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了考慮垣頃是怎樣做到在水中發聲的,因為就在同一刻,那魚已經一口咬住寸言的衣擺,雖說沒把兩人拖回去,但在它憤怒一甩的時候兩人的方向已經被改變。


    在這短暫的方向偏移裏,那魚再次甩頭想把兩人直接拋到口中,也就是在拋起的過程中寸言成功掙脫。兩人就這樣被向上甩出水麵。


    盡管眼前屍陳水麵的一幕把人駭慘了,但沒有多餘的想象和喘息時間,兩人迅速改變現在的方向往旁劃水。


    就在兩人以為那魚還在緊跟其後而拚命撲水的時候,後麵傳來一聲久不停息的嘶吼——


    這一聲,時間長到葉輕飄和寸言發現身後已沒有追擊者,長到他們停下來佇立在水中看著那魚尾巴朝下頭衝天立在一片同伴的屍體中間。


    那魚的一聲嘶鳴猶如很長的一陣笛聲,也或許是回音時間比較長。岸上、水中皆有人定住,驚恐地看著它。


    這時候葉輕飄和寸言才看清,身邊的水哪還是茫茫水,分明是一江血水。


    江麵上一條千嶂抱緊挨著一條千嶂抱,每一條都血肉模糊,折斷的骨頭穿過皮肉高高地翹向天空。滿目都是黑色的脊背、撞爛的肚皮。


    江岸上的某個地方早已被血染成一片楓紅,就是在江中遠遠看過去也甚是紮眼。


    雨後的半城沒有泥土的味道,沒有草木的芳香,充滿口鼻的是血的腥甜。


    “寸言。”拉著寸言手的葉輕飄突然鬆開,轉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她濕漉漉的額頭貼著他的胸口,他感覺到她渾身的顫抖。


    “寸言。”葉輕飄從他胸前仰起頭,眼中兩行淚汩汩順臉流下,神色間滿是恐懼和慌張:“寸言,我們是不是錯了?”


    寸言伸手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可很快又湧出新的,她滿眶都是淚水在打轉的眼睛盯著他的:“或許二十幾年前它們隻是出來玩不小心迷路的孩子,或許它們隻是任性了些,才闖下大禍。它們以前生活在石頭裏,都是眼前有什麽經過就吃什麽,或許沒有誰告訴過它們不可以殘忍地去吃人!”


    葉輕飄說完,臉上淚已成河,有東西淌過他的手掌,一片溫熱……寸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勺讓她再次靠到自己胸前,環過手去摟緊了她。


    這已經是千嶂抱的第三聲嘶鳴,但不同的是在這嘶鳴裏夾雜著並不比這聲音小的尖叫聲。


    葉輕飄離開寸言的懷抱,看到江中的人和岸上的人都以一副極為恐懼、驚悚的目光朝他倆這邊以各種誇張的姿勢盯著。


    很快兩人就發現人們並不是在看他們。


    魚的長嘶還在繼續,但那已不再是焦點。就在兩人的身後,半城的正位置所在,兩人轉身的一刹看到了驚世駭俗的一幕……


    那一幕足以席卷一個人心中的陽光、摧毀一個人對所有事情的原有認知。


    水中不比陸上,葉輕飄忽地就往水中墜去,寸言一把抱住她,她心口才狠狠地起伏了一下,喚回心跳。


    寸言試圖去抓住她的手臂,但似乎沒有辦法,它總會自然地往下垂,她全身顫抖著,圓張的嘴一直還在維持原狀。她目不轉睛地把眼皮撐到最大,嘴唇瑟瑟抖著,眼珠子都在顫抖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害怕又挪不開眼。


    桑榆城發生的事情,寸言還曆曆在目。他深知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場景,但無奈自己也是在她往水中沉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幕,暫時誰都不會發現江中的水已經下沉了很多。就在水退後的半城下麵多出了一層,而那讓人魂飛魄散的畫麵就是……


    就是那一層的每一個房子門口都掛了幾具屍體,不,不能說是屍體,因為他們並未腐爛。但,也是屍體,因為吊死的人的所有特征他們都具備。


    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吊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婦孺,每一個人的雙腳腳踝都被一根紅綢綁在了一起,每一雙腳踝下都掛了一包東西,看上去分量不輕。那包東西也一樣用紅綢拴住掛在腳上,垂在下麵晃晃悠悠。


    整整一層的屍體,如同風中失聲的風鈴,垂頭喪氣、隨風搖蕩。


    “浦晨……”


    伴隨著一聲呼喚,江中有撲打水的聲音。葉輕飄早已被寸言轉過來摟在懷中,現在聽到江上有動靜,兩人都朝那個方向望去,隻見曳心瘋狂在水中撲騰著朝那個方向巴不得一步就邁到,而他隻要跨過去就能跨到過去力挽狂瀾!


    那滿臉的無法相信和心碎,讓他布滿急迫的臉幾乎變得猙獰,他在水中拚命拍打著水卻無法前進一絲一毫,原地像溺水者那般掙紮的樣子讓他看上去狼狽極了,那並未流淚卻看上去像淚腺枯竭的雙眼眼珠子如同兩顆泥球。


    一個從來沒有過誇張表情的人五官已經扭曲到讓人害怕!


    一個舞姿優雅,連一舉手一投足都十分在意的人此刻卻如同灰頭土臉的落水狗!


    當千嶂抱的第三聲哀鳴落下,那順眼而下的淚痕已風幹成一道轍。是的,嘶鳴中它流了兩滴淚,一滴裝了半城“消失的那一層”,也就是所謂的“乾坤別是”。另一滴就是這道轍。


    吾之痛,汝受之,方懂!千嶂抱似乎也有了邪魅的表情,它突然雙目一轉掉頭像一把被投出的飛刀衝著曳心飆過去。


    誰都沒有防備,天地間頓時無聲、頓時黑白……


    “轟”的一聲把大家驚回眼前。那聲音如同天塌了一塊恰好砸進水中。


    曳心依然失魂落魄,在離他十數丈遠的地方大家看到水花衝天,那條千嶂抱似乎一頭栽在什麽東西上兩個一並沉入了水中。


    人們的眼睛尚未眨過,在那個砸下去的地方的不遠處同時鑽出了那條千嶂抱和垣頃。


    這還得了!


    葉輕飄甩開寸言就朝著那魚踏水而去,接著就是寸言、更雲……


    江上立馬掀起一番與魚的戰鬥,半城的茫茫水再次陷入狂風驟雨。


    獵魚的激戰剛剛展開……一聲哨響,江水中心突然淡淡升起一陣清越的笛音。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那吊滿屍體的城邊一片相互間挨得很近的船朝著這邊駛來。


    空無一人的船上,船櫓激起水花片片。


    “嘎吱吱”的船櫓聲、“嘩啦啦”的水花聲都是那麽活潑生動,然而那笛音卻驟然轉調換成一片女人的呼喚聲,淒淒哀哀帶來陰風陣陣。


    天上的雲再次匯成烏黑的厚重,把整個天空壓得很低,似乎就扣在人們頭頂。


    秋風秋雨兮,念你仍不歸……


    江岸上所有人開始腿如篩抖、行若僵屍。喊?還沒有反應到那麽快!逃?那是喪失的本能!


    沒有人聽到那笛聲是何時開始,沒有人注意到那船從哪裏駛出。


    “母親……”


    “阿離……”


    “小五……”


    “倭瓜……”


    江上開始不斷有人激動顫抖地喊著這些名字,大家都還沒有查看是誰,就有人已經朝著那片船鳧水而去。


    是衛隊。


    半城兒郎多是深諳水性的漢子,然而在朝船遊去的這一條短短水路上卻跌宕難行,多少人不停地踉蹌吞水、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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