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和寸言卷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葉輕飄開始學會了行動之前的思考。


    盡管懂的並不多,但她見那些整齊的墳墓一眼根本看不到尾,兩邊卻是有邊界的。


    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錯,那麽先是九座墓形成一個九宮格,再是這樣的九塊九宮格形成一個大的九宮格,而橫向上恰好是九個這樣的大的九宮格,縱向上就不好說了,因為已是看得眼花繚亂。


    放眼往深處看,隻覺得猶如麥浪上下起伏,一波連著一波,一波推著一波。如果能撇開眼睛的幹擾,葉輕飄很肯定這個墓群即使運動的時候也沒有上下起伏過。


    “這麽多墓,哪一座才是你父母親的?”喚蘅一言不發又開始挪動腳步,葉輕飄對她的信任恐怕真還沒達到什麽都不清楚就把自己交給她。


    “抬頭看上麵。”喚蘅不停留不回頭,語氣忽然又淡回以前。


    “啊!”這一抬頭看,葉輕飄不禁連著退了好幾步:“怎麽會……?”


    不抬頭不要緊,一抬頭一種壓抑感似乎馬上就要把自己壓扁。不知頂上和腳下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倒影。


    隻見頭頂上一個個墓碑朝下倒栽,圓形、三角尖形的墓身隨時可能會被上麵吸不住而墜落下來。


    在頂上同樣可能會墜落的還有自己、喚蘅和剩下的“宿掩”。這些都是倒立或者說是被倒吸著,葉輕飄甚至看到那個倒立的自己微微顫抖著,朝天的腳下腳步沒有固定方向地移動著。


    然後還有,還有在離自己很遠的位置,遠到自己也是憑直覺去判斷那些是寸言和卷堆還有更雲,隻不過他們卻又是正常地向上坐著或站著並不是倒立。


    當然還有與寸言他們反方向的位置,遠到隻看得見幾小個黑點的一群人。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在小幅度地動著,或許那就是茱萸他們。


    葉輕飄心裏甚是恐慌,再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已處在墓群中間,也不知是不是已經跟著喚蘅的腳步挪動過了,總之不再是剛才那種規整的墓地。


    一種眩暈從各個方位襲來。明明沒有任何聲響,可是葉輕飄感覺到那些墓拖著長長的暈腳悶聲嘶吼著不停地撞向自己。


    最嚴重的是自我意識裏的時空前後顛倒、自我否定,胃裏翻江倒海,心髒被擠壓震動得都快碎了。


    “閉上眼睛,凝神,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你們的呼吸裏,排除所有雜念。”


    在感覺自己就要炸開時,葉輕飄耳畔聽到喚蘅的聲音如同灌頂的一瓢冷水,趕緊收回所有意念,集中意識照著她的指示去做。


    慢慢地,葉輕飄終於平靜、穩定下來。


    “我數三聲,你們睜開眼睛,之後除了我,不要看其他任何地方。”


    喚蘅稍作停留,然後數道:“三、二、一。”


    眼前終於寧靜下來,確實置身於墓群裏。葉輕飄再不敢去看別處,眼角的餘光告訴她,剛剛“宿掩”裏有人也跟她一樣迷失了。


    她不敢再嚐試去胡思亂想,一發現立馬狠狠把自己從跑偏的思想中拉回來。


    “緊跟我,不要進任何一個九宮格。那些都是幻象,它們會把你帶入別的空間。”


    喚蘅聲音剛落,葉輕飄就瞟到並排的人中最邊上那個一腳剛踏進九宮格就被一個墓碑給吸了進去。


    “別管他!”葉輕飄剛欲伸手,就被喚蘅大聲嗬斥回來。其實這個時候即便她伸手,也什麽都幫不了那個人。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墓地裏不是隻有恐懼,還有誘惑。


    每經過一個九宮格都感覺那裏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自己,心裏莫名地對它生出一種好奇。


    葉輕飄花了很大的氣力來讓自己更加專注,滿頭大汗不說,拳頭都握得快痙攣了,不經意間抬頭時卻看到喚蘅照樣四處探尋。


    她陡然明白:真正的專注不需要這麽用勁,有控製地保有好奇心更重要。於是葉輕飄嚐試慢慢放鬆,旁觀那些莫名牽引自己的九宮格,並從內心去打招呼,聳個眉眨個眼說“嗯,挺好的!”。


    果然,有很大的收效。


    “喚蘅!”


    如果不是因為這時候自己找到新的方法放鬆很多,葉輕飄會以為自己看岔眼了:喚蘅正往身邊的一個九宮格內側身。哪有多餘考慮的時間,她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她。


    “走了那麽久,看來你並沒有被迷失心智!”喚蘅一貫的目空一切,不過這時候眼裏對葉輕飄少了那麽些蔑視。


    “你……”葉輕飄知道她心高氣傲,所以把“你就要被迷失心智了”的後麵部分完全省去了。


    “這一個是真的。”喚蘅說完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扭過身子徑直走進去。


    “哈?”葉輕飄囧得,但是立馬去觀察這個不是幻象的九宮格時,發現它和別的並無特殊的區別,不過倒是能看到喚蘅是自己走進去的,並不像剛才那個“宿掩”是被吸進去的。


    還有一點,踏入這個九宮格後,頂上的東西完全沒有了,隻是一片夜幕。葉輕飄試著退後一步再抬頭看向頭頂,嚇得趕緊又縮了回來。


    “如果我走錯了,被外麵那些九宮格吸進去會怎麽樣?”葉輕飄試著問喚蘅。


    “會到別的我也不知道的空間去,但是能像剛剛那樣在頭頂上看到你。”


    “噢!”葉輕飄就沒有指望她會回答,所以回答到這裏她已經很滿足了。


    說話間,喚蘅突然停住了。葉輕飄進來後就一直在暗自總結其中的規律,此時應該是處於這個九宮格最中間也就是第二排的中間那座墓前。


    在葉輕飄看來這個墓除了位置的特別,和別的墓甚至和外麵那些幻象裏九宮格的墓毫無區別,就連碑文看上去也一樣普通。


    氣惱的是葉輕飄看不懂那些碑文上的奇怪符號是什麽意思,反正現在活生生一個睜眼瞎,有些想念寸言還有卷堆,或許他們倆知道。


    “我需要你的血。”喚蘅湊近了那個墓碑。


    “啊?”


    葉輕飄好像還沒聽懂,手就被一把抓了過去,還沒搞懂自己怎麽沒反抗就感覺右手食指一陣生疼過後又是一陣擠壓的刺疼。


    “哇……”後知後覺的葉輕飄剛張嘴大叫,手就被扔了回來,所以後半句叫喚被生生給憋了回去。因為她看到自己的血還在順著碑上那些奇怪的符號往下流淌的時候,喚蘅一刀割破自己的食指,用中指和拇指一擠,幾滴血也順著那些符號一路彎彎拐拐很快追上自己的血,到那個符號的最後一筆上如同進入旋窩一般,旋轉幾下沒了蹤影。再察看那些符號上,哪還有什麽血的痕跡。


    “你果然是葉蘆栩的女兒!”喚蘅重重地扭過頭來看著葉輕飄,嚴肅得讓人心生畏懼。


    “我,我……”葉輕飄第一次感覺到秘密被別人當場揭破原來是這種感覺——猶如漂亮外衣的裏麵穿了一件不適合見人的裏襯,卻恰好被別人看見。


    事後葉輕飄想當時就應該臉皮厚些打個馬虎眼過去,怎麽就被她用那種眼神看得如芒刺在背了。


    隨著喚蘅那可怕的眼神撤離,墓碑上傳來“嘎吱吱”的聲音。接著一道口子打開了,裏麵燈火通明,一道樓梯直通看不穿的底下。


    “原來你是叫我一道來開這扇門的。”不知怎麽的,想到這裏葉輕飄就脫口而出了。


    “你高看自己了!沒有你,最多我下去後多避開幾道機關而已。”喚蘅頭都不回就往裏麵走去。


    “能跟我多說一點嗎?”葉輕飄站在門口忽而不動了,喚蘅也轉身看向她。


    “我什麽都不知道就一路跟你到這兒了,自己卻什麽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這種感覺很不好!”葉輕飄抱住胳膊就那麽堵住門,後麵的“宿掩”一個也進不來。


    “不過就是多知道你一點秘密,這點虧都不願意吃了?”


    喚蘅說到這裏居然抿嘴笑了:“說吧,想知道什麽,不要太多,你要知道子時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本來也不稀罕多知道!”葉輕飄聳了一下眉毛:“這個墓碑和血的事,還有為什麽要我進來?”


    “要你進來,一是進一步確認你和葉家的關係;二是你需要一個機會去為常集做點什麽,從這一層來說你欠我個人情。關於墓碑,既然葉家先祖和嫋幽共同建造了整個墓地機關群,那麽這個墓地裏就會有很多你我兩家共同的地方。這個墓碑上如果隻有你或者我的血門都會開。隻不過那樣的話,一旦從這道門進到裏麵就會啟動所有的防禦裝置,可是你我的血都有的話就不會。不知這個回答算不算全麵?”喚蘅的聲音嫋嫋娜娜,甚是動聽。


    “那走吧!”葉輕飄下巴往前一揚拔腿就走。


    喚蘅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往上翹,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好奇妙。


    燈火通明,這些光源自墓室中牆壁上的石頭,倒也不是整個牆壁都是,而是間隔一段距離就有那麽一塊自然發光的石頭。


    “別動!”從刀身上反射過來的光直逼眼睛,脖頸處冰涼的刀鍔緊緊頂在頸間要害處。


    葉輕飄第一次被人用刀架著,而且這個人真的是在意料之外,這樣的場景也是真的很難想象。


    葉輕飄被生拽著從樓梯上下來,也就隻差那麽一步就下到主墓室了,沒想到……


    喚蘅示意“宿掩”通通往後靠,直到葉輕飄被茱萸用刀架到最中央,這時才從周圍的棺材旁陸續站起一些人。


    葉輕飄試著用最小的力去與刀對抗,以便不傷到自己又能環顧全場。很是出乎意料,她能想到的人都在了,除了她自己此行的關鍵人物。


    “織織呢?”葉輕飄找到常集所站的位置急迫地問道。


    見葉輕飄被刀架著脖子,常集一著急往前走了兩步,但被鳳尾一把抓住肩膀製止了。


    “她在外麵,以桑榆的規矩,我恐怕她進來治好了現在的病卻也沒有命回去。估計現在她和我的手下一並都被茱萸關起來了。”


    “總算是有一個好消息了。”少一個需要救的,葉輕飄頓時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


    “進來這麽久還沒有達到目的麽?看來你也就這點本事!”喚蘅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陰狠起來。


    被這麽一說,茱萸恨恨地咬緊牙逼視著常集:“按時間來算,那時你在位,袁碎和方梧是你下葬的,為何我們從那頭一直找到這頭都沒有結果?你再跟我們打馬虎眼,我先殺了她。”茱萸說著把葉輕飄往前搡了一把,可沒想葉輕飄腳下沒留意就勢往前一靠,脖子擦在了刀刃上。


    “嘶!”不管是葉輕飄還是茱萸都沒有想到。


    當葉輕飄感覺到疼,當茱萸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一道殷虹,兩人目光在這個墓裏第一次撞到了一起。


    兩人都有說不盡的眼底意。


    可就在那一晃神裏,“宿掩”中的一人抬手從袖中揚出一把短劍,人劍合一朝著茱萸後背就刺過來。


    速度之快,讓正對著的七姊妹和鳳尾隻能目瞪口呆,那一劍早已過來。


    茱萸隻感覺握劍的手被一把反扣脈門,一陣酥麻,刀已“哐當”掉地。葉輕飄就勢翻飛過去揮腳直蹬那“宿掩”握劍的手腕。


    當“宿掩”一個滑步到達茱萸身後時,才反應過來劍已不在手,立馬屈身一腳橫向掃至茱萸下盤。


    依然背對著的茱萸尚且不知身後情況,一腳剛落地的葉輕飄翻身一把摁住他的肩膀,雙腳揮至半空把一心攻擊茱萸隻為救葉輕飄的“宿掩”狠狠踹了回去。


    情急之下的茱萸以為葉輕飄即將從自己手中逃脫,腳下迅速交叉換位反轉身體一把扣住了葉輕飄的頸間動脈。用盡全力對付“宿掩”的葉輕飄尚未落地就被一把抓住脖子,險些沒被擰斷。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隻茱萸,其餘的人都替葉輕飄捏了一把汗。


    “你敢再傷她分毫,我必連地皮一塊端了你母親的墳!”


    大家都還沒回過神來,喚蘅腳下一揮一塊大石順著地麵剛好滑到葉輕飄腳下,讓她有了力的支點,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救了她一條小命。


    茱萸看著喚蘅快瞪出來的眼珠子清醒過來,這才看到地上被踹飛的那個“宿掩”。一時間理順了事情的原委,他手裏有些微抖,稍稍鬆了些勁兒。


    葉輕飄雙手扶住他的手掙紮著,一通咳嗽下來,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茱萸沒有看她,臉上難以掩蓋的痛苦表情很快把他逼得麵目猙獰。


    他鬆開手指,繞過葉輕飄的頭用胳膊挽住了她的脖頸:“帶我去方梧和袁碎的墳墓!”他聲音嘶啞著朝常集低吼。


    “每六十年一次的招靈過後桑榆墓地從內到外都會自動重新排列過位置,沒有人知道它重新排列的路數。”可以看得出常集是真的不知道。


    “啊……!”茱萸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汗珠大顆大顆從他的每個毛孔裏往外湧。


    “我帶你去。”正當全場都被他喊叫聲裏的絕望和癲狂驚到時,喚蘅平靜地說道。


    “你怎麽知道?”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蠢到繞了千山萬水,事情的結果還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喚蘅慵懶地抻了一下眼皮,滿眼的瞧不上他。


    “不要跟我耍花招,為了這個目的繞過什麽山水,付出什麽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


    喚蘅最後看了一眼葉輕飄折身朝裏走去,她身後緊挨了鳳尾和被押著的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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