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瀅紅著眼睛跟祖母在家門前最後一次擁抱,“祖母,您和祖父一定要好好的啊,也別太掛念我,”她抽了一下鼻子,“您記得看好李嫂把我的屋子收拾的跟現在一樣啊,說不準,我年底就被休回來了,到那時再裏收拾起來不免潮氣重,不好住。”
她祖母章氏聽了輕輕捶了她一下,罵道:“胡說什麽呢?你爹是丞相,哪個敢休你?京城裏規矩多,以後可不許胡說八道了,你爹是個要麵子重規矩的人,你要叫他丟了臉麵,他可不會輕饒你,知道嗎。”老人慈愛的看著她,撫摸著她的臉又說:“聽話,乖乖的,等年底了祖母就去京城裏看你。走吧,路上小心。”
雲瀅哀怨的上了馬車,撩開車窗簾子,跟祖母搖手再見,趕車的陳福立馬一鞭子抽在空氣中,“啪”的一聲。馬車就緩緩啟動了。她看著門前的祖母萬分不舍,想到自己放飛的生活就這麽閉幕了,馬上要啟動可惡的宅鬥劇情就越發傷心,馬車轉了個彎連帶祖母也一起轉的看不見了,她哇的一聲撲到身邊的丫鬟小湖身上。小湖紅著眼拍著小姐的背,低聲的勸解著。
不知道的見她哭得這麽淒慘,恐怕會多想,小姑娘怕是家裏出事了?莫不是跟家人走丟了?其實要說起來,她這還真是個喜事:她隻是啟程回京城父母身邊出嫁。並沒有什麽悲慘不仁的事,隻不過雲瀅自小一直養在祖父母身邊,現在花期已到,是該出嫁的年齡了,於是在京城的父母就給她訂了門不錯的親事,現今接她進京出嫁,而她不願意離開家鄉遠嫁京城而已。
雲丞相夫婦原本去年秋就催她回京,她萬般不肯,從秋天拖到了冬天。京城相府裏又派了人接,她哭鬧不止非要等過完年才走。現在年也過完了,終是再拖不住了,這才像是被賣到京城一樣的淒淒慘慘的走了。
要是鎮子上任何一個小姑娘能像她這樣能嫁到京城官宦家裏,恐怕離鄉的哀愁都會被喜悅衝淡了,哪裏會像她這般悲傷?不過雲瀅這樣也情有可原的,她本是一個來自異界的幽魂,不知怎的就魂寄在剛病死的侯家二小姐—雲瀅身上了。十三年前雲瀅的父親本要帶著家小去外地赴任,而她當時病的厲害,隻能留在老家給雲祖父母照顧。而換了個芯子的雲瀅養好了病後,看著這寧靜的小鎮,青山綠水風景秀麗如畫,立刻就愛上這裏了,哪怕病好了後也不肯去跟父母團聚,就一直跟在祖父母身邊,留在了映仙鎮。
這裏山好水好:有著仙女傳說的仙女山,還有仙女的鏡子化成的湖-鏡湖。鏡湖的南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帶著嫋嫋炊煙的鄉村,鄉村的東北方向就是映仙小鎮。雲瀅很喜歡這裏寧靜單純的鄉村生活,人們樸實勤勞,一派和氣,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活充實而幸福。
再說了,在老宅裏,她過的很快樂和自由。她的祖父沉迷道學求長生,一心求道,對世事看的很開,也是個凡事不粘手的,所以平日甚少用禮教習俗管她。而祖母更是脾氣溫和慈愛,疼愛都來不及哪裏又舍得十分約束她。以致她跟著鎮子上的同齡男孩子不是上山抓鳥打獵就是下湖撈魚戲水,日子過得快活又自在。而她的父親和母親,每一兩年會回來老家祭祖。但是她總是跟他們相處的很不自在,或許因為父親一身上位者的氣勢吧,母親又是很守規矩禮教的人,雲瀅這個人精,當然不會傻傻的放棄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去投奔父母。所以之前她父親母親多次派人接她團聚,她都以孝順祖父母的名義百般推辭不肯去,死賴在老宅裏。
這是個大概與雲瀅前世的千年之前社會水平相似的時代,嗯,對她來說就是古代。她沒想到古代鄉村田園生活是這麽舒心的。她在這裏過的輕鬆又快樂。如今卻要去京城,哪裏肯定是禮教繁重,不要說自在了,可能連快樂都會被剝奪了。休閑田園風立馬要改為宅鬥風!像她這樣的皮猴子,以後隻能約束在後院的方寸之間,多可怕啊!想想都覺得悲催,你說她能不哭的要死要活嗎?
可在祖父母及雙親的信念裏,她嫁到京城待在父母的羽翼下總比在鄉下好。唉,就算她再怎麽不願,畢竟是雲家的女兒,又如何拗得過長輩呢。隻是美麗的仙女山和鏡湖的風貌以後都隻能是回憶裏的風景了。
往京城的路途也不十分遠,要是策馬奔騰十一二天也就到了。但是像她這樣坐馬車帶著行李仆人的,那就需要差不多翻倍的時間了。雲瀅隻懨懨了兩天,一是她本是活潑的性子,二來還有黑豹跟著排解,所以沒多久她就恢複了精氣神。她看著綠油油的草地就想騎馬了,故而逼著趕車的陳福往最近的鎮子上,買了一匹溫順的棗紅色母馬,然後換了男子騎裝帶著黑豹一邊趕路一邊撒歡。
黑豹並非真豹子,而是一隻毛色烏黑油亮威風凜凜的黑犬。三年前,她和小夥伴們去山上打獵玩,在湖邊的草窩裏發現了孤零零又奄奄一息還是小奶狗的黑豹。當時她看黑豹腦袋瓜子圓圓的還以為是隻小豹子。不料養著養著它的嘴筒子就越來越長,後來就明明顯顯是一隻狗崽子了。
雲瀅遺憾之餘就給它起了個黑豹這樣威風的名字。幸好黑豹不辱大名,它長的身長體健,比普通的家犬都高大許多,毛色烏黑發亮,從氣勢到相貌比一般的狗要威猛俊俏許多。要雲瀅說,它也是很不凡的啦,跟她前世見過的一種罕見的獵犬很像,一看就有非凡的來曆。這次她要上京,原本不帶它的,但是黑豹就是要跟在車後,趕也趕不走。
就這樣,她要麽騎馬帶著黑豹趕路,要麽就帶黑豹坐車裏玩耍,不知不覺就走半個月。聽李福說,過了這座梅山就是南樂府,過了南樂府往東再兩三天就到京城了。
離京城越近她越感到不安,不知道京城的生活是怎樣的?父母十多年也隻回鄉過幾次,她跟父母並不親近,不知道他們可會好好待自己?還有那個與她未曾謀麵過的姐姐,兩人是否能友好相處呢?之前聽祖母說,姐姐長她兩歲。身子一直不好,所以還沒出嫁,不知道她現在病情如何了?
這就是所謂近鄉情怯的意思吧?雲瀅覺得自己緊張的有些煩躁了。這天早上,跟陳福說在前麵的南樂府等他們後,她就騎馬帶著黑豹先走了。
梅山不是很高,山路也鋪的平緩。跑到了半山高時,一隻土黃色的小動物突然飛快的從路中穿過跳向路邊的林子裏,黑豹嗖的一下就追了過去。雲瀅看著黑豹歡快的狗尾巴拍隻好馬跟上。
林子裏樹木密集,並不適合騎馬,沒多遠她就跟丟了黑豹。雲瀅隻好下馬,把馬拴在樹上,自己走進林子找黑豹。並暗想等下必須好好教訓一下黑豹才行,它越來越不服管了,要是到了京城再這樣一下跑的沒影了就不好了。
她慢慢的走著,還聽見前方的流水聲。雲瀅心念一動,這個時候來條烤魚也是甚好的啊。“黑豹?快回來,吃肉啦!”雲瀅想喊黑豹回來,想吃魚,還是要靠黑豹,它是抓魚小能手。
喊了幾聲後,就聽見黑豹在前麵的回應的叫著。雲瀅趕緊向前跑去,不到百米後,就發現前麵已沒路了,順著陡坡下麵是一條小溪。她看見黑豹正在溪水裏跳躍著,正往對岸撲騰。雲瀅抽了口氣,自己養的狗,總得找回來不是?認命的扯著矮樹藤枝下坡。到了溪邊才看到,對岸不遠處有個小瀑布,小溪就是從這裏聚水成溪緩緩而流。溪流清淺,可以清晰的看到水底的石頭和水草。
“黑豹,回來,快來抓魚!”她還看到水裏有魚,好幾條呢,都有她手掌那麽大,這種尺寸烤起來最好吃。小溪對岸是不太陡峭的山坡,隻見樹木草叢一陣抖動,黑豹從中探出個狗頭,對著彎腰低頭正看魚的雲瀅叫了一聲。雲瀅看向它,對它招手,黑豹不為所動。雲瀅就明白黑豹是等她過去的意思。
現在才初春,天氣溫暖,但是山水還很涼的。雲瀅不想下水凍腳,於是蹦蹦跳跳的踩著石頭過了小溪。心想要是過去沒有驚喜她必要再給黑豹一個教訓,加上之前的,就一共兩個教訓了,她都記著呢。
黑豹著急在前麵來回跑著帶路。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個小平地處,黑豹對著山壁叫著。雲瀅喘著氣,走近觀察,原來是個隱秘的洞穴。她扒開洞口半人高的藤蔓草叢,探身看去,隻淺淺看見洞口有幾階階梯,往後就太黑看不清了。她咋舌,這是人工開出來的山洞啊,難道有什麽秘密?還是能藏著神秘寶藏?她膽子向來是沒邊的,於是點了隨身帶著的一根小蠟燭,帶著燭光下搖曳的身影就進了山洞。
洞**的孔道不寬大,但也能讓她輕鬆穿過。順著通道走了幾十步就轉了個彎,然後就看到一邊倒塌的石塊泥土,然後另一邊是一塊空地,似乎有人居住的痕跡。牆壁上不知鑲嵌著什麽,竟然微微的發著光。難道是夜明珠?哇,發達了…….她正做著發財夢,黑豹突然叫了一聲,幾步外黑豹兩隻眼睛反著綠油油的光。
她向發光的牆壁走去,沒幾步,燭光中慢慢露出一個詭異的骷髏頭,“啊!”就是她膽大,也被嚇了一跳。拍了拍心口,呼了口氣。她小心的持著蠟燭把手臂盡量往前伸,慢慢打量那個骨架。頭骨泛著暗沉的白色,一堆破布似的衣服堆在下麵擋住了身體的骨骸,昏暗的燭光下,屍骨帶著絲絲的恐怖的氣氛。也不知是什麽人死在了這裏。
她又就著蠟燭四下照了一圈,除了屍骨外,不遠處的右邊有個矮桌。她走向桌子,上麵放著盞油燈。點上油燈後,光線好了許多,她才發現這裏是個塌了一角的方形洞穴,高約兩米多點,空間不大過十來個平方,左邊被山石掩埋了一角。
東西有限,不過一個簡單的床、一張矮桌及桌旁的一個小櫃子。看來是個隱世道士的居所。
雲瀅之所以判斷是個隱世道士的居所,還不是因為她祖父也是對尋仙求道有著莫大的向往,經常在仙女山上跟幾個隱世的老道士談經論道。雲瀅以前去過山上找過祖父,從而見識過深山的老道的居所,都是住著簡陋的屋子或是開山鑿洞。她心裏甚是不理解的,無論她自身經曆過怎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她骨子裏依然還是很唯物主義的。對什麽求仙長生之論甚是看不上眼的,覺得就是癡人說夢,浪費生命!
這些求仙的人日子都是過的十分清苦的,發財夢破碎,因此雲瀅頓時興致缺缺。對桌上的書籍和箱子裏的東西看都不想看了,想來不過幾件衣服和經書罷了。她決定還是趕快去抓幾條魚慰勞下自己的好。她正想叫黑豹走,眼光掃過牆壁的那點些微光時,腳下一轉,走近去看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能發光?這些人難道還有夜明珠不成?
她舉著油燈照向牆壁,一顆微微發亮的玉石?玉石會發光?她用手摳了一下,沒弄下來。她四下找可以用的工具想把玉石取下,可能是個寶貝?不然拿回去討祖父歡心也好,萬一日後她真在京城待不下去要回老宅,還是需要祖父大人首肯的。
費了老大勁雲瀅才把玉石弄下來,一共六顆,每顆約鵪鶉蛋大小。沒見過,挺稀奇的,就把它們收到荷包裏了。猶豫了一下,又去翻動桌上的書:大概兩本經書。為什麽說是大概,因為字體是雅文,她不認識。她想可能是古籍,大約也算古董了。又看到桌上還有深色的一個小匣子,順便打開看看。裏麵一張疊起的寫滿了字的紙,是死了的隱士的遺書,遺書下有個玉質地的小瓶子。
她掃了幾眼隱士的遺書,上麵寫了隱士的來曆和姓名,還說他不能得道升仙,半路坐化,現留下兩本經書,一瓶丹藥、三個法器和一個乾坤袋贈與有緣人,希望有緣人能繼續他長生之道,也不辜負仙人一派的經書等物了。丹藥?法器?乾坤袋?什麽鬼?寫小說,做夢的吧?
雲瀅在想這人是不是在說謊呢?哪有人可能真活到一百六十多歲?何況在這醫療技術欠缺的年代。她反正是不信的。不過這些東西想來祖父他老人家會喜歡的吧?她胡亂的把巴掌大的藥瓶連著兩本經書,一起塞到懷裏就出了山洞。然後帶著黑豹嘮叨著要去小溪裏抓魚。
黑豹不愧是抓魚小能手,幾下就抓了七八條魚,她自己也抓了一條。她看了看天色,烤了四條大的。沒帶調味料,她試了一口,就不肯吃了,黑豹倒是不嫌棄全都吃光了。
回到對岸,找到正在吃草的馬,把懷裏的東西放到馬鞍裏的袋子裏,準備繼續趕路。
雲瀅今早先從投宿的村莊出發的,陳福要去附近的鎮子上補給些吃食和買些特產,帶著仆人會慢些。但她耽擱了這麽久,估計他們已走在前麵了。雲瀅跳上馬正想走,卻看見半空有一股濃濃的黑煙徐徐生起,她想,難道起火了?不可能吧,山下就一間茶水鋪子,難道他家著火了?
雲瀅又下馬,爬上路邊的一顆樹上,想看下是怎麽回事。她這裏正好是對著山下的半山腰,可以看到山腳下。
著火的是管道上的三輛馬車。雲瀅的心莫名一緊,她瞪大眼睛想辨認是否自家的馬車,可惜火光熠動的刺眼,距離也遠,她並不能清楚的辨別。光火之中隻能模糊的看到掙紮的人影,和他們嘶聲慘叫聲。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慘烈的情況,驚恐著急之餘不知所措。
這時有兩個人從茶水鋪子的一旁走出來,一男一女。然後“轟”的一聲,茶水鋪子也燃起熊熊大火。男的穿著白色的衣袍,女的一身紅色衣裙,從行動體態來看,兩人都是年輕人。兩人不慌不亂,閑庭信步般從光火中的茶水鋪子旁邊走到快燃盡的馬車前看著,半響後,那個男的伸手拋出個不知什麽東西在空中,然後那個東西一下就變成了個荷葉,一個巨大的荷葉。兩人跳上了荷葉,向東邊飛走了。
樹上的雲瀅腦子一片混亂,又驚又怒又不可思議。她看著天邊已經消失的人影,半響才回過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她要去確認一下。她顫抖身子著跳上馬向山下衝去。
走近漆黑快熄滅的馬車時,那匹倒在地的馬屍,正是她家的那匹灰白帶黑點毛色的馬。雲瀅腳一軟踉蹌倒在地上,不敢在往前一步。“陳福,小湖!你們在哪裏?”她喊道。四周一片寂靜,回答她的隻有火後劈啪的聲音。她看著馬車外一個曲倦漆黑的屍體,淚如雨下,失聲痛哭。陳嫂子,紅姑,大林,還有小林,都被活活燒死了!
他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放火殺人?為什麽這麽殘忍?雲瀅看著漆黑火後遺物,想著。不管是不是那一男一女所為,但是肯定跟他們脫不了關係……荷葉,他們還踩著荷葉飛走了,他們是誰?是人?還是鬼?
雲瀅抹去眼裏的淚水,努力讓自己冷靜思考。這不是打劫,因為行禮車並沒有翻動的樣子。而且那兩人給她的感覺也不像是劫財物的感覺。一個活口都沒留,斬草除根的架勢,那麽就是有仇。
若是有仇,她估計多數是父親那邊的原因。雲府人口簡單,老宅祖父母向來與人和睦,一直在小鎮子裏,生活單純樸素,不可能有什麽仇家。而父親身居宰相之位,定會有不少政敵,何況那兩人最後是向京城方向而去的。
她用力擦幹臉上的淚痕,跳上馬,對著冒著絲絲灰煙的灰燼,三鞠躬後,輕聲的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毅然向京城方向奔去。
她恨這裏為什麽沒有電話!她害怕極了,她也為難極了,不知應該先回家鄉看護祖父母,還是先去京城通知父母。從感情上來說,她恨不得插翅飛回祖母身邊,可是理性告訴她,先去離她近的京城。
雲瀅紅著眼睛跟祖母在家門前最後一次擁抱,“祖母,您和祖父一定要好好的啊,也別太掛念我,”她抽了一下鼻子,“您記得看好李嫂把我的屋子收拾的跟現在一樣啊,說不準,我年底就被休回來了,到那時再裏收拾起來不免潮氣重,不好住。”
她祖母章氏聽了輕輕捶了她一下,罵道:“胡說什麽呢?你爹是丞相,哪個敢休你?京城裏規矩多,以後可不許胡說八道了,你爹是個要麵子重規矩的人,你要叫他丟了臉麵,他可不會輕饒你,知道嗎。”老人慈愛的看著她,撫摸著她的臉又說:“聽話,乖乖的,等年底了祖母就去京城裏看你。走吧,路上小心。”
雲瀅哀怨的上了馬車,撩開車窗簾子,跟祖母搖手再見,趕車的陳福立馬一鞭子抽在空氣中,“啪”的一聲。馬車就緩緩啟動了。她看著門前的祖母萬分不舍,想到自己放飛的生活就這麽閉幕了,馬上要啟動可惡的宅鬥劇情就越發傷心,馬車轉了個彎連帶祖母也一起轉的看不見了,她哇的一聲撲到身邊的丫鬟小湖身上。小湖紅著眼拍著小姐的背,低聲的勸解著。
不知道的見她哭得這麽淒慘,恐怕會多想,小姑娘怕是家裏出事了?莫不是跟家人走丟了?其實要說起來,她這還真是個喜事:她隻是啟程回京城父母身邊出嫁。並沒有什麽悲慘不仁的事,隻不過雲瀅自小一直養在祖父母身邊,現在花期已到,是該出嫁的年齡了,於是在京城的父母就給她訂了門不錯的親事,現今接她進京出嫁,而她不願意離開家鄉遠嫁京城而已。
雲丞相夫婦原本去年秋就催她回京,她萬般不肯,從秋天拖到了冬天。京城相府裏又派了人接,她哭鬧不止非要等過完年才走。現在年也過完了,終是再拖不住了,這才像是被賣到京城一樣的淒淒慘慘的走了。
要是鎮子上任何一個小姑娘能像她這樣能嫁到京城官宦家裏,恐怕離鄉的哀愁都會被喜悅衝淡了,哪裏會像她這般悲傷?不過雲瀅這樣也情有可原的,她本是一個來自異界的幽魂,不知怎的就魂寄在剛病死的侯家二小姐—雲瀅身上了。十三年前雲瀅的父親本要帶著家小去外地赴任,而她當時病的厲害,隻能留在老家給雲祖父母照顧。而換了個芯子的雲瀅養好了病後,看著這寧靜的小鎮,青山綠水風景秀麗如畫,立刻就愛上這裏了,哪怕病好了後也不肯去跟父母團聚,就一直跟在祖父母身邊,留在了映仙鎮。
這裏山好水好:有著仙女傳說的仙女山,還有仙女的鏡子化成的湖-鏡湖。鏡湖的南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帶著嫋嫋炊煙的鄉村,鄉村的東北方向就是映仙小鎮。雲瀅很喜歡這裏寧靜單純的鄉村生活,人們樸實勤勞,一派和氣,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活充實而幸福。
再說了,在老宅裏,她過的很快樂和自由。她的祖父沉迷道學求長生,一心求道,對世事看的很開,也是個凡事不粘手的,所以平日甚少用禮教習俗管她。而祖母更是脾氣溫和慈愛,疼愛都來不及哪裏又舍得十分約束她。以致她跟著鎮子上的同齡男孩子不是上山抓鳥打獵就是下湖撈魚戲水,日子過得快活又自在。而她的父親和母親,每一兩年會回來老家祭祖。但是她總是跟他們相處的很不自在,或許因為父親一身上位者的氣勢吧,母親又是很守規矩禮教的人,雲瀅這個人精,當然不會傻傻的放棄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去投奔父母。所以之前她父親母親多次派人接她團聚,她都以孝順祖父母的名義百般推辭不肯去,死賴在老宅裏。
這是個大概與雲瀅前世的千年之前社會水平相似的時代,嗯,對她來說就是古代。她沒想到古代鄉村田園生活是這麽舒心的。她在這裏過的輕鬆又快樂。如今卻要去京城,哪裏肯定是禮教繁重,不要說自在了,可能連快樂都會被剝奪了。休閑田園風立馬要改為宅鬥風!像她這樣的皮猴子,以後隻能約束在後院的方寸之間,多可怕啊!想想都覺得悲催,你說她能不哭的要死要活嗎?
可在祖父母及雙親的信念裏,她嫁到京城待在父母的羽翼下總比在鄉下好。唉,就算她再怎麽不願,畢竟是雲家的女兒,又如何拗得過長輩呢。隻是美麗的仙女山和鏡湖的風貌以後都隻能是回憶裏的風景了。
往京城的路途也不十分遠,要是策馬奔騰十一二天也就到了。但是像她這樣坐馬車帶著行李仆人的,那就需要差不多翻倍的時間了。雲瀅隻懨懨了兩天,一是她本是活潑的性子,二來還有黑豹跟著排解,所以沒多久她就恢複了精氣神。她看著綠油油的草地就想騎馬了,故而逼著趕車的陳福往最近的鎮子上,買了一匹溫順的棗紅色母馬,然後換了男子騎裝帶著黑豹一邊趕路一邊撒歡。
黑豹並非真豹子,而是一隻毛色烏黑油亮威風凜凜的黑犬。三年前,她和小夥伴們去山上打獵玩,在湖邊的草窩裏發現了孤零零又奄奄一息還是小奶狗的黑豹。當時她看黑豹腦袋瓜子圓圓的還以為是隻小豹子。不料養著養著它的嘴筒子就越來越長,後來就明明顯顯是一隻狗崽子了。
雲瀅遺憾之餘就給它起了個黑豹這樣威風的名字。幸好黑豹不辱大名,它長的身長體健,比普通的家犬都高大許多,毛色烏黑發亮,從氣勢到相貌比一般的狗要威猛俊俏許多。要雲瀅說,它也是很不凡的啦,跟她前世見過的一種罕見的獵犬很像,一看就有非凡的來曆。這次她要上京,原本不帶它的,但是黑豹就是要跟在車後,趕也趕不走。
就這樣,她要麽騎馬帶著黑豹趕路,要麽就帶黑豹坐車裏玩耍,不知不覺就走半個月。聽李福說,過了這座梅山就是南樂府,過了南樂府往東再兩三天就到京城了。
離京城越近她越感到不安,不知道京城的生活是怎樣的?父母十多年也隻回鄉過幾次,她跟父母並不親近,不知道他們可會好好待自己?還有那個與她未曾謀麵過的姐姐,兩人是否能友好相處呢?之前聽祖母說,姐姐長她兩歲。身子一直不好,所以還沒出嫁,不知道她現在病情如何了?
這就是所謂近鄉情怯的意思吧?雲瀅覺得自己緊張的有些煩躁了。這天早上,跟陳福說在前麵的南樂府等他們後,她就騎馬帶著黑豹先走了。
梅山不是很高,山路也鋪的平緩。跑到了半山高時,一隻土黃色的小動物突然飛快的從路中穿過跳向路邊的林子裏,黑豹嗖的一下就追了過去。雲瀅看著黑豹歡快的狗尾巴拍隻好馬跟上。
林子裏樹木密集,並不適合騎馬,沒多遠她就跟丟了黑豹。雲瀅隻好下馬,把馬拴在樹上,自己走進林子找黑豹。並暗想等下必須好好教訓一下黑豹才行,它越來越不服管了,要是到了京城再這樣一下跑的沒影了就不好了。
她慢慢的走著,還聽見前方的流水聲。雲瀅心念一動,這個時候來條烤魚也是甚好的啊。“黑豹?快回來,吃肉啦!”雲瀅想喊黑豹回來,想吃魚,還是要靠黑豹,它是抓魚小能手。
喊了幾聲後,就聽見黑豹在前麵的回應的叫著。雲瀅趕緊向前跑去,不到百米後,就發現前麵已沒路了,順著陡坡下麵是一條小溪。她看見黑豹正在溪水裏跳躍著,正往對岸撲騰。雲瀅抽了口氣,自己養的狗,總得找回來不是?認命的扯著矮樹藤枝下坡。到了溪邊才看到,對岸不遠處有個小瀑布,小溪就是從這裏聚水成溪緩緩而流。溪流清淺,可以清晰的看到水底的石頭和水草。
“黑豹,回來,快來抓魚!”她還看到水裏有魚,好幾條呢,都有她手掌那麽大,這種尺寸烤起來最好吃。小溪對岸是不太陡峭的山坡,隻見樹木草叢一陣抖動,黑豹從中探出個狗頭,對著彎腰低頭正看魚的雲瀅叫了一聲。雲瀅看向它,對它招手,黑豹不為所動。雲瀅就明白黑豹是等她過去的意思。
現在才初春,天氣溫暖,但是山水還很涼的。雲瀅不想下水凍腳,於是蹦蹦跳跳的踩著石頭過了小溪。心想要是過去沒有驚喜她必要再給黑豹一個教訓,加上之前的,就一共兩個教訓了,她都記著呢。
黑豹著急在前麵來回跑著帶路。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個小平地處,黑豹對著山壁叫著。雲瀅喘著氣,走近觀察,原來是個隱秘的洞穴。她扒開洞口半人高的藤蔓草叢,探身看去,隻淺淺看見洞口有幾階階梯,往後就太黑看不清了。她咋舌,這是人工開出來的山洞啊,難道有什麽秘密?還是能藏著神秘寶藏?她膽子向來是沒邊的,於是點了隨身帶著的一根小蠟燭,帶著燭光下搖曳的身影就進了山洞。
洞**的孔道不寬大,但也能讓她輕鬆穿過。順著通道走了幾十步就轉了個彎,然後就看到一邊倒塌的石塊泥土,然後另一邊是一塊空地,似乎有人居住的痕跡。牆壁上不知鑲嵌著什麽,竟然微微的發著光。難道是夜明珠?哇,發達了…….她正做著發財夢,黑豹突然叫了一聲,幾步外黑豹兩隻眼睛反著綠油油的光。
她向發光的牆壁走去,沒幾步,燭光中慢慢露出一個詭異的骷髏頭,“啊!”就是她膽大,也被嚇了一跳。拍了拍心口,呼了口氣。她小心的持著蠟燭把手臂盡量往前伸,慢慢打量那個骨架。頭骨泛著暗沉的白色,一堆破布似的衣服堆在下麵擋住了身體的骨骸,昏暗的燭光下,屍骨帶著絲絲的恐怖的氣氛。也不知是什麽人死在了這裏。
她又就著蠟燭四下照了一圈,除了屍骨外,不遠處的右邊有個矮桌。她走向桌子,上麵放著盞油燈。點上油燈後,光線好了許多,她才發現這裏是個塌了一角的方形洞穴,高約兩米多點,空間不大過十來個平方,左邊被山石掩埋了一角。
東西有限,不過一個簡單的床、一張矮桌及桌旁的一個小櫃子。看來是個隱世道士的居所。
雲瀅之所以判斷是個隱世道士的居所,還不是因為她祖父也是對尋仙求道有著莫大的向往,經常在仙女山上跟幾個隱世的老道士談經論道。雲瀅以前去過山上找過祖父,從而見識過深山的老道的居所,都是住著簡陋的屋子或是開山鑿洞。她心裏甚是不理解的,無論她自身經曆過怎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她骨子裏依然還是很唯物主義的。對什麽求仙長生之論甚是看不上眼的,覺得就是癡人說夢,浪費生命!
這些求仙的人日子都是過的十分清苦的,發財夢破碎,因此雲瀅頓時興致缺缺。對桌上的書籍和箱子裏的東西看都不想看了,想來不過幾件衣服和經書罷了。她決定還是趕快去抓幾條魚慰勞下自己的好。她正想叫黑豹走,眼光掃過牆壁的那點些微光時,腳下一轉,走近去看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能發光?這些人難道還有夜明珠不成?
她舉著油燈照向牆壁,一顆微微發亮的玉石?玉石會發光?她用手摳了一下,沒弄下來。她四下找可以用的工具想把玉石取下,可能是個寶貝?不然拿回去討祖父歡心也好,萬一日後她真在京城待不下去要回老宅,還是需要祖父大人首肯的。
費了老大勁雲瀅才把玉石弄下來,一共六顆,每顆約鵪鶉蛋大小。沒見過,挺稀奇的,就把它們收到荷包裏了。猶豫了一下,又去翻動桌上的書:大概兩本經書。為什麽說是大概,因為字體是雅文,她不認識。她想可能是古籍,大約也算古董了。又看到桌上還有深色的一個小匣子,順便打開看看。裏麵一張疊起的寫滿了字的紙,是死了的隱士的遺書,遺書下有個玉質地的小瓶子。
她掃了幾眼隱士的遺書,上麵寫了隱士的來曆和姓名,還說他不能得道升仙,半路坐化,現留下兩本經書,一瓶丹藥、三個法器和一個乾坤袋贈與有緣人,希望有緣人能繼續他長生之道,也不辜負仙人一派的經書等物了。丹藥?法器?乾坤袋?什麽鬼?寫小說,做夢的吧?
雲瀅在想這人是不是在說謊呢?哪有人可能真活到一百六十多歲?何況在這醫療技術欠缺的年代。她反正是不信的。不過這些東西想來祖父他老人家會喜歡的吧?她胡亂的把巴掌大的藥瓶連著兩本經書,一起塞到懷裏就出了山洞。然後帶著黑豹嘮叨著要去小溪裏抓魚。
黑豹不愧是抓魚小能手,幾下就抓了七八條魚,她自己也抓了一條。她看了看天色,烤了四條大的。沒帶調味料,她試了一口,就不肯吃了,黑豹倒是不嫌棄全都吃光了。
回到對岸,找到正在吃草的馬,把懷裏的東西放到馬鞍裏的袋子裏,準備繼續趕路。
雲瀅今早先從投宿的村莊出發的,陳福要去附近的鎮子上補給些吃食和買些特產,帶著仆人會慢些。但她耽擱了這麽久,估計他們已走在前麵了。雲瀅跳上馬正想走,卻看見半空有一股濃濃的黑煙徐徐生起,她想,難道起火了?不可能吧,山下就一間茶水鋪子,難道他家著火了?
雲瀅又下馬,爬上路邊的一顆樹上,想看下是怎麽回事。她這裏正好是對著山下的半山腰,可以看到山腳下。
著火的是管道上的三輛馬車。雲瀅的心莫名一緊,她瞪大眼睛想辨認是否自家的馬車,可惜火光熠動的刺眼,距離也遠,她並不能清楚的辨別。光火之中隻能模糊的看到掙紮的人影,和他們嘶聲慘叫聲。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慘烈的情況,驚恐著急之餘不知所措。
這時有兩個人從茶水鋪子的一旁走出來,一男一女。然後“轟”的一聲,茶水鋪子也燃起熊熊大火。男的穿著白色的衣袍,女的一身紅色衣裙,從行動體態來看,兩人都是年輕人。兩人不慌不亂,閑庭信步般從光火中的茶水鋪子旁邊走到快燃盡的馬車前看著,半響後,那個男的伸手拋出個不知什麽東西在空中,然後那個東西一下就變成了個荷葉,一個巨大的荷葉。兩人跳上了荷葉,向東邊飛走了。
樹上的雲瀅腦子一片混亂,又驚又怒又不可思議。她看著天邊已經消失的人影,半響才回過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她要去確認一下。她顫抖身子著跳上馬向山下衝去。
走近漆黑快熄滅的馬車時,那匹倒在地的馬屍,正是她家的那匹灰白帶黑點毛色的馬。雲瀅腳一軟踉蹌倒在地上,不敢在往前一步。“陳福,小湖!你們在哪裏?”她喊道。四周一片寂靜,回答她的隻有火後劈啪的聲音。她看著馬車外一個曲倦漆黑的屍體,淚如雨下,失聲痛哭。陳嫂子,紅姑,大林,還有小林,都被活活燒死了!
他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放火殺人?為什麽這麽殘忍?雲瀅看著漆黑火後遺物,想著。不管是不是那一男一女所為,但是肯定跟他們脫不了關係……荷葉,他們還踩著荷葉飛走了,他們是誰?是人?還是鬼?
雲瀅抹去眼裏的淚水,努力讓自己冷靜思考。這不是打劫,因為行禮車並沒有翻動的樣子。而且那兩人給她的感覺也不像是劫財物的感覺。一個活口都沒留,斬草除根的架勢,那麽就是有仇。
若是有仇,她估計多數是父親那邊的原因。雲府人口簡單,老宅祖父母向來與人和睦,一直在小鎮子裏,生活單純樸素,不可能有什麽仇家。而父親身居宰相之位,定會有不少政敵,何況那兩人最後是向京城方向而去的。
她用力擦幹臉上的淚痕,跳上馬,對著冒著絲絲灰煙的灰燼,三鞠躬後,輕聲的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毅然向京城方向奔去。
她恨這裏為什麽沒有電話!她害怕極了,她也為難極了,不知應該先回家鄉看護祖父母,還是先去京城通知父母。從感情上來說,她恨不得插翅飛回祖母身邊,可是理性告訴她,先去離她近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