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這樣熟悉,又似乎變了一點。


    馳早站在那裏,穿著簡潔的黑衣,看起來高貴又清冷。一雙漆黑的桃花目,用讓她猜不透的眼神看著她。


    時玥也怔怔地看著他。


    上一次跟他見麵,差不多是一年前了。就是她出事的那段時間。


    那時馳早才從哈佛畢業,入職黑石沒多久。她這邊混亂的情況,使得他不得不又一次放下手頭繁忙的工作,急匆匆從紐約趕回來。


    但那次短暫的見麵並不愉快,一團糟的輿論壓力,讓時玥幾乎要奔潰。


    那次輿論事件的開始,起初是因為前項目出資方愚蠢的操作。


    螢之森的第一個項目投資很多,排場很大,合作的導演簽下了幾位當紅明星,男主角又一次找了林秋冬。


    能簽下當紅流量明星,出資方很得意,還沒開機就對外宣傳。


    可能覺得從前《雲澗》預熱的時候,九天營銷部拿時玥與林秋冬的擦邊新聞上熱搜吸睛效果不錯,於是這次出資方沒打招呼就照搬複製了。


    可這次觀眾卻不買賬。


    時玥是有官宣男友的,這種擦邊緋聞讓兩邊的粉絲都很不爽,營銷團隊趕緊停了。


    可雖及時撤了熱搜,林秋冬龐大的粉絲群卻對時玥路轉黑,在網絡上惡言相向。


    本來這也不是一件特別大的事,畢竟時玥在網絡上名聲一波三折,不是沒見過這種陣場。


    直到網上突然有關於她媽媽的傳聞出來,她才慌了。


    鍾皓猜測,這些是九天那邊做的。


    他們從九天單飛的這波主力美術師,在外自立門戶做精品院線電影,九天必然會全力打壓。而搜刮編造黑帖抹黑競爭對手,向來是九天營銷部常用的手段。


    鍾皓讓她別在意,說那些虛假新聞不會站得住腳,讓她去主頁上發個帖辟謠就行了。


    他並不知道時玥的擔心,也不知道她這個謠根本沒法辟。


    時玥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戰戰兢兢關注事態的發展。


    她希望帖子過一陣就沒了,也希望不要被馳早的家人注意到。他家這兩年在忙著盛匯企業結構調整的事,但願沒功夫去關注網絡上的八卦。


    她這樣希望著,可後續的發展出乎預料的嚴重。


    網絡攻擊愈演愈烈,變本加厲。那些真假參半的家庭隱私被推到八卦新聞頂端供人娛樂,她和她的媽媽從頭到腳遭到全網攻擊。


    事情發酵了半個月,連鍾皓都說,即使是九天,也不可能花這麽大代價去針對她。她畢竟隻是個網紅,又不是流量明星,不值得他們大動幹戈。


    這背後一定另有人操縱。


    雯子吃驚地問:“玥玥你好好想想,究竟是得罪哪位大佬了?是誰下了血本要黑你?!難道是欣妍?恨你之前搶了她的風頭?”


    時玥搖頭。


    相比這個,她從前跟欣妍,或者韓菲菲的摩擦真的隻是小打小鬧。這樣買通輿論去黑她汙蔑她,即使欣妍這種大牌明星也不可能做出來。她有錢炒作自己還來不及。


    胡萱說:“難道是馳早家裏人做的?逼著馳早跟你分手?”


    這個倒是有可能……


    她離開了九天,失去了穩妥的工作,還跟男演員傳緋聞,也許他家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吧,所以用這種方式逼馳早放手,或者逼她自己退出……


    幾天後,馳早從紐約趕回來了。


    “是你家人做的嗎?”時玥一見麵就問他。


    “不是……”


    馳早回答,卻有些遲疑:


    “……我問了他們,他們說不是。”


    看來連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馳早試圖安慰她,卻不肯坦白他家人對此事的態度。她猜到,他家人一定很不滿,在給他施壓。


    “我後麵會慢慢想辦法,這段時間你先什麽都不要做……”


    他說著,卻看到時玥哭了。


    馳早還是第一次見她哭,心疼得要命,連忙抱住她。


    “這樣下去,我們很快就會分手,是不是?”


    她在他懷裏哭著問。


    “不會的……”馳早抱緊了她,


    “永遠都不會的。”


    ……


    永遠都不會的,他那時是這樣說。


    然而幾個月之後,是他主動提出了分開。


    明明心痛得要死,時玥卻還是可以理解他。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自己一敗塗地,卻還是可以理解他。


    無論他怎麽做,她都覺得他做的對。


    他這樣在乎他家族的事業和名譽,分手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他說如果不考慮他家那邊的壓力,她也可以輕鬆很多。


    馳早永遠是理智的。


    既然如此,其他的事就不必多說了。


    什麽情情愛愛,什麽山盟海誓,跟現實比起來太虛幻了。


    爭吵糾纏撕心裂肺也是閑人才有空做的,而螢之森工作室還有那麽多問題在等著她。


    緊巴巴的開支,巨大的貸款壓力,一大堆技術難題……她跟師父必須全力以赴,電影必須一次成功。


    時玥用自己都沒想到的速度收拾好了情緒。她清理了他所有的聯係方式,不給自己徘徊傷感的機會,然後與同事們一起全心投入工作中。


    ……


    馳早當初跟黑石簽的是兩年合同,她以為他至少兩年以後才會回來。沒想到他竟提前回來了。


    不過他現在回來有什麽意思?


    如果當初一畢業就回來,也許他們還不會分手。


    或者就幹脆再晚幾年。


    等她們工作室的電影上映了,等她們的作品在海外獲得成就了,等她的名聲終於好聽一點了,到那時候他再回來,她再見他也不至於這麽失敗。


    而現在,她的狀況沒有比分手時候好多少,依然是個負麵人物,依然一露臉就被人嘲笑,人們一提到她就嗤之以鼻,她的工作室也窘迫到得靠許洛斐的投資才能繼續下去……


    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回來?


    還偏偏出現在這種招商會,看到她如此狼狽的一麵……


    時玥默然地看著他,對於這次重逢,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


    馳早也仔細打量著她。


    她比之前瘦了一些,潔白的臉頰更顯得清麗無比。水光瀲灩的眸子,漆黑茂密的長發,刻在他心頭一般熟悉。


    跟她分手的這一百多天,馳早過得極其煎熬。


    他當初提出分開,是因為擔心他家人再去為難她,是因為心疼他做他的女朋友真的太累了。


    他想的隻是暫時分開,他已經跟黑石談妥,做完手裏的項目就回去。隻要他一回去,就可以站在他前麵保護她。


    他不知道時玥明不明白他的用心,隻知道她分手以後,很快就屏蔽了他所有的聯係方式。


    馳早擔心至極,立即回國找她,卻沒見到。她師父說她回家鄉處理她媽媽那邊的事了。


    他手頭項目緊,沒時間耽擱,隻好又回去。


    馳早坐立難安地想了幾天,最終還是決定先盡快把工作做完,做完了就可以早一點回國。


    他知道時玥在生他的氣,也有足夠的理由生他的氣,但他對他們兩之間的感情是有信心的。


    他相信在他忙項目的這幾個月,她會一邊忙著她的電影,一邊等他回去跟她道歉。


    他是這樣計劃的。隻是萬沒想到,分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收到許洛斐的信息……


    馳早再一次急匆匆回國找她,卻還是沒見到。


    她已經搬走了。


    他問過他師父,可她不想見他……


    馳早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黑石的項目,心急如焚地離開了紐約,回到了他的城市。


    隻要她還在這座城市,他總歸能見到她。


    他查到她工作室報名參加了這次招商活動,所以趕過來,才終於在會場見到了她。


    在來這裏之前,他想象不出這次見麵會是怎樣的情景。


    他很想念她,但也許會忍不住對她發火。


    這些天,他對她有生氣過,氣她這麽決絕地就退出,好像從前那麽迷戀他都是假的。


    也懷疑過,懷疑她為什麽會接受跟許洛斐在一起。他不在的那些時間,他們倆究竟是怎樣發展到了這一步……


    馳早想了很多很多。


    可是在人群中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卻把所有的生氣、所有的懷疑都忘了。


    時玥坐在座位上低頭翻著一遝資料,簡單的白色t恤淺色的牛仔褲,潔白纖細的手指托著腮,柔順的黑發清泉一樣流下去……


    還是他最愛的那個女孩,是他這幾年所有的思念之所在,輕輕一望就勾起無數溫存的回憶。


    隻是,她現在已經不是他女朋友了。


    想到這裏他就難受至極。卻隻能等著,等活動結束才能去找她。


    馳早坐在會場的人群中間,一直心神不定。


    直到胡萱走上台,播放了螢之森的電影宣傳片。


    五分多鍾的宣傳片,卻帶來了十萬分的震撼。


    馳早發現自己這才突然理解了她。


    理解了自己喜歡的是怎麽樣的一個女孩,理解了她當初為什麽要選擇跟著他師父離開九天。


    她終究跟他不一樣。


    她不像他,隻是把電影當成商品看待,隻把在行業裏力纜狂瀾才當作事業的成就。


    她是真正用心做藝術的人。


    她,以及她的團隊是真正熱愛電影製作的人。


    他們把熱愛表達在每一個場景裏,每一幀動畫裏,每一個設計裏……


    而他深愛的這個女孩,就是這個優秀團隊的主心骨。


    這一年她遇到這麽多挫折,卻還能堅持做好她的事業,真的很堅強……


    螢之森的宣傳內容結束了,場麵卻出現了意外。


    馳早沒想到這種大規模的招商活動,她們工作室竟然隻來了她們兩個女生。


    他想起身去幫幫她們,但她們兩人已經處理得很好。


    那個胡萱,他從前沒怎麽注意,今天看到她為時玥跟人吵架,突然對她產生了好感。


    還有時玥,走上台短短幾句就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還順便罵了對她們不懷好意的人,美麗又霸氣。


    她還是那個讓他愛慕的女生,一點都沒變。


    他從來都沒看錯,她一直這樣值得他欽慕。


    ……


    馳早見她們離場,忙跟著出來,卻隔了一部電梯的時間。


    他在大廳裏追上了她,喊住了她,很多話想對她說。


    他想問問她最近好不好,住在哪,公司是不是有資金問題。


    他想告訴她他很想她,每天都在想,每時每刻都在想……


    可是見她看他的眼神沮喪又默然,他突然無言了。


    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並不想見到他。


    心寒。


    她拉黑他屏蔽他,都沒有這樣讓他心寒。


    “……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馳早沉默了一會終於問道。


    時玥遲疑片刻,點了一下頭。


    她身邊的胡萱看了他一眼,對她說:“那我在出口等你。”


    然後便離開了。


    “有事嗎?”


    時玥問他,語氣很冷漠。


    一語問得他更不知該說什麽好。


    隻是難過。


    難過這個從前一見到他就滿眼是笑的女孩,他一見麵就可以擁抱她親吻她……他們為什麽會變現在這樣。


    看到馳早眼神裏痛楚,時玥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分了。


    不過是分手而已,又沒有深仇大恨,為何要讓他這樣難堪。


    一直以來他對她已經夠好了。失敗明明是她自己的事……


    她語氣緩和了一點,問他:


    “你怎麽會來這裏?”


    按照她對他家公司的理解,他並不需要過來參加這種投資會。


    “我來找你。”


    “找我做什麽,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馳早又一次無言了。


    他是真的不擅長談感情。


    她是他女朋友的時候他不擅長,她變成他前女友,他更不擅長。


    馳早隻得把話題轉向她的工作:


    “你們工作室來這裏,是項目遇到資金問題嗎?我可以……”


    “不用。”


    時玥立即打斷他,都沒聽他講完他可以怎麽樣。


    突然想起了他臨走前留給她的一大筆錢……還好分手後已經退給了他。


    “沒別的事了嗎?”時玥問道,


    “沒有的話,那我先走了。”


    她說完想轉身,手卻被他緊緊地拉住了。


    “玥玥……”


    她的心控製不住地酸楚。


    那是她熟悉的修長的手指,有她熟悉的溫度,還有她熟悉的指環……


    她有點鄙視自己,鄙視自己的意誌居然這樣不堪一擊。


    明明是他跟她分手的。


    明明他讓她那麽失望。


    如果他對她冷漠一點,她一定可以更冷漠。可他偏偏是這樣,表現得這麽留戀。


    但她有她尊嚴,就算她現在一敗塗地……


    時玥抽開了手:


    “我們工作室真的沒有資金問題,隻是過來宣傳一下。”


    她接著說:“另外,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有男朋友,所以麻煩你私下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轉身前,最後看到了他眼睛。


    他那雙曾令她愛慕至極的桃花目中,充滿她從未見過的傷痛。


    她突然心疼得像要碎掉。


    明明自己的處境這樣慘,明明被分手的是她,明明……


    居然還是心疼他。


    畢竟是真正喜歡過的人,用盡全力喜歡過的人。


    她轉身走了,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不也擦,不能讓他看出來她哭了。


    不然還能怎樣?


    難道他們還能回去嗎?


    在決定跟許洛斐交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回去了。


    ……


    在跟馳早分手一個月以後,時玥打算搬離他們一起租的那套房子。


    她在房間裏打包東西,聽到了門鈴聲。


    在那麽一瞬間,她多麽希望是馳早。


    她立即跑去打開門,卻見許洛斐靠在門框上。


    許洛斐微笑著看著她:


    “hey,好久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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