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鋪陳在大地上,輕蓋在滿地的屍體上,渲染出一種怪異的顏色。


    一小群人的身影在這微弱的光中被拉得很長。他們一具具屍體翻找著,高高低低的啜泣連綿成風吹雜草的濤浪聲。


    更雲大口大口地喘氣也平息不了他胸口的劇烈起伏。


    幾乎所有屍體都找了一遍,沒有見到籬釀。他停下來與六四對視著,他不知道是要先去夕良地找葉輕飄還是直接去救籬釀。


    “救籬釀。”六四告訴他。


    更雲聽完轉身就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六四叫住了更雲。


    “你留下等飄飄,我去。”


    六四一具具看過去這滿地的屍體,他們大多是些老弱病殘。大約幾個時辰前,六四告訴更雲籬釀說那兩個孩子十有八九都是掣蕩的人,恐羌泥大禍當頭,她早已在葉輕飄他們回來的第二天就開始悄悄轉移羌泥的百姓。縱使羌泥實在是沒有多少百姓,但轉移也著實不易。


    傍晚時分籬釀跟六四一起回來,讓她帶著這一批百姓撤走,最後一批屬於撤離起來很是不容易的就先被安排藏起來,因為據她推測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籬釀說掣蕩的人無非就是來找她算賬,所以她帶著她原來的那一批手下留下來,隻要老百姓們藏好了,那麽就不會有事。


    而這滿地的屍體基本上就已經告訴六四發生了什麽。事實上他們也是在轉移途中,百姓們實在是都要回來,而六四和更雲本來就是不想走的,所以這最後一批人才都又折返回來。


    羌泥所在之地進去難,是因為在原舊址的萬千廢墟中有一處是幻境,表麵上的幻境,實則是通往新羌泥的通道。


    新的羌泥處於上窄下寬的峽穀地帶,破月深知掣蕩幾乎不屑於幻境的研究和使用,所以當初葉蘆栩便教了她這麽一招。


    出得羌泥,策馬揚鞭。


    星月兼程,更雲和六四的馬渾身上下都被抽滿血印子,一整夜加之一整個早上,兩匹馬還活著已經算是奇跡,可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它們沒有累死也會被抽死的。


    荒原上正午的太陽幾乎是將人架起來炙烤,望眼欲穿、心急如焚,絕望處的鍥而不舍,前方終於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群小黑點。


    兩人大喜,心頭的速度快於實際萬倍,所以無論如何都覺太慢。更雲的一鞭子還沒抽實呢,胯下一空,他的馬在飛奔中猛烈地朝前翻滾出去,尚且還在翻滾中那馬就已經斷了氣。


    隨著馬的抽離騰空而起的更雲並沒有停止下來,他的臉已經繃到扭曲,腳下如同踩了輪子,早已濕透的衣衫裹出他全身一塊一塊的線條。


    他整個人都跑出虛影來了,從來不知道自己爆發起來竟連自己都害怕,可他更害怕自己不夠快,盡管他渾身的汗珠已經甩到並肩並迅速被超過的六四的臉上。


    噫啊——


    就在已經追到那群人的後麵的時候,更雲幾乎是全身氣力都灌到頭頂,整個人淩空而起腳步在虛空中飛快地虛踩直到踏上那些人的頭頂。


    休堤的士兵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個個驚慌失措、戰戰兢兢舉著兵刃朝著頭頂上慌亂成一片的時候更雲已經踏著人頭落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意外出現的狀況逼停了休堤的隊伍,被突然勒住韁繩的馬仰頭蹬著兩隻蹄子嘶鳴著。


    更雲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葉輕飄,他心頭一震,這是萬萬沒想到的。緊接著他目光一落,一眼就看到了曝在烈日下馬車拉著的籬釀的屍身。


    天塌下來了。


    更雲感覺自己渾身發軟,他有就地倒下然後人事不知的衝動。


    可是葉輕飄還在那裏。


    “更雲”


    一個聲音在呼喚著。


    更雲強行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用意誌力喚醒正與理智對抗的疲乏崩潰的全身神經,眼前逐漸明朗起來,他看到寸言就在葉輕飄隔壁的馬上。


    實際上是寸言騎著一匹馬牽著一匹馬,被牽著的那匹馬拉的馬車上躺著籬釀,坐著葉輕飄。


    乍一見到寸言,更雲心頭剛有一絲放鬆後的委屈,但他立即從這陣仗中發現了不對勁,他一眼看到了另一匹馬上的昭棗。再從隊伍首領與他們倆的位置,他很容易就判斷出他們的關係不簡單。


    “你們認識?”他血紅著眼睛,壓製住憤恨得顫抖的聲音一字一句問道。


    “我……”寸言痛苦得腦子都鈍了。


    “直接回答。”


    “是。”


    “你利用了她?”這句話說出口,更雲發現自己心如刀割,他看著一旁癡癡呆呆的葉輕飄,那是自己下了多大決心才拱手讓出去的人。


    “我……更雲……”


    “那麽就用命來贖罪!”


    更雲話一出口,腹部一卷,雙腿一提,整個人縮成一個點,風馳電掣般紮到隊伍中。


    人人以為他的目標是寸言,然而當最先反應過來的休堤發現時,掛在他馬上的破月槍已經被更雲奪去。


    休堤哪肯罷休,雙腳一踮馬鐙梭子般咻地從馬上飆出,休堤鏈一揚直擊破月槍。


    他的目標在槍不在人,起碼第一步是這樣打算的,所以他原本是想用鏈纏住槍。


    不想,更雲朝前下壓平上半身,一手支住破月槍,穩穩紮在地上,待休堤鏈剛好纏住槍頭而休提來不及做下一步的動作時,他抻直了身體,手上一轉,破月槍槍頭朝下槍身朝上轉了一圈,休堤被迫跟著朝他的方向挪了許多步方才勉強停住。


    更雲不屑地看著眼前的老頭,一手執槍反方向轉回來,休堤鏈被解開。


    “沒想到她竟然教了你!”休堤饒有興致地看著更雲。


    “嫡傳,也是單傳。”更雲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原來這就是休堤鏈,你就是休堤。”


    這是葉輕飄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告訴過你?一個毛頭小子!”休堤也同樣看不上更雲。


    “我天生的使命就是守護她”更雲看了一眼葉輕飄:“所以她有可能會遇見的危險我自然得知道。”


    “那你有這個本事嗎?”


    “像你這種老頭,殺不殺了你都是我的恥辱!”


    “哼……”休堤冷笑一聲,昂起頭顱等待著他說出一個令人新奇的見解。


    “愛是成全,你這種狹隘的老頭自己放棄了,卻把別人的選擇當作背叛。”更雲輕蔑地看著他:“這麽說來你是連道理都不懂的人!”更雲說完,斜掛在臉上的嘴角邪魅地冷笑了一聲,無奈地聳聳肩。


    “哼,何處的小兒,竟口出妄言!”休堤一怒,雙手抓緊休堤鏈朝著更雲的脖子絕塵而來。


    “更雲!”


    隻聽寸言一聲,更雲身子斜向一倒一把抓住馬韁,橫身一個側翻,一腳已經掛在馬鐙上而另一隻腳還沒翻過馬背,但這並不妨礙什麽,黃灰中他已抽鞭策馬駛向荒原的另一個方向。


    然而他以及他的馬剛找到方向,他眼角就瞟到六四和她那匹半死不活猶如散步的馬剛到,他心頭一涼,但飛馳的馬已經拉著葉輕飄和籬釀飛奔出去。


    必須回去救六四。


    見距離已經差不多了,更雲勒住韁繩。他下馬去到馬車上,車上的葉輕飄依然如同傻子。


    她呆頭呆腦甚至都不知道要給籬釀蓋一蓋、遮一遮。


    “飄飄”還不待把氣喘勻他便輕輕拍著她的臉,“飄飄,快醒過來,你得自己趕著馬車帶籬釀走。我必須回去救六四!”


    “飄飄……”更雲的聲音由小變大,搖她的幅度也由小變大,由緩變急,時間似乎過去很久了,他不知道六四在他們手上會變成什麽樣。


    在他質問寸言的時候,寸言給他使了眼色,所以才會上演了一番罵休堤的好戲,那是為了好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讓他有機會把整張馬車劫走。


    休堤的那一擊是由寸言接住了,可這也導致了休堤會防著他,那麽現在六四身邊無一點支援。


    躺在車上的籬釀已經說明了休堤沒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那麽六四……


    更雲急得心都快跳出來了,然而葉輕飄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


    啪——


    更雲心裏比葉輕飄痛百倍,可是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一耳光打完後他趕緊跪到她麵前輕輕捧起那張臉。


    “更雲……”葉輕飄的眼淚汩汩流出來。


    “飄飄,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葉輕飄是有反應了,可她隻是一臉哭相。


    “更雲,籬釀死了,是我害了她……”


    “飄飄,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得帶著籬釀走,我去救六四!”更雲捧著葉輕飄的臉懇求般說道。


    “籬釀死了,更雲……嗯咳咳咳……”葉輕飄絲毫不管更雲說什麽,隻管自顧自地哭。


    “飄飄,別哭別哭……”更雲不停地擦著那流不完也擦不幹淨的眼淚,他快急瘋了:“別哭,飄飄,別哭,我需要你的幫助,飄飄……”


    然而,葉輕飄似乎聽不見他的話,除了哭還是哭。


    “葉輕飄!”更雲一下子立起來,站在馬車上吼道,空曠的荒野上隻有他的聲音。


    葉輕飄停了一聲,然後又開始哭起來。


    更雲看著遠方,他感覺到事情變糟糕了。這樣子還不如她沒清醒過來,那他就可以把她們藏在草叢裏去。可是現在她似清醒又糊塗的,他不敢,他怕找不見她。


    她是他的使命。


    他隻能帶上她折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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