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的黑月頭——在桑榆城把這種月亮和星星都不會出現的夜晚稱作黑月頭。黑月頭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即便有活物就站在你麵前,你也隻能憑本能去感知。


    靜,靜到寸言和卷堆隻能聽到彼此喉嚨處喘氣的聲音。常集家的大宅子似乎沒有因為昨晚被人夜闖並發現了他們家的秘密就派人手防範,和昨晚一樣前院一個人都沒有。


    寸言和卷堆進入前院如同走在大街上一般不客氣,那些偶爾有些擺動互相碰撞的紅色燈籠除了更加渲染這夜的靜謐,絲毫無法向它們的主人傳遞外人入侵的消息。


    有葉輕飄的探查經驗在先,想要去到後院就不得不小心些,兩人伏在第一排的屋頂良久,在黑夜裏潛心觀察確實沒什麽動靜。剛想跳到後院,一陣風細細地拂過,細到如果夜不是這麽靜,兩人不是這麽心思縝密就根本察覺不到。風帶過一絲寒意,同時一陣“嗚嗚”的低吟聲碎碎夾雜在其中,應該是女人哭泣的聲音,聲音細小而沉悶,像是千裏之外隨風而來。


    卷堆留意到此刻剛好子時。


    這聲音剛起不一會兒就聽到一陣砸和摔東西的“砰砰聲”,從聲音的響亮程度判斷摔的東西大小不一,並不是打架聲。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從這排屋頂看過去,對麵那排房子除了門前的紅燈籠,裏麵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會有如此動靜的樣子。


    葉輕飄說過房子那頭是個黑洞,看來裏麵還真有些文章。


    哭泣聲和摔東西的聲音持續的時間都很短,短到兩人都懷疑是不是錯覺或是幻術。正當此時,那排屋子最正中一間“吱呀”地開了,依次出來六個人。借著燈籠的光,兩人看到其中有那天給他們端茶水的兩個女人,現在她們一改奴仆的裝扮,一身輕裝,看上去身手應該不錯。


    最後出來的是常集,他出門後略思量,直衝衝往這邊來。寸言心裏一緊:走路的話他們應該要繞過這排房子,因為這一排最正中的門為了掩人耳目是被封了的。但是現在他們不繞,莫非要從房頂上經過?兩人都作好了打一架的準備。


    不料這群人到了房簷底下如前方什麽東西都沒有那樣直接走了過去,沒有碰壁聲,沒有撞門聲,倒是聽到前麵“吱呀”的開門聲,一行人來到前院,徑直出了大門。


    待那群人走後,二人來到門前。卷堆伸手去摸那門板,的確,什麽都觸碰不到,可以直接穿過去。繞過那天常集坐的位置來到大廳,屋子和那天的布置是一模一樣的,隻不過用了一個簡單的障眼法。


    “果然,這世上最不可完全相信的就是你的眼睛。”寸言不禁感慨。


    “這是硬生生混氣拚成的一道牆。”卷堆用手輕撫過眼前逼真的牆麵,像欣賞一件藝術品,“哪天用這股氣的人不在這世上了,它就會自然潰散。那天大意了,這個常集果然該小心應付。”


    “那他豈不是和你同出一門?”


    經寸言提點,卷堆立即想到那天在他麵前練的“逐亂徘徊”也是調用自身內勁假意成像。


    “原理是有些類似,不過這個障眼法看似簡單,實則他是把一股真氣分為無數根細小的,每根呈不同的形態來共同編製了這道牆和內麵的擺設。這說明他可以把這股真氣脫離自己獨立存在而又能靈活自如地控製它。”卷堆繼續分析。


    “也就是單從控製力上來說,他就要強你很多?”寸言進一步總結。


    “那倒未必!”


    寸言很想再繼續聽個究竟,可是今夜的首要任務一直牢記於心,他極力控製住自己的好奇心:“算了,小心跟丟……”隻見話音未落,他一個縱身已不見了蹤影。


    “喂喂喂,等等我……”卷堆壓低聲音著急忙慌地追趕。


    知道更雲功夫不錯,到哪裏都來去自如。直到現在在後麵累得快流血汗,卷堆才知道原來這寸言也並不隻是靠長相出來混的。


    卷堆能追上寸言完全是因為他們跟蹤的人放慢了速度,導致寸言不敢跟得太近,一方麵走走停停,另一方麵又怕跟丟,所以每次停留的時間不多,能暢快跟上的距離也很短。


    卷堆好不容易蹲到寸言身邊時,他突然一臉嫌棄地看向卷堆的胸口,卷堆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大喘氣實在是太誇張了,使勁憋又憋成了深吸氣和深呼氣,真是遭罪!


    那夥人到護城河邊時忽然停了下來,身形還沒站穩,常集往後一步猛地轉身,同時右拳化爪再換成掌,一股強勁的氣力隔空推過來,即便寸言和卷堆的跟蹤隔了十多米,可是那股氣力在半途化作強風一把把兩人身邊那些遮擋的桑樹全部吹開,本來順著樹影遮擋的卷堆和寸言一下子暴露在黑暗中。


    即使是漆黑一片,那種突然的裸露還是讓卷堆覺得如同沒穿衣服般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毫無時間餘地,常集的第二掌猶如送過來一堵千斤重的牆,強烈的壓迫感就快擊碎兩人的五髒六腑。


    對方即便是殺心堅決,可是在他的真氣裏還是充滿著陽剛與純正,還有那隱隱約約的不得已。寸言能夠感受得到如果不是他們的跟蹤實在太過執著,對方不會下這樣的決心,他應該早就發現他們了。


    這個對手讓人討厭不起來,可是那股氣力很快就會讓全身的血液崩過每個毛孔噴射出來。


    容不得猶豫,寸言一把提起旁邊的卷堆丟了出去。氣走丹田,借勢暢行,以剛製剛……不過寸言的這股真氣沒有那麽烈,更平和些更具包容性,以致兩相對陣時,常集的殺招就這麽平靜地被接納了。以力傳意,以力會意,他心中的殺意頓時平複不少。


    “喂,你要丟也丟遠點嘛,知道我功夫不好還讓我一個人打六個,你打一個?”


    接住險招,寸言才發現剛剛隨手一扔居然把卷堆扔到那六人中間去了,此刻他正艱難地在貼身而過的刀與劍間扭曲閃躲,看那陣仗隨時有可能被削成千根長條肉絲。


    可是這邊的常集似乎隻是喘口氣重新認識一下對手,隨即調集渾身氣力,並以扭轉乾坤之勢硬生生地讓其呈同一個走向。


    這些來自全身每個髒腑、每寸肌肉的力量快速被激醒,由下往上,通過胸腔,逆行身體結構走向,匯集至絲竹空穴。常集雙手呈爪狀,如同拔筍一般生生地從眉眼兩邊抽出那渾身匯聚至此的真氣,然後把兩團真氣在眼前飛速混合,在他目露凶光那一瞬,卯足了勁朝寸言打來。


    “是什麽樣的事讓他不得不采取這樣蜜蜂蟄人的方式急於一招了事,難道他是在趕時間嗎?”寸言暗自思忖。


    沒有辦法硬挺挺地接住這招。周圍風聲四起,漆黑中大有地動山搖之感,在那團真氣的映照下,周圍的桑樹許多被連根拔起翻飛出去,那些根深蒂固的也被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浪。正在劈砍卷堆的那些刀劍此刻也絞在一起發出“哐啷啷”的聲音。這下他不用被削了,但是為了自己懸在風中的身軀能撐到“風”過去,那個被他死死盤坐手腳同時捆上去的石墩子都快被拔起來了。


    過剛易折,凡事都有可破之處。在最核心的力量沒有把自己吞噬之前,寸言踏著風浪而起直至淩越於風浪之上,他調動全部的力量分批撿著那股力量的一個點以最密集的方式一下下痛擊。


    常集匯集的是全身的真氣,那麽要破此招無非是泄掉這股緊緊凝聚在一起的真氣。這被深深從身體裏強行抽剝出來的真氣看似緊密強烈,反因繃得太緊而變得脆弱,隻要有針眼那麽大的地方被破了,那麽一切終將渙散,他也能收回去一些保住性命的真氣。


    得償所願,在卷堆已經抱著石墩子飛出去的那一刻,一切轟然崩塌,瞬間平靜,除了卷堆落地時的巨響以及四處暴起的灰土味兒。


    寸言看到那股雄厚的真氣如同碎掉的玉璧在向四麵垮去時形成浪花狀的鏡麵,在將塌未塌那一瞬時間定格了一下,常集和他的手下從那鏡麵朝裏走去,忽地鏡麵反向關合,霎那消失,連同常集和他的手下。


    常集又被跟丟了,寸言還記得常集最後看他那眼時撫胸吐出的黑血,可是現在原地什麽都沒有,除了風暴襲擊過後的滿地狼藉。


    “你怎麽樣?”寸言蹲到卷堆身旁。


    “全身骨頭都摔成粉碎了,你把我運回去養傷吧,咳咳……”卷堆捂住胸口一陣虛咳。


    “我看這裏就挺適合你養傷的。”寸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起身就離去。


    “喂,我覺得隻需要我在這裏設個幻境,我倆就可以張個口袋守株待兔!”卷堆洋洋得意。


    “我們回去吧!”寸言一步都沒有停。


    “為什麽?我們勝算很大的。”


    “我們隻想找到七姊妹,我不想逼他,抓他更是自找麻煩。”


    是什麽樣的事情讓他像死士般對待自己?寸言還垂首沉浸在剛剛常集的拚死一搏裏。卷堆手往麵前一抹,一張蠶繭一樣舒適柔軟的船狀物體呈現在眼前。


    “嗯?”寸言一臉懵然。


    “我不關心你們怎麽打算,我隻要好玩就行,既然打算今晚到此為止,那我們舒適地回去吧,畢竟我還受傷了,現在是半夜不會有人看見的!”說話間卷堆已經翻爬進蠶繭,那享受的樣子猶如坐在雲端。


    “你這個……我們會不會坐著坐著就被漏出去?”寸言一臉的猶豫不決。


    “任何幻術都是有事實依據的,你猜我這個是真的還是虛幻?”卷堆本想對著寸言撩人地眨一下一隻三角眼,不想變成了嚇人地閉一下一雙三角眼。好吧,不得不承認,沒有天賦,耍帥這一類事情靠後天真的還蠻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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