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連天是碧落在黃泉的倒影，也是靈界與冥界之間的通道，任何靈界的生者與死者都會在此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跡。
因為生死無限接近，碧連天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待下去的，唯獨一種特殊的花妖，能夠在此地生存，並且適應陰腐的死氣。他們是曼珠沙華所化的花妖，天生擁有妖身，因為是碧連天的使者，也掌握著特殊的冥界力量。
這種力量讓他們在花妖中獨樹一幟，有的強者甚至可以通過力量奪取其他妖族的妖力，即便是時間秘術，也無法對彼岸花妖造成傷害。
他們唯一的弱點是壽命。
由於不受時間限製，無論彼岸花妖的妖力多麽強大，修為如何高深，他們的壽命都隻有一千年整。千年以後，不管多麽強大，都會伴隨著花葉的生長而死亡。
別筵已經大限將至。
別連身為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兩者壽命相差無幾，別筵死了，他也活不長久。
比起掌握碧連天多年，習慣了順應生死的別筵，別連一生流浪，更加不願意接受壽命將盡的現實。盡管傳說任何力量都無法讓彼岸花妖延長哪怕一天的壽命，但他相信隻是還沒有找到正確的出路罷了，他想要成為打破那個傳說的人。
別筵和別筵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碧連天的掌管者，為了擺脫這種宿命，在生命將盡的時候迎娶了別連的母親。
他的母親隻是一個凡人，卻擁有一對罕見的貓眼，這象征了她在妖族極其特殊的地位。因此當時別連的父親遭到了其他妖族的討伐，要不是碧連天的庇佑，恐怕根本沒有他出生的機會。
父親的用意顯而易見，他渴望從女神的後裔身上獲取打破陳規的力量，但至於他究竟是否對那個女人使用了誘騙手段，這個不得而知。
在一切取得結果之前，別連的父親就去世了，那時候別連出生不久，被別筵帶著逃走，並不清楚具體的過去。和別筵說起的時候，也被兄長一語帶過，似乎諱莫如深。
父親迎娶了他的母親莫家後人以後究竟有沒有獲取長生的線索，答案同樣無法知曉。
五百多年前別連從別筵那裏得知這些往事以後，就選擇外出流浪。他希望能夠找到父親生前的線索，更想知道是否還有莫家後人在這世間。
別連屬於半妖半人，妖族的規矩對他來說可有可無，因此……
這是他最初的想法。
***
溟城，碧連天。
白天這條花街難見人影，這種日夜顛倒的感覺讓樨新奇又不安。他當了這麽多年良民，可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光是看到那些門麵招牌就夠讓他臉紅心跳了。
別連看了眼他悄悄握緊的雙手，伸手牽起他：“沒事的，跟著我走就好，別東張西望。”
“嗯。”
樨漫不經心地回應道，恍惚跟著別連走進盡頭的青樓，猛地回過神來：“不是，你把我往哪裏帶啊？”
他眼神裏充滿了“你是不是想把我給賣了”的懷疑，讓別連忍不住啞然。
兩人站在門前大眼瞪小眼，按照別筵吩咐在門口等候的檜綏看不下去了，自行走了出來。
她一眼見到樨的貓眼，心底就深深詫異了，連忙謙卑地躬身施禮，才道：“想必您就是主上提起的樨先生，是這樣——我的主上對您很感興趣，所以特意請少主把您帶來。”
樨怒目看向一人一妖：“還少主？所以，你果然是準備把我賣了！啊不對，是你把我騙了！”
別連覺得自己洗不清了。
“您誤會了！”檜綏連忙辯解道，“少主帶您來並不是做皮肉生意！”
“那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人？”樨指著檜綏道，“你這麽漂亮，不會是書上說的‘花魁’吧？”
“這……我是——”檜綏眼睛一轉，“等一下，為什麽樨先生下意識覺得少主是要賣了您呢？一般兩個年輕少年走進青樓，正常思維不應該是……”
“咦咦？”樨吃驚了，生怕自己暴露馬腳，“啊，我、我就是這個意思嘛！這不是害怕你們聯合起來宰我嘛！萬一把我給賣了，我洗盤子還錢啊？”
“原來如此。”檜綏換上職業微笑，“這個您不必擔心，我們雖然隻是煙柳巷的小小青樓，但還不至於要宰像您這樣的客的道理。既然誤會解除了，那不如請二位移步上房，主人在那等候大駕。”
“這……”
樨發覺左右自己還是被繞了進去，這下子不進去反而不行，隻好硬著頭皮跟著檜綏走進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別連是不是一直在後麵偷笑自己呢？每次他猛一回頭，看到的都是一如既往正經冰冷的臉。
這青樓裏內部布局十分古怪，好好的分割出許多房間，環環相套，以至於樨不清楚這裏的占地麵積到底多大。隻記得跟著檜綏繞來繞去，最後走進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一股甜香從深處飄出，看到檜綏的步履變化，樨猜想大概到地方了。
隻是環顧此處，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還是這個房間本身擁有極大空間，竟然會使陰暗四麵延伸，腳下更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花魁姑娘，不點個燈嗎？這裏怪磕磣的，萬一地上有什麽東西絆上一跤就不好了。”
樨說著低下頭，發現自己走過的地方居然開出了一朵朵深紅的花朵，甜香也轉為腐臭的死氣，讓他的臉色變了變。
“這裏是什麽情況？”他嫌棄地捏著鼻子，對檜綏叫道。
別連皺起眉問：“不舒服？”
“還好，就是有點惡心。”樨搖搖頭，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我想青樓主人不至於要邀請我到這麽倒胃口的地方見麵吧？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就直說，我最討厭彎彎繞繞的。”
這隻是開始，如果這裏就覺得惡心，怎麽去碧連天深處呢？檜綏心想，看了一眼別連，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樨見狀更惱火了，擋住視線道：“別看他！想說什麽就說，看什麽眼色呢？說，你們到底要幹嘛？”
他再一次不肯前行，而別連又不能像對付一般人那樣直接強行帶進去，檜綏更是不敢動手。剛準備再想辦法把人哄進去，隻聽黑暗深處有人笑語：“不要為難他們了，他們也是受我之托，才把您帶來這裏的。”
“你是誰？”
樨大喝道，看起來並沒有因為死氣而變得無精打采，最開始不舒服勁過去，他就適應了這裏，精神狀態比檜綏還好。
“聽著聲音，就知道您是個能折騰的主兒。”那人低笑一聲，在黑暗中顯露身形。
花妖妖媚的麵容足以讓怒氣衝衝的人瞬間折腰，樨看著對方那張臉，也就氣不起來，神態緩和了許多。
別筵注視著樨的貓眼，比起他記憶中後母的雙眸，眼前這對眸子更加純粹剔透，隻是聽說這孩子是秘術傳人，不知道和妖族之間有多少淵源呢？他凝望著樨的臉龐，音容無比柔和恭敬：“首先請您放心，請您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什麽買賣，隻是小連和我說起，您是他的新朋友。我不知道他又和什麽樣的人交上朋友，所以想和你聊聊。”
他對樨微笑著，做出“請”的手勢：“看在舍弟的份上，請跟我來。”
“原來你和別連是兄弟，難怪花魁叫他少主。”樨沒有跟上去，“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就得了，用不著這麽麻煩。”
樨不配合，別筵也不生氣，手一拂掌底增生出一片彼岸花，自行形成座椅的模樣。在對方驚奇的眼神中，他淡淡一笑：“那麽，我們就在這裏說吧。請坐。”
樨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順便摸摸屁股底下的花朵是不是真的。嬌嫩的花瓣與手指接觸，花蕊輕輕騷動他的手心，讓他欣喜地收回手，卻又擔心起這椅子能不能承重。
別筵看了檜綏一眼，檜綏便退了出去。
他轉而對樨道：“小連之前和我說起過您，他說您的眼睛很特別。”
樨有些興趣缺缺，這種話他聽過太多次了，從有記憶以來，就總有人這麽說起。他原以為別連的哥哥會說些有意思的，沒想到一上來又是這種老生常談。
別筵料到他是這個反應，繼續往下說道：“我曾經在另一個女人那裏看到過這樣的眼睛，那是象征著莫家血脈的貓眼，因此常人生不出這般眼睛來。”
樨的神情變了變，可從來沒人說過他的眼睛是哪個家族的傳承象征，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瞼，心說如果別連哥哥說的是真的，那他豈不是莫家的後嗣？不對，那可是女神莫孜靈的後裔啊，他怎麽可能是……
“我知道，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第一反應都會質疑，認為這種不平凡的經曆或者身份不應該出現在自己身上。但是我沒有理由騙您。”別筵說道，猩紅的雙眼緊盯著樨的眼睛，“不知道您對這個家族了解多少？”
樨想在自己腦海裏搜刮一下，可惜什麽都沒有，他對這個家族的幾乎為零。硬要說的話，似乎頊脈裏鵷鶵大仙的分身告訴過他一些信息。
他支吾了一下，回答道：“我記得，女神的神樹被砍了以後，莫家用於繁衍的果實保存到根係，就成了黑市上的頊脈——說到這個身為女神後代也太慘了點兒。還有就是女神的後代都是女孩子，據說因為性……性傳染病的緣故。”
話音一落，別筵和別連都露出迷茫的神色，那可是女神的後代，別說性傳染病了，她們基本是百毒不侵，邪祟難近。
“咳，您聽誰說的，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怎麽可能？”樨覺得鵷鶵才不會把錯誤的答案告訴自己，他可沒那麽無聊。
別筵一本正經道：“看來，您對莫家還存在很多誤解，還是我來說說這個家族吧。”
萬靈女神莫孜靈是由飲冰君端木盜月創造的二代神之一，象征她生命的神樹就生長在靈界，足見飲冰君對她的偏愛。莫孜靈是二代神中實力最強的女神，曾帶領諸神擊敗魔族，將其封印在魔界。
那一戰以後莫孜靈威信大增，諸神畏懼，於是冥王主動請纓，砍伐了莫孜靈的神樹。莫孜靈死後，她的後代繼承了她的神力，卻因為神樹已死，隻能保存在根係當中，隨著時間流逝一直沉睡到如今。
有少數莫家人在機緣中被外界發現，並且利用某種手段喚醒，她們本是通過神樹繁衍，擁有絕對純粹的莫家血脈。但是在交合繁衍的過程中，這種血脈或多或少地被稀釋了，隻有少數人還保存著莫家最重要的特征——貓眼。
別筵指著自己赤色的雙眼，告訴樨說，這種眼睛是能夠通靈，甚至隨意操縱亡靈和生死的鬼眼，身為彼岸花妖，生死的使者，他和別連是這樣的赤瞳。鬼眼與貓眼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是貓眼太過罕見，他並不清楚貓眼具體擁有怎樣的力量，但是想必作為莫家的特征，貓眼並不簡單。
但是樨搖搖頭告訴別筵，自己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什麽特別之處，除了好看獵奇一點兒，讓人印象深刻一點兒，沒有一點用處。而讓印象深刻，說不定還妨礙他入北閣的目標，有了不如沒有。
“但是您真的希望沒有這樣一對眼睛嗎？您從長輩那裏繼承而來的相貌，可以這麽簡單地舍棄嗎？”別筵說道，濃鬱的死氣讓他的五官變得模糊不清。
樨的神情微變，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這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要去北閣，可同時也時時刻刻折磨著他的記憶。所以樨很少照鏡子，還有意忽視自己的外觀。
不過他會就此舍棄嗎？
當然不會。
甚至他會透過自己的雙眼去想念他們，這是他在那些模糊記憶之後最大的動力，如果失去了這樣的動力，那他大概很難支撐下去。
“好吧，我承認你說得對，就算我的眼睛沒有用處，我也不能說討厭我的眼睛。”樨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我這一路走來，眼睛有沒有通靈能力也無所謂。隻是你幹嘛一直揪著我的眼睛說呢，我們也可以說點別的。”
“我直截了當地說吧，我不僅喜歡您的眼睛，還對您的身世感興趣。”別筵見樨就要跳起來，動了動手指，彼岸花立刻鎖住了樨的四肢，“別激動，我沒有惡意。我感興趣的原因隻是因為，小連的母親和您一樣擁有貓眼。”
“那又怎麽樣？”樨掙紮了兩下，沒掙脫出來，反而被彼岸花吸光了力氣，隻能癱軟在椅子上。
他想罵人，可事關重大，隻好耐著性子聽下去。
“我剛才也說了，莫家人非常稀少，連我都知之甚少。所以我盡可能通過各種渠道各種人口中得到線索，想要了解更多莫家的事情。而且您也無須感到冒犯和欺騙，我們這樣的交流是互惠互利的，看您的反應，想必雙親很小就不在身邊，難道不想多了解一些他們的事情嗎？”
別筵在樨慢慢安靜下來以後，又拋出一顆重磅炸彈：“何況，剛才我還說過，貓眼與鬼眼之間擁有千絲萬縷的神秘聯係，而鬼眼能夠通靈甚至操縱生死——其間奧妙，想必我不說您也明白，這可是穩賺不賠的。”
樨果然有激動起來：“操縱生死？你是說……”
“沒錯，真正意義上的起死人肉白骨。”別筵點點頭，把樨震驚地連生氣都忘記了，隻顧看著對方眼睛發愣，似乎這麽做下一秒就能讓自己父母回來似的。
因為生死無限接近，碧連天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待下去的，唯獨一種特殊的花妖，能夠在此地生存，並且適應陰腐的死氣。他們是曼珠沙華所化的花妖，天生擁有妖身，因為是碧連天的使者，也掌握著特殊的冥界力量。
這種力量讓他們在花妖中獨樹一幟，有的強者甚至可以通過力量奪取其他妖族的妖力，即便是時間秘術，也無法對彼岸花妖造成傷害。
他們唯一的弱點是壽命。
由於不受時間限製，無論彼岸花妖的妖力多麽強大，修為如何高深，他們的壽命都隻有一千年整。千年以後，不管多麽強大，都會伴隨著花葉的生長而死亡。
別筵已經大限將至。
別連身為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兩者壽命相差無幾，別筵死了，他也活不長久。
比起掌握碧連天多年，習慣了順應生死的別筵，別連一生流浪，更加不願意接受壽命將盡的現實。盡管傳說任何力量都無法讓彼岸花妖延長哪怕一天的壽命，但他相信隻是還沒有找到正確的出路罷了，他想要成為打破那個傳說的人。
別筵和別筵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碧連天的掌管者，為了擺脫這種宿命，在生命將盡的時候迎娶了別連的母親。
他的母親隻是一個凡人，卻擁有一對罕見的貓眼，這象征了她在妖族極其特殊的地位。因此當時別連的父親遭到了其他妖族的討伐，要不是碧連天的庇佑，恐怕根本沒有他出生的機會。
父親的用意顯而易見，他渴望從女神的後裔身上獲取打破陳規的力量，但至於他究竟是否對那個女人使用了誘騙手段，這個不得而知。
在一切取得結果之前，別連的父親就去世了，那時候別連出生不久，被別筵帶著逃走，並不清楚具體的過去。和別筵說起的時候，也被兄長一語帶過，似乎諱莫如深。
父親迎娶了他的母親莫家後人以後究竟有沒有獲取長生的線索，答案同樣無法知曉。
五百多年前別連從別筵那裏得知這些往事以後，就選擇外出流浪。他希望能夠找到父親生前的線索，更想知道是否還有莫家後人在這世間。
別連屬於半妖半人，妖族的規矩對他來說可有可無，因此……
這是他最初的想法。
***
溟城，碧連天。
白天這條花街難見人影，這種日夜顛倒的感覺讓樨新奇又不安。他當了這麽多年良民，可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光是看到那些門麵招牌就夠讓他臉紅心跳了。
別連看了眼他悄悄握緊的雙手，伸手牽起他：“沒事的，跟著我走就好，別東張西望。”
“嗯。”
樨漫不經心地回應道，恍惚跟著別連走進盡頭的青樓，猛地回過神來：“不是，你把我往哪裏帶啊？”
他眼神裏充滿了“你是不是想把我給賣了”的懷疑，讓別連忍不住啞然。
兩人站在門前大眼瞪小眼，按照別筵吩咐在門口等候的檜綏看不下去了，自行走了出來。
她一眼見到樨的貓眼，心底就深深詫異了，連忙謙卑地躬身施禮，才道：“想必您就是主上提起的樨先生，是這樣——我的主上對您很感興趣，所以特意請少主把您帶來。”
樨怒目看向一人一妖：“還少主？所以，你果然是準備把我賣了！啊不對，是你把我騙了！”
別連覺得自己洗不清了。
“您誤會了！”檜綏連忙辯解道，“少主帶您來並不是做皮肉生意！”
“那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人？”樨指著檜綏道，“你這麽漂亮，不會是書上說的‘花魁’吧？”
“這……我是——”檜綏眼睛一轉，“等一下，為什麽樨先生下意識覺得少主是要賣了您呢？一般兩個年輕少年走進青樓，正常思維不應該是……”
“咦咦？”樨吃驚了，生怕自己暴露馬腳，“啊，我、我就是這個意思嘛！這不是害怕你們聯合起來宰我嘛！萬一把我給賣了，我洗盤子還錢啊？”
“原來如此。”檜綏換上職業微笑，“這個您不必擔心，我們雖然隻是煙柳巷的小小青樓，但還不至於要宰像您這樣的客的道理。既然誤會解除了，那不如請二位移步上房，主人在那等候大駕。”
“這……”
樨發覺左右自己還是被繞了進去，這下子不進去反而不行，隻好硬著頭皮跟著檜綏走進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別連是不是一直在後麵偷笑自己呢？每次他猛一回頭，看到的都是一如既往正經冰冷的臉。
這青樓裏內部布局十分古怪，好好的分割出許多房間，環環相套，以至於樨不清楚這裏的占地麵積到底多大。隻記得跟著檜綏繞來繞去，最後走進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一股甜香從深處飄出，看到檜綏的步履變化，樨猜想大概到地方了。
隻是環顧此處，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還是這個房間本身擁有極大空間，竟然會使陰暗四麵延伸，腳下更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花魁姑娘，不點個燈嗎？這裏怪磕磣的，萬一地上有什麽東西絆上一跤就不好了。”
樨說著低下頭，發現自己走過的地方居然開出了一朵朵深紅的花朵，甜香也轉為腐臭的死氣，讓他的臉色變了變。
“這裏是什麽情況？”他嫌棄地捏著鼻子，對檜綏叫道。
別連皺起眉問：“不舒服？”
“還好，就是有點惡心。”樨搖搖頭，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我想青樓主人不至於要邀請我到這麽倒胃口的地方見麵吧？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就直說，我最討厭彎彎繞繞的。”
這隻是開始，如果這裏就覺得惡心，怎麽去碧連天深處呢？檜綏心想，看了一眼別連，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樨見狀更惱火了，擋住視線道：“別看他！想說什麽就說，看什麽眼色呢？說，你們到底要幹嘛？”
他再一次不肯前行，而別連又不能像對付一般人那樣直接強行帶進去，檜綏更是不敢動手。剛準備再想辦法把人哄進去，隻聽黑暗深處有人笑語：“不要為難他們了，他們也是受我之托，才把您帶來這裏的。”
“你是誰？”
樨大喝道，看起來並沒有因為死氣而變得無精打采，最開始不舒服勁過去，他就適應了這裏，精神狀態比檜綏還好。
“聽著聲音，就知道您是個能折騰的主兒。”那人低笑一聲，在黑暗中顯露身形。
花妖妖媚的麵容足以讓怒氣衝衝的人瞬間折腰，樨看著對方那張臉，也就氣不起來，神態緩和了許多。
別筵注視著樨的貓眼，比起他記憶中後母的雙眸，眼前這對眸子更加純粹剔透，隻是聽說這孩子是秘術傳人，不知道和妖族之間有多少淵源呢？他凝望著樨的臉龐，音容無比柔和恭敬：“首先請您放心，請您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什麽買賣，隻是小連和我說起，您是他的新朋友。我不知道他又和什麽樣的人交上朋友，所以想和你聊聊。”
他對樨微笑著，做出“請”的手勢：“看在舍弟的份上，請跟我來。”
“原來你和別連是兄弟，難怪花魁叫他少主。”樨沒有跟上去，“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就得了，用不著這麽麻煩。”
樨不配合，別筵也不生氣，手一拂掌底增生出一片彼岸花，自行形成座椅的模樣。在對方驚奇的眼神中，他淡淡一笑：“那麽，我們就在這裏說吧。請坐。”
樨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順便摸摸屁股底下的花朵是不是真的。嬌嫩的花瓣與手指接觸，花蕊輕輕騷動他的手心，讓他欣喜地收回手，卻又擔心起這椅子能不能承重。
別筵看了檜綏一眼，檜綏便退了出去。
他轉而對樨道：“小連之前和我說起過您，他說您的眼睛很特別。”
樨有些興趣缺缺，這種話他聽過太多次了，從有記憶以來，就總有人這麽說起。他原以為別連的哥哥會說些有意思的，沒想到一上來又是這種老生常談。
別筵料到他是這個反應，繼續往下說道：“我曾經在另一個女人那裏看到過這樣的眼睛，那是象征著莫家血脈的貓眼，因此常人生不出這般眼睛來。”
樨的神情變了變，可從來沒人說過他的眼睛是哪個家族的傳承象征，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瞼，心說如果別連哥哥說的是真的，那他豈不是莫家的後嗣？不對，那可是女神莫孜靈的後裔啊，他怎麽可能是……
“我知道，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第一反應都會質疑，認為這種不平凡的經曆或者身份不應該出現在自己身上。但是我沒有理由騙您。”別筵說道，猩紅的雙眼緊盯著樨的眼睛，“不知道您對這個家族了解多少？”
樨想在自己腦海裏搜刮一下，可惜什麽都沒有，他對這個家族的幾乎為零。硬要說的話，似乎頊脈裏鵷鶵大仙的分身告訴過他一些信息。
他支吾了一下，回答道：“我記得，女神的神樹被砍了以後，莫家用於繁衍的果實保存到根係，就成了黑市上的頊脈——說到這個身為女神後代也太慘了點兒。還有就是女神的後代都是女孩子，據說因為性……性傳染病的緣故。”
話音一落，別筵和別連都露出迷茫的神色，那可是女神的後代，別說性傳染病了，她們基本是百毒不侵，邪祟難近。
“咳，您聽誰說的，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怎麽可能？”樨覺得鵷鶵才不會把錯誤的答案告訴自己，他可沒那麽無聊。
別筵一本正經道：“看來，您對莫家還存在很多誤解，還是我來說說這個家族吧。”
萬靈女神莫孜靈是由飲冰君端木盜月創造的二代神之一，象征她生命的神樹就生長在靈界，足見飲冰君對她的偏愛。莫孜靈是二代神中實力最強的女神，曾帶領諸神擊敗魔族，將其封印在魔界。
那一戰以後莫孜靈威信大增，諸神畏懼，於是冥王主動請纓，砍伐了莫孜靈的神樹。莫孜靈死後，她的後代繼承了她的神力，卻因為神樹已死，隻能保存在根係當中，隨著時間流逝一直沉睡到如今。
有少數莫家人在機緣中被外界發現，並且利用某種手段喚醒，她們本是通過神樹繁衍，擁有絕對純粹的莫家血脈。但是在交合繁衍的過程中，這種血脈或多或少地被稀釋了，隻有少數人還保存著莫家最重要的特征——貓眼。
別筵指著自己赤色的雙眼，告訴樨說，這種眼睛是能夠通靈，甚至隨意操縱亡靈和生死的鬼眼，身為彼岸花妖，生死的使者，他和別連是這樣的赤瞳。鬼眼與貓眼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是貓眼太過罕見，他並不清楚貓眼具體擁有怎樣的力量，但是想必作為莫家的特征，貓眼並不簡單。
但是樨搖搖頭告訴別筵，自己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什麽特別之處，除了好看獵奇一點兒，讓人印象深刻一點兒，沒有一點用處。而讓印象深刻，說不定還妨礙他入北閣的目標，有了不如沒有。
“但是您真的希望沒有這樣一對眼睛嗎？您從長輩那裏繼承而來的相貌，可以這麽簡單地舍棄嗎？”別筵說道，濃鬱的死氣讓他的五官變得模糊不清。
樨的神情微變，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這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要去北閣，可同時也時時刻刻折磨著他的記憶。所以樨很少照鏡子，還有意忽視自己的外觀。
不過他會就此舍棄嗎？
當然不會。
甚至他會透過自己的雙眼去想念他們，這是他在那些模糊記憶之後最大的動力，如果失去了這樣的動力，那他大概很難支撐下去。
“好吧，我承認你說得對，就算我的眼睛沒有用處，我也不能說討厭我的眼睛。”樨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我這一路走來，眼睛有沒有通靈能力也無所謂。隻是你幹嘛一直揪著我的眼睛說呢，我們也可以說點別的。”
“我直截了當地說吧，我不僅喜歡您的眼睛，還對您的身世感興趣。”別筵見樨就要跳起來，動了動手指，彼岸花立刻鎖住了樨的四肢，“別激動，我沒有惡意。我感興趣的原因隻是因為，小連的母親和您一樣擁有貓眼。”
“那又怎麽樣？”樨掙紮了兩下，沒掙脫出來，反而被彼岸花吸光了力氣，隻能癱軟在椅子上。
他想罵人，可事關重大，隻好耐著性子聽下去。
“我剛才也說了，莫家人非常稀少，連我都知之甚少。所以我盡可能通過各種渠道各種人口中得到線索，想要了解更多莫家的事情。而且您也無須感到冒犯和欺騙，我們這樣的交流是互惠互利的，看您的反應，想必雙親很小就不在身邊，難道不想多了解一些他們的事情嗎？”
別筵在樨慢慢安靜下來以後，又拋出一顆重磅炸彈：“何況，剛才我還說過，貓眼與鬼眼之間擁有千絲萬縷的神秘聯係，而鬼眼能夠通靈甚至操縱生死——其間奧妙，想必我不說您也明白，這可是穩賺不賠的。”
樨果然有激動起來：“操縱生死？你是說……”
“沒錯，真正意義上的起死人肉白骨。”別筵點點頭，把樨震驚地連生氣都忘記了，隻顧看著對方眼睛發愣，似乎這麽做下一秒就能讓自己父母回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