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頭一晚大家都睡得晚,且剛睡著就聽見卷堆房間傳來鬼哭狼嚎的慘叫,大家都豎著耳朵觀察了一會兒,隻聽那聲音過後再無動靜,於是都安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迎著秋日裏的暖陽,大家都異常有默契地同時扭擺著身體出現在院子裏。


    “睡得可好啊,啊……哇哇……”幾人甚有默契地同時打著哈欠。


    “挺好的,啊,哈哈,哈哈。”再次異口同聲,隻不過“哈哈”得甚是敷衍。


    剛互相問候完,外麵就傳來一陣強勁有力又不失禮數的敲門聲。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均詫異:才入住這裏一夜就有人拜訪?


    開門這種事情當然一般都是更雲去做的,其他幾人不免抓緊時間摳摳眼屎,攏攏頭發,理理衣服。


    然而更雲打開大門後首先映入大家眼簾的是一個百合色的背影,長長的大辮子在頭發梢上綁了一根紅色頭繩,就著門外撲簌簌飄著的黃色樹葉、門邊開到最盛的荼蘼花,如同畫一般。


    聽到背後開門的聲音,那背影悠悠轉過來……尚扶著門板的更雲,外加身後的幾人一下子全愣了神。


    這樣的感覺如同照射到這秋日清晨裏的第一束光,呼吸到推窗後的第一口新鮮空氣,迎麵撲來的這一天當中的第一縷微風!


    寸言很快從這種主觀感覺中回過神來,事實上在女子轉過身來的最先他就留意到她懷中還有一人,但因隔著一段距離又看不清。


    眼看著身邊的卷堆捂著嘴,一雙三角眼都忘記要眨了,正一步步朝前挪著,正要叫住他切莫不清楚狀況就隨意行動,那頭的門早已“咣當”一聲被更雲關回去了。


    這樣的突如其來使得卷堆急了,但迎麵急衝衝跑來的更雲立馬壓低聲音急迫地說道:“喂喂,我們好像都還沒洗臉吧,快,走走走!”說著就張開手把大家往裏麵趕,當然他自己也是。


    “且慢,各位。”寸言和更雲同時聽到背後有微弱風起的聲音,隨即就有人這樣說道。


    大家一扭頭發現那女子已越牆進來,此刻就立在他們身後。


    也不管這院子裏的人是不是被驚嚇到,那女子把幾人打量一番,徑直走到寸言麵前把懷中的人遞給他。


    因那人臉一直朝女子懷中靠著,現在湊近了大家才看清:竟是葉輕飄。


    幾人相互清點身邊的人,睡得太過朦朧,都沒有發現葉輕飄不在。


    看她現在竟是在別人懷中,也不知是睡著還是有其他嚴重的,大家一陣緊張,更雲立即朝寸言這裏圍過來。


    “沒事,她隻是喝醉了。”寸言剛接過葉輕飄,她就在他懷中輕輕動了一下脖子,嘴唇還上下嗒了兩下,繼續香甜地睡著。


    “醉了?”這真是奇談,過得了葉藏館那種海藏天下名酒的地方,卻在這裏醉了,大家怎能不驚奇。


    “很想留她睡我那兒,又恐你們擔心,不得已把她送回來。她可是喝了我好幾壇窖藏的好酒,這一覺恐怕要睡好幾天,勞煩各位照顧!”


    女子稍欠身拱手作揖後,手指微彎,就如同磁鐵般從袖中反手轉出一把折扇,隻展開一半輕輕搖著轉身欲離去,寸言剛想問什麽,她卻先回頭:“等她醒了,請告訴她我叫垣頃。”


    “什麽,她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就跟你喝了一夜酒?”更雲哪還管眼前的是不是美人,既是質問又有些責備葉輕飄。


    倒是寸言,本來到嘴邊的話卻因她這一句又吞了回去。


    垣頃也不多言,折扇一掃門自打開,在她拂袖背手時手指間還轉動著那把折扇。待她離開後,門又關上了。


    葉輕飄這一睡就睡了兩天兩夜,這可愁煞了更雲,進進出出不知跑了多少趟,硬拉著卷堆左一次右一次來給她診脈,生怕她醉死過去還不知道。


    對於喝酒,大家都沒啥經驗,所以不知道可以怎樣幫她。卷堆在書中查到薑絲小魚湯解酒效果極佳,於是又守著熬製魚湯。


    寸言雖不言語,但知道蘇桂貪睡,也是白天晚上熬著,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又溜去看看,果然蘇桂的意誌力敵不過瞌睡,十次去有八次都在夢裏。


    於是大家發誓,隻要葉輕飄醒來一定要痛扁她。


    就在第三天早晨,寸言第一個踏進葉輕飄和蘇桂的房間,卻發現蘇桂依然睡得如同死豬,葉輕飄的床上空空如也。


    他迅速查看整個屋子,種種跡象表明她應該是酒醒後自己出去了,再分析自來到半城之後的所有事情——沒有什麽仇家!


    雖說半城是個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地方,但葉輕飄還是個小姑娘,且到這裏之後大家都還不曾四處露過麵,所以往壞的方麵想幾乎是沒有必要。


    即便如此,寸言還是把大家都叫起來,挨個核實,確實沒有任何人知曉葉輕飄醒來的事情,就更談不上她跟誰打過招呼之後再出去了。


    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


    縱然有把握她是自己出去的,但為保險起見,大家還是決定留下寸言在家等,其他人出去四處轉轉看能否接應到她。


    都以為這是萬無一失的做法了,然而到了傍晚時分,所有人都陸續回來了,可沒有一個人帶著葉輕飄回來。人人累得都快趴下,半城也基本上逛了個遍,但一無所獲。


    眼看太陽已經下山,半城換上了另一種麵目,大家的累全被焦慮覆蓋,一時間也不知從哪裏繼續。


    也不能排除她要晚回的可能,但是誰也不敢有僥幸的心理。


    這是一個“請自便”的地方,什麽都是憑江湖道義來維持秩序,但若真是出了問題,找誰哭爹喊娘去呢!


    大家商議後決定換寸言出去找,那三人留下來等。


    燈火輝煌的半城大街……


    這才是入住的第四天,似乎大家就都已適應得很好,一年時間仿佛都嫌太短。


    這裏主張的就是行樂無極限,這樣的氣氛任誰恐怕都會把持不住,盡情放縱。


    歌舞雜技那是一般表演,也是最不受歡迎的。聽書評戲那是雅一些的玩法,但這也僅僅是作為那些男女之間牽線搭橋的一種路子罷了。


    各色色子、猜拳、猜雙單、棋牌,下賭賭群毆、獨鬥等是最爆滿的。男人們都帶著女伴來,有些賭輸了之後,身邊的女人立馬就放開手去跟了別的男人那也是隨時在上演的事情。


    也有的男人牽著個女人進去,等轉到一半就發現在角落裏對著嘴或是脖子啃咬半天甚至就要脫衣服的竟是別人,或相互依偎唇齒廝磨半晌的還是個男人。


    也有一些可以上去隨便唱唱跳跳的地方,更少不了吃吃喝喝的場所。


    寸言進進出出於各種場合,沒一個地方有葉輕飄的蹤影,更雲他們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站在讓人眩暈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中,寸言出門的時候內心還被怒火填滿著,一路上還想著要怎樣教訓她才能讓她改掉這種任意胡來的壞毛病,現在隻想著若是找到她了,那就不罵了,但生氣是一定要的,或者就來個一句話不說,幾天不理她。


    夜已深,半城的喧囂達到了頹靡的地步,燈火輝煌的大街色彩斑斕得讓人眼花繚亂,酒香肉香脂粉香充斥到每一個角落。


    當然還有那被燈光映成彩色的荼蘼花,每一瓣都死命地往外抻著,仿佛要把所有生命都綻放在這一刻。


    但凡有一點點陰影的地方,總有些摟摟抱抱交纏不休的男男、男女或是女女,這入夜之後更甚,遠遠近近傳來的野貓聲也讓人覺得撕心裂肺、淒慘得讓人毛骨悚然。


    寸言自小就被父親丟在後山裏獨自靜坐,父親說倘若要掌管掣蕩,那麽需要時時刻刻把自己置身事外,隻有以旁觀的姿態才能看得更清醒、判斷得更客觀、決斷得更精準。


    所以在這樣的環境裏,寸言尚能自如地控製自己的心性。可葉輕飄還是一個且在成長的姑娘家,實在不宜讓她置身這汙濁的環境中,何況現在滿大街都不乏還在隻身一人尋找伴侶的醉漢……


    寸言不敢繼續想象,有一種恐慌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那些本還可以聽聽看看後自動屏蔽的身影和聲音霎時間讓他覺得可憎和惡心,再想想葉輕飄她還是一棵正茁壯成長的嫩苗——


    他盡量讓自己平複下來,內心裏想著隻要她現在平安地出現或者回去,那麽一定一句話都不說她,也不跟她置氣,更不會給她甩臉子。


    他更加快速地在大街上四處搜尋,甚至也仔細去打探那些陰影底下的人群,然而無果。


    每在人堆裏排除一次他心裏就輕鬆一點,但也更加迷惘一些。有些自責,白天大意了才會把事情放縱到這個時候。


    在這種人人都欲成群結隊的大街上,寸言正找得心急火燎的時候,迎麵走來……不,確切地說應該是晃來一個人,更讓他的心往下掉了一層。


    麵前晃晃悠悠,衣袂隨風,邊走邊舉著一壺酒仰頭灌的正是前幾日送醉醺醺的葉輕飄回家的垣頃。


    她起初見到寸言也隻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隨後如同不認識那般繼續仰頭直接往脖嗓子中灌著酒擦肩而過。


    若不是因為葉輕飄,寸言也會一樣就路過了。可是,本來抱有一絲僥幸,以為葉輕飄會跟她一起出去,畢竟在這裏她隻有她這麽一個熟人,現在垣頃卻一個人遊蕩在這大街,自然那一重希望破滅了。


    “姑娘,今日可曾見到我家飄飄。”寸言及時叫住她。


    那垣頃又跌跌撞撞了幾步方才停下回頭:“並不曾,怎麽,飄飄姑娘不見了麽?”


    “是的,她今早不見了,現在仍不知她是酒醒了自己出去還是……”寸言有些無助地看著她。不知為什麽,在這個人麵前他可以不那麽繃著,露出些許焦慮。


    “別擔心,雖說半城是個驕奢淫逸的地方,但每個人的放縱都基於他本身就是個非常自律的人。如果一切都無度,那麽這裏恐怕會成為這世上最該被鏟除的角落,又怎麽談得上被人們爭先奉為一輩子最該到的地方。飄飄姑娘恐怕是自己出去的,你不妨回去等!”垣頃拖著兩隻沉重的眼皮原地搖晃著,說完又欲離去。


    垣頃的話多多少少讓寸言心安些,心剛空出一些立馬又想到這滿大街淫靡放縱的男女……而她卻隻身一人遊離在這樣的大街。


    或許是她剛剛才幫著分析過葉輕飄的事情,所以寸言覺得彼此間並沒有那麽疏遠,於是又問道:“姑娘既不和這滿大街的人一個樣,那麽為何還要來這裏?”


    垣頃再次停住,回頭看著寸言,盯到寸言都反思自己是不是問得有些唐突欲自找沒趣地離開時,她卻說道:“有個人說我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所以我是來撞南牆的!”


    她說完自顧自地聳了一下眉眼,仰頭灌了一滿口酒,搖晃著往前走去。


    “姑娘,你一個人……”


    寸言話還沒說完,隻見垣頃沒回頭卻一手舉起酒壇子朝他做了一個“幹”的手勢,搖搖晃晃淹沒在各色的燈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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