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連,是向來沒有統一的標準的。這更像是統治者的一種特權,是董仲舒三綱之一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象征著天子的怒氣。


    大祁的族刑,是太祖皇帝在時就定下的。他軍伍出身,戰場起家,對商鞅“重刑連其罪,則民不敢試。民不敢試,故無刑也。”的“以刑去刑”的理論頗有好感,是故唐朝時已鬆緩了不少的族刑,在大祁又嚴酷起來,仁宗皇帝雖性情溫厚寬和,是前四代中唯一沒有論株連罪的皇帝,還按下了趙家的罪責,但因其異常尊崇太祖皇帝,在太祖死後,更是來了出“蕭規曹隨”,全然隨了太祖的意思。到了姬煥祖父大伯兩代,祁英宗、肅宗皆心性殺伐果斷,又因仁宗皇帝寬厚,以致朝臣蠢蠢欲動,故而重用刑罰。可惜肅宗早逝,唯一的兒子那時不過一歲,於是兄終弟及,卻沒想到先帝宣宗天性軟弱,竟成了個傀儡皇帝,而早些年英宗、肅宗彈壓下朝臣一朝沒有了限製,竟無法無天到那樣地步。


    大祁六代皇帝,到姬煥繼位的時候,已是不止一家受了株連之苦。


    故而姬煥做這件事的時候,壓力是很小的。


    他七歲那年,殺了姚顯,威懾眾人之後,就沒有立刻下達株連九族的命令。這舉措想來是仁慈的,但卻意外更加深了朝臣對他的恐懼——姬煥對姚顯一係,一一追查,由罪論處,幾乎是連著下了一年的聖旨,那段時間人人惶恐不安,已至如今,都沒有人敢因年齡小瞧這皇帝。


    這件事裏,唯一令朝臣不滿的是,這麽大一件事,朝中權利理應最大,為皇帝心腹的宰相從頭到尾隻聽到了一點兒風聲。


    姬煥連宰相叫什麽都不知道。他叫人的時候慣常喜歡叫“愛卿”,聽上去很親切,也實在是很好的稱呼。


    ——七年下來,因為有這個稱呼,姬煥都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又是叫什麽名字。


    天璣殿內平攤著大量的宗卷,身形纖細的少年在那些大多鬢發染霜、肩膀寬厚的朝臣中格外的顯目。


    不僅是身形氣質,還有那種懶散的姿態,他斜倚在座位上,麵前一本手抄的《孟子·梁惠王下》,手上撚著一根銀簽,無籽西瓜的紅色與他白到透明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他離其餘的人都很遠,在酷燥的夏日依然清清爽爽,渾身不帶一點異味和汗水,整個人都像是冰雪雕成的。


    “諸位,今日就是最後一次了,可還有錯漏?”


    稀稀拉拉的否認聲傳上來,姬煥鬆了一口氣,他味覺敏感,這些天熱便發餿了的老男人們的存在對他簡直來說就是摧殘,他忍不住在心中誇獎了一下自己的精神,打了個哈欠,連一句結語都沒說,就趴在桌上歇息了。


    ——《孟子》在他的動作下被推開,露出一張畫了奇怪物什的紙來。


    內侍笑眯眯的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示意他們繞遠了一一走開,其行動間悄無聲息的程度讓人懷疑是無聲的幽靈。


    然後是同樣禮儀規整行動無聲的侍女們,將天璣殿內的冰盆更換,消減了數目。又有四組宮人,立在門口和各處窗邊,打著扇子扇風,使殿內少了些沉悶。


    等到姬煥醒來,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他睡得並不舒服,白皙的胳膊上已有兩道很深的紅痕,但睡意難得,也顧不上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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