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


    葉輕飄醒來的時候,那三個人已經又開始在研究那些墓碑。昨天白天深入得不多,了解了皮毛便拉著更雲回去炫耀。現在身在其中,才發現這真是處於一個“動”的世界裏,猶如置身汪洋大海億萬扁舟中的一葉。


    四周有荒草叢生,也有新泥裸露。


    也隻有在白日裏才能看清楚這些墓裏的亡人大概在下葬後就再沒人來看望過吧!因為許多墓碑碑身殘破,雜草頹敗,有些甚至都已被多年的層層枯草掩得隻剩碑頭。


    一塊塊墓碑在眼前遊蕩,那上麵的生卒年月各色姓氏猶如一張張湊過來的自帶情緒的臉,讓人心裏很是瘮得慌!真希望自己是八麵都長了眼睛,害怕在那目光所不及的地方突然就伸出隻手來……


    由於怕跟著墓地本身的運動而把幾人分散開,所以三人不敢離得太遠,隻是在這一座墳墓的四周走走看看,葉輕飄醒來的動靜很快就被察覺。


    “你們找到出去的辦法了麽,還需要綹麥帶路嗎?”葉輕飄一骨碌爬起來,把脖頸處的領子整理了一下。


    “要。”卷堆很是肯定。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座墓碑是我見到過第二次的,桑榆城有那麽多的人葬在這裏嗎,我記得這隻是個低窪處,根本沒有那麽大啊?”更雲像連珠炮一般一下子發出好幾個疑問。


    “桑榆是座古城,它的發源眾說不一,本就以機關術和幻術著稱。在所有有關它的記載裏,桑榆是個小但富庶的國度,自治保守,很少與外打交道。從不主動招惹其它鄰國,但在它的曆史上也從未被欺淩過,可到來的這幾日整座城中我們根本找不到一絲它尚武的痕跡。所以這是有原因的,它定有別人惹不起的地方。”寸言說道。


    “那這個掘墓的人豈不是找死嗎,憑桑榆城的這種自處方式完全會打狗不用看主人的。”葉輕飄雙手掐住腰加入到討論中來。


    “眼下這個墓地本身一直在動,而且我們無法掌握它動的章法,就連簡單的東西南北都隨時在改變,一切可用來參照的東西似乎都失效了,所以真沒有辦法。”卷堆又習慣地一思考就啃指甲。


    “那麽糾結幹嘛,來……”葉輕飄攤開手掌,綹麥搖擺著爬到地上,四人現在是多麽想把綹麥的腦袋疊加到自己腦子裏去啊!


    一入城,立馬被一種祥和之氣包裹。看來昨夜依然沒有七姊妹的任何動靜。


    在外麵逗留了一夜,穿梭於人來人往中四人無一不覺得自己和這幹淨的大街很是格格不入!腳上的紅色泥土自帶光芒,紮眼得很。


    卷堆和寸言同時看向對方,“墓地獨有的紅色泥土!”卷堆脫口說出來,寸言隻是輕哼了一聲,表示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葉輕飄腦子一轉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機,進一步提議:“不如我們直接去拜訪那個富商?”


    寸言和卷堆一斟酌,都覺得這個想法不錯。


    “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換身行頭。”更雲盯著自己的腳再看看其他三人的。


    也對,如果對方真是掘墳的人,肯定也會知道那紅色泥土,這樣不是在告訴人家“我們是上門找茬的”嗎?


    分別從就在兩隔壁的男裝和女裝店出來,那三個撞色的人這次終於是能區分開了,隻不過大家都還是原來那個裝束。葉輕飄還是修身幹練的勁裝,袖繩和腰帶一綁顯得長手長腳異常精神,這次她換了一個稍微明快些的顏色,出門的一瞬著實讓那三人不禁多瞄了幾眼。


    這一瞄,葉輕飄就更加驕傲了,下巴抬得都快看不見路了,大模大樣拚命要擠在最前頭。不料因為看不見腳下的坎,腳一扭,整個兒直接就奔人家一個路過的小哥身上去了,嚇得人趕緊高高舉起兩手臂,一動不動繃直了身體來避嫌。後麵的三人囧得趕緊紛紛手扶額頭裝作不認識,一路小跑離開現場。


    木色的大門,掩都掩不住的闊氣。


    敲門,通傳後,一位四十來歲的男子親自出門接待。一身上好的手工刺繡緞麵:細膩透潤的著色,服帖彰顯身型體態的版型。卷堆一眼琢磨完了這位富商的衣著。他是位講究的商人,卷堆這麽想著,和寸言對望時他似乎也有同感。


    四人自打進入院中就以紅色泥土為目標開始四處搜尋,當然是假裝參觀的樣子。或許是因為才搬來的原因,院子極為幹淨,但看得出布置得很是倉促,一般大戶人家該有的仆從,他們家也很少。


    院子結構簡單,倒是挺大。和桑榆城所有建築結構主打四方布置不同,進入大門後房屋走向就以坡狀延伸,站在門檻邊基本可以觀宅子全貌:這個院子進大門不多遠就是一排房屋,也就是正廳。主人家把他們迎進這個正廳就沒有再讓他們參觀後院的意思,其實進大門的時候大家就留意到了這排房屋後麵還有一排和這個差不多的,隻不過中間又隔著一個院落。


    “打擾了,我一行四人剛到這城中,聽說您也是剛搬來,就想著上門拜訪一番,雖有些唐突,但覺得趁大家都還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更容易結識一些,好為以後謀生計打個人情基礎。”卷堆這一番話出口,真是讓其餘幾人咋舌,沒看出來啊!


    “謝諸位看得起,幾位這麽年輕就如此有遠見,想必也並非尋常之輩,能與你們結識,在下也是榮幸之至!幾位可稱我為常集。”


    幾個年輕人恭敬地行過禮,簡單報上姓名並奉上薄禮後,茶也剛好上來。趁著低頭喝茶的功夫,卷堆又從常集的靴子到地板仔細查看了一番——一塵不染。


    可是進門的時候,分明注意到花架上花盆邊有澆水時水滴滾過灰塵留下的痕跡,就連剛剛葉輕飄行禮時她的裙角處也有不知從何處沾惹來的塵土,但,不是紅色的,就是一般的積塵。


    “不知常集您是做哪一行生意的,我們幾個小輩沒什麽生存經驗,還想打聽一下眼下做什麽買賣錢掙得快?”更雲一臉的正兒八經、溫文儒雅,學卷堆學得有模有樣,葉輕飄差點憋出內傷才忍住了笑。


    “原來做的營生現在覺得乏味了,所以才想跑到桑榆城看看有沒有什麽新鮮又有意思的。不知幾位可有什麽推薦的?”


    真是個老滑頭!


    “原來您也不是有備而來啊,這下我們不寂寞了。”更雲慶幸著他沒跟自己探討那些生意經。


    “慚愧,還真是打算來摸著石頭過河的。”


    “哈哈哈,我們也在考察當中,如尋得比較有前景的自當過來找常集你共同謀劃。”卷堆的三角眼一笑起來真讓人覺得陰險。


    “對了,我剛進大門時看到府上的宅子布局很是特別,好像並非桑榆城的風格啊?”寸言假裝純屬好奇。


    “哈哈哈,幾位果然是初來乍到。這裏曾經是個釀酒作坊,所以布局簡單。我覺得簡單就挺好的,不必操太多心去打理,把休息的地方安置在後院也更清靜些。”常集刮著杯邊的茶沫子。


    “哈哈,有道理,受教了!貿然到訪本已失禮,再不便多作打擾。我等告辭,還望能與常集常來常往,也算在桑榆城多了一個朋友。”卷堆見寸言偷偷遞眼色給他,掐著時機起身帶頭告別。


    “好,那就不多留各位,有時間多走動。”來一趟就走,這似乎在常集的料想之中。


    “對了,常集。”四人都已走出門廳,葉輕飄突然回頭:“街坊鄰居們都說你家的女主人貌美,今日不曾得見真是沒有福氣啊!”葉輕飄像個孩子般調皮地滿臉不盡興。


    一聽說美人,另外三人也回頭一臉期待。


    “唉……”常集長長歎了口氣,走下台階:“傳聞哪可全信啊,織織到了桑榆之後水土不服,一直在後院養著根本就沒有出門見過人。待她身子好些,一定再尋機會把她介紹給幾位。”


    好嘛,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而且本來也隻是順口一問,所以四人大方地道別出了常家。


    由於抄近路,出了常家就拐進一條兩邊種滿桑樹的小道。一個晚上再加上這一大半天,幾個人都快累癱了,卻突然聽得葉輕飄衣袂翻飛的聲音。三人神經一繃以為有敵情,背靠背迅速偵查四周時,葉輕飄已經落了回來,每隻手上抓著兩隻毛色各異、大小不同的鳥。


    三人“謔”地鬆了一口氣,立馬還原成一灘爛泥。


    葉輕飄雙手往卷堆懷裏一塞,收回手時四肢也立馬垮掉了。


    “嗯,這是幹嘛?”卷堆雙手裏的四隻鳥撲棱著翅膀。


    “吃。”葉輕飄從喉嚨裏磨出這個字,“哦,對了,還有這個……”葉輕飄說完挺直腰板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握在拳頭裏伸向卷堆。


    因為拳心向下,所以根本看不見是什麽,卷堆隻好把手裏的東西並一並,騰出一隻手去接。


    “哇……救命救命……”


    葉輕飄塞完東西就轉身和更雲寸言一並,腳還沒邁出去,就聽後邊一陣鬼喊,三人同時回頭,恰巧碰見一隻綠皮大青蛙跳到卷堆身上,因為卷堆的上竄下跳,那隻青蛙也被嚇得不輕,“呱呱”兩聲過後撲騰著跳到地上直奔路邊的草叢。


    葉輕飄看到青蛙跑了,想要追,奈何兩條腿實在挪不動了,隻好原地瞪眼看著卷堆。


    更雲笑得渾身像篩糠一般抹著眼淚,寸言一憋再憋,最終還是沒忍住。


    “我說,飄飄,這青蛙要怎麽做成菜嘛?”看清楚逃走的是隻青蛙,驚是壓下來了,可眼前還有一個瞪著他的,卷堆隻好無辜地問道。


    “那是你的事,我隻負責抓。”葉輕飄很是不爽。


    “那可是青蛙誒!”


    “有什麽區別,不都是肉?”


    在卷堆看來這主意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吵又吵不過,隻得在原地一愣一愣的。看兩人這不在一個思維上的拌嘴,更雲直接笑趴。


    在城裏,也不能直接飛簷走壁回家,鑒於四人都實在是走不動了,而且回去還要做飯,寸言攔了路過的一輛拉桑葉的水牛車,大家以各種舒服的姿勢躺了上去。


    “飄飄,你說你要走在大街上也是一個沒人能比的漂亮姑娘,怎麽就連青蛙這種涼冰冰軟塌塌的東西都抓來了呢,不僅藏在懷裏,還要吃,還要逼我做!”上了牛車,卷堆一一數落著。


    看到三人都在笑,葉輕飄也意識到那個四腳動物好像真的不能吃,嘴上又不願意服軟,自我翻了個白眼換了個姿勢。


    “哎,在你們那,飄飄也這樣嗎?”卷堆捂著臉才敢挨近更雲說話。


    “噫……那可沒法比,好歹現在的飄飄十五歲,雖然彪悍如初,但至少沒那麽野蠻了。”


    更雲剛說完小腿上就被葉輕飄使勁踹了一腳,立馬緊閉雙唇雙眼假裝睡去。


    寸言平躺仰望著天空聽著耳邊的一切,嘴角也跟著上揚,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父親休堤成天逼迫自己在山穀間練功打坐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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