出現的池雋曄,腦海裏翻滾叫囂的念頭、想法、計劃統統打消,偃旗息鼓。


    就這樣吧。


    她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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