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歲那年,我和對門鄰居家的妹妹一起看了獅子座的流星雨。當星芒掛著道道銀痕劃過夜空的時候,她緊緊拉著我的手,身子忍不住的顫抖,不斷地發出驚歎的聲音。那時我看著她夜色下的背影,覺得那就是天使。


    再後來我長大了一些。有一天放學她來找我,我倆又一次上了天台。她告訴我因為她父親工作調動的原因她們要搬家了,要離開這裏。我記得自己很生氣,但當時我並不清楚為什麽生氣。


    那時候手機並不是人手一個,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所以我們互相留了一個紀念品——


    我給了她一張她的肖像畫,是我自己畫的,現在想想當時畫的真是挺難看的。而她,在那個天台,在我的臉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吻痕。


    無論過程是怎樣的,最終她還是走了,離開了那座城市。那個夜晚,我們約定,無論雙方身在何處,十年之後,一定會再回到這裏。


    後來我們也搬家了,住進新房子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頂層的人家串門,為的就是和他們熟悉以後,可以去他家的私人天台看星星。我的目的很快就達到了,可卻發現,一個人的夜空,似乎也不是那麽美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的星星一顆顆的少了,原本晴朗無垠的星空仿佛被一層黑布所遮蓋。我再也看不見那一年的夜晚,再也看不見那一年的女孩。


    絲絲的涼意將我拉回了現實,遠方的城市建築依舊有火光在閃耀,我似乎聽到了喪屍在咆哮。兒時的約定,我覺得自己早已經忘記,或許她也已經忘記了。就算我還牢記在胸,就算她也銘記於心,可在如今這個世界,還有什麽約定是可以兌現的呢……


    一個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剛才思緒正亂,連有人上來都沒聽到。我沒有回頭,因為我感覺那就是彭姐。我看著遠方隨口說道:“還沒睡昂。”


    沒有回答,腳步聲停在我身後似乎有一段距離,沒等我納過悶來,一件東西就被人用力扔在我的身上,我趕緊拿開一看,是那件皮夾克。再一回頭才發現來人竟是林月。


    我看著她有點詫異,而她卻是皺著眉頭瞪著我。


    “你……”


    “你什麽你!”林月兩手掐著腰說道:“是不是以為來的是彭姐啊!”


    呃……我不自覺的撓了撓頭,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哼!”林月那氣就像從鼻子往外噴的,說道:“我怕你凍成冰棍掉下去摔死!”


    這丫頭氣性真大……我看了看皮夾克,對林月說道:“謝謝。”


    聽了這話她的臉色才變得好了一些,邁步走到我旁邊坐下。我一邊穿上皮夾克一邊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那個半吊子連長告訴我的。”


    看來那張瑋兵已經算是‘臭名遠揚’了……


    “他告訴我說你下樓了,但他那個叫師堯的人不可能讓你出去,你又半天沒回屋,所以他說你肯定是在這。”


    “哦,看來這連長沒有看上去那麽白癡。”


    “誰能有你白癡!”


    “啊?”我這個納悶的,“我又怎麽招你了?”


    林月白了我一眼沒說話。得了,索性我也閉嘴,省的又指不定哪句話惹著這位大小姐。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的坐著,一起望著遠方,有那麽幾分鍾我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很平靜,很安寧。這種感覺,就算在前世,也很久沒出現過了。


    “你幹嘛不去睡覺,大夜裏的跑著吹冷風啊?”林月忽然出聲了。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了,總要找個地方喘口氣。”


    林月聽了一愣,隨即眯起眼睛仔細打量我。我感覺心裏毛毛的,躲了躲說道:“幹嘛。”


    “你知道麽,”林月說道:“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挺奇怪的。”


    “什麽昂。”


    “有時候我覺得你挺變.態的,殺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有的時候……你又好像……”


    “覺得我挺善良細心的?”我接了一句,想起今天中午喂她吃飯的事,不禁淡淡一笑。


    啪!


    “幹嘛昂你?!”我護著被她抽了一下的腦袋怒道。


    林月甩了甩手,道:“一看見你笑我就覺得你沒想好事!”


    “有病!”


    “你再說一遍?!”


    我真是懶得理這個瘋婆子,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心情讓她弄得亂七八糟。見我不再言語,林月也不說話了,兩人又開始沉默以對。


    “喂…”林月又出聲了。


    ……


    “喂!石頭!”


    “幹嘛!”我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哎呀!生氣啦?”


    “沒!……沒有。”我發現最近好像一跟林月說兩句我就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了。


    “你肯定是生氣了!”


    “說了沒有。”


    “小心眼!”


    “我說我沒生氣!”


    “那你幹嘛不說話?你就是生氣了!”


    “我…你能不廢話麽…”


    見我一副囧樣,林月嗬嗬嗬的笑出聲來,那表情就跟贏了什麽好東西似的。笑了一會,她往後輕輕一仰,雙手撐著地麵,說道:“喂,石頭,我問你,你小的時候有沒有和別人有過什麽約定呢?”


    聽了這話我一愣,“什麽約定?”


    林月頓了一會,輕輕的說道:“很多年前,在我們還很小的時候,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


    “我們出生以後就一起住在一個大院裏。他比我大一歲,經常帶著我和一群男孩子玩,有時候哥哥不在家,我被人欺負哭了,他就去幫我報仇。他和哥哥的關係也特別好,可是哥哥一天到晚就知道擺弄那幾個破模型,都不愛帶我出來玩。我就閑的沒事跟著他們東跑西跑的。那個人啊,他教我做彈弓,教我玩彈球,我用他教我的方法贏了好多漂亮的彈球回來。對了!還有砸炮,後來還玩四驅車!”


    你個男人婆,怪不得現在這樣,小時候玩的就全是男孩的東西……


    林月不知道我心裏想什麽,繼續說道:“有的時候呢,我們也會一起這樣看星星……可是,你知道的,合久必分嘛……大院被拆了,各家領了拆遷款就搬走了,我們也是……”


    我直接開口道:“然後你倆就約定什麽時候再見麵,或者十年,或者五年什麽的。”


    林月詫異地看著我道:“你怎麽知道……?”


    氣…老套路,哥也玩過。


    我沒提自己的事,直接說道:“你沒跟他親個嘴兒留個紀念什麽的……哎呦!你掐死我!”


    林月輕巧的抽回自己的手,而我緊緊的捂著腰上被她掐的一塊肉,心裏暗罵道:該!你這就是自找的!


    “算了,你這種白癡石頭不可能理解的!”


    我這回真不想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一跟她說話也開始沒譜了,不能出聲,不能出聲了。


    林月剛提到約定的時候,我還僥幸的以為林月就是那個她,可後麵一說我也聽明白這根本是兩件事。兩個有過相同經曆的人,如今能遇到一起,我想也算不上巧合,因為這種事情在很多人小時候都發生過。


    等疼痛過去之後,我向後躺去,一隻腳踩在天台邊沿,享受著冷風拂麵的感覺。林月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遠方,那纖瘦的背影在晚風中顯得單薄而柔弱。


    我本來不想管她,可是看了一陣她的背影,還是坐起來把皮夾克脫了,披在她身上。


    林月愣了一下,隨即柔聲說道:“謝謝……”


    “林月……”


    “嗯?”


    “其實……”剛說了兩個字我就停住了,因為我後麵想的原話是:這‘謝謝’兩字是你說的第一句人話。還有你既然要上來不能拿兩件衣服麽。


    “什麽?”


    “哦,沒什麽……”


    “哦…”


    很快,我就感到了身上的一股異樣。我一手輕輕的扶住林月的肩膀,道:“林月。”


    我手碰到她的時候她抖了一下,不過也沒什麽更多反映了。


    “林月,我…我有件事必須要……”


    “嗯。”


    “你能…幫…幫我去拿點……紙麽……?”


    “嗯……啊?”林月回過頭看,這下差點把她嚇了一跳,“石頭!你怎麽啦?!”


    我估計自己的臉都扭曲了,“我…我肚子疼…憋不住……你…你讓林陽……”


    “我管你去死啊!”林月一把將皮衣扔到我臉上,然後氣衝衝的起身離開了。


    真挫!早不疼晚不疼,非得這會疼得要命,八成是坐在這久了著涼了……我感覺肚子裏像被擰在一起似的,那個勁昂……


    忍過了最痛的那一陣,我捂著肚子一瘸一拐的從天台下來,找到了二層拐角的廁所,一開門看裏麵根本就是一團黑,我想都沒想就鑽了進去。喪屍肯定沒有,至於黑暗和鬼魂之類的,我雖然怕,但是每次用這種公共的蹲坑時,我都會想起一部舊國產僵屍電影中的情節:一個小胖子在古堡的廁所蹲坑,坑裏突然伸出一隻枯手,結果被他一屁就給蹦回去了。隻要想到這,我就能稍微戰勝一下內心的恐懼。


    漫長的時間過後,我蹲在陰暗的廁所單間裏,聽到外麵有腳步聲。


    “林陽,我在這。”


    咣當一聲,廁所門就開了。接著有人一個個的拉開單間的門查看,我就在第三個。門一開,林陽用手電從下往上照著自己的臉,嘴裏還發出怪聲。


    “別鬧了,紙給我。”


    “嗷~!你小子怎麽招我妹嘍又!”林陽粗著嗓子說道,“一臉不高興的讓我給你拿紙,還把我數落一頓哦!”


    “沒有,我肚子疼得厲害,讓她幫我拿點紙。”


    “真的吼?!”


    “真的!”


    林陽粗聲哈哈兩下,跟著往後退了幾步,把紙卷放在水池邊,說道:“自己拿,誰讓你又惹我妹生氣嘍!吼吼!”說完就往外走,臨出門還用正常的聲音說道:“真他嗎臭!”


    接下來的十分鍾裏,我特別煩姓林的……


    解決完畢,我整好衣服下樓,走到大門那邊的時候,那個少尉師堯已經不見了,另一位士官站在那守夜,看見我沒問什麽,就是讓我趕緊回去。


    上了二層,看到林陽和張瑋兵同時躺在地上,兩腿抬高至45度,從兩人緊要的牙關和滿頭汗水來看,估計已經抬了一會了。周圍的士兵緊張的看著兩人,其中一個還不時觀察手表。


    又開賭了。我沒興趣,直接進屋了。除了高小涵還在和黃旭陽聊天,其他人都睡了,林月縮在一個牆角閉著眼不動。我本想跟她說兩句,一琢磨還是算了,就算她沒睡著,保不準又得吵起來,我還是踏實守夜好了。


    加工廠的第一個夜晚,我間斷性的跑了五趟廁所。二層的大廳裏,林陽和張瑋兵倒在地上就睡了,其他幾個軍人還要值夜,看見來回奔走的我,紛紛投來了同情的目光。等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我兩腿直打抽抽。彭姐被我吵醒了,知道緣由後不理我的推辭就開始給我輕輕的揉腿,別說按一按還真就好多了。想起來彭姐說過她以前是幼兒園的教師,估計沒事也會給那些小朋友揉吧……


    1月26日,星期六,小雨轉晴。


    大概淩晨3點多的時候,外麵又掉了一陣小雨,不過很快就停了。野貓的叫聲如同嬰兒哭泣一般從窗外傳了進來,這還一月就開始發.春了麽。我找了根10幾厘米的廢鐵管,在牆上隨意的畫著火柴人打架,以前初中上課就愛畫這個。


    學生時代的常年熬夜沒有什麽其他好處,卻是練出來通過身體的反應來感測夜晚的時間,每次都能猜個大概。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小涵醒了。原本黃旭陽就睡在他旁邊,可高小涵這小子睡覺還喜歡打人,把那男孩打的醒了好幾次,於是挪到老遠去睡了。


    “黃旭陽呢……”高小涵迷離的看著身邊哼哧道,接著又打了個哈欠,看見我,說道:“石磊哥,你還沒睡啊……”


    “沒,你接著睡吧。”


    高小涵揉了揉眼睛,道:“這有軍隊守著,你就放心睡吧。”


    “行了,睡你的。”


    他哦了一聲,轉個身剛要躺下,又起來說道:“得了,石磊哥,我來守著,你趕緊睡會吧。”


    “行。”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我去……您還真不客氣……”高小涵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我上趟廁所,一會回來看著,你先睡吧。”說完他就出去了。


    我往鋪在地上的皮夾克一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聽見關門的聲音,然後就睡著了。


    那夜我又做了一個夢。夢中的一個女孩在前麵跑,我就在後麵追,那意思好像說她就是和我約定的那個女孩。追了很久很久,我終於抓住了她的肩膀,等她一回頭,我發現竟然是林月,她揮手給了我一巴掌,然後從憑空出現的包裏掏出了一堆雜亂的衛生紙,全都扔在我身上,接著又轉身跑了。剩我一個人掛著一身衛生紙站在風中淩亂……


    我走在一個人來人往的街頭,身上還掛著衛生紙,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也沒人注意我這個‘怪人’。前方有一個和曼哈頓時代廣場上一樣的大屏幕。不一會,一陣嘈雜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接著有人在旁邊晃悠我,晃晃的我就醒了。


    天色已然大亮,朦朧中看到彭姐在一邊叫我,房間裏有人正在排隊往外走。


    “怎麽回事。”我揉揉眼睛坐了起來。


    “直升機來了,在天台,他們是這一批登機的。”


    聞言我才注意到一陣轟鳴聲從房頂傳來,帶的整個房間似乎都在輕微的顫抖。林陽已經回來了,坐在我旁邊,說道:“每次帶走十五個人,還有一定量的物資。如果上一組人數不夠,就從下一組出人補上。”


    看來他跟連長玩了半天也不是瞎玩,還打聽點事回來。等那批人走出房間後,過了一陣,一位站崗的軍人朗聲道:“換號!”


    聞言又有一些人站了起來,他們開始互相交換手裏的卡片,同時嘴裏互相說著‘好運’兩字。一位中年男子在接手另一人的卡片後,徑直走到我們這裏。


    “你們是37號吧?”男子問道。


    我站起來晃了晃手裏的登機牌。男子走過來遞給我一張,我接過來一看,是張購物卡,上麵寫著36。男子給完我,說了句“好運”,然後就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登機的組把自己的卡交給下一組,1號給2號,2號給3號,以此類推。”林陽給我解釋道。


    “那這個給誰。”我晃著手裏的37。


    “下一組幸存者。今早上好像又來了一批人,在那個房間。”


    這時門開了,一隊人走了進來,手裏都有一張號牌,看樣子是那個房間的。剩下的人開始互換,林陽拿過我手裏的37,轉頭問道:“三八在哪?”


    沒人搭理。這小子不說三十八,非得問三八,誰能答應他。旁邊的幾個女生聽了倒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三八在哪?!”


    話音剛落,一個魁梧大漢從人群裏走了出來,對林陽甕聲說道:“小子!你他嗎找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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