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可知錯!”


    西仍歌雙手攏在袖中:“父親,不知兒子何錯之有?”


    西父西銘甫冷哼:“你這幾日夜間都做了些什麽,難道還需要我這個做父親的提醒嗎?”他深吸口氣壓住怒火:“身為嫡長孫卻每日與江湖女子廝混,簡直混賬!”


    雖然消息是他傳過去的,西仍歌還是在心中歎了口氣,往日怎麽沒發覺父親竟然愚蠢到這等地步。


    明明他讓同叔傳達的是“公子近日夜間常與一名江湖人士秉燭夜談,那人在江湖上名氣尚可,年紀輕輕便得了女俠的尊稱”,為什麽父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嫡子從江湖得了機密消息,而是與女子廝混?


    見他不說話,西父怒氣愈勝:“你竟還不認錯!”


    “父親,”西仍歌溫聲回應,“兒子與那人並非這種關係,待到時機成熟,您便知道了。”


    西銘甫捏緊手中茶杯,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摔了出去:“孽障,連你父親也需要瞞著嗎?”——又是這副模樣,明明他才是西家長子,有什麽消息卻都是身為長孫的西仍歌第一個知道,便是小佛寺中的老太爺西去後有人繼承西家,那也還輪不到西仍歌這個孫輩!


    瓷杯在腳邊炸開,西仍歌眼也不眨,繼續戳他的心窩:“父親不必生氣,這也是祖父的意思。”


    這話如同火上澆油,西銘甫猛地站起,狠狠一掌拍在實木桌麵上,怒喝:“老同,拿家法來!”


    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今日,我要打死這個不肖子孫。”


    同叔推開緊閉的屋門,雙手捧著一條浸足水的牛皮鞭子快步走到西父身邊。


    西仍歌看著手拿鞭子的父親,內心沒有半點懼怕,隻覺得可笑。


    也難怪從前祖父常自責作為父親不夠合格。往常西仍歌隻以為祖父不滿意父親的平庸,現在看來,剛剛當上一個包了毒藥的一品虛職沒幾天就這般不過腦子。


    這哪裏是平庸,根本就是愚蠢。


    蠢到無藥可救。


    如今這個形勢下,西家容不得半點差池。


    西父已經擎著鞭子走到他身後,西仍歌目視前方,聲音沒有絲毫波動:“父親還是莫要衝動得好。”


    怒火中燒的人聽到這話怎麽可能停得下來,西父冷笑一聲,“啪”的一聲,鞭子就甩到西仍歌後背上。


    “逆子,你可知錯了?”


    無需轉身,西仍歌知道,此時父親臉上一定全是傲慢。


    他捏緊拳頭下定決心。親生父親又如何,家族利益麵前,親情不值一談,便是他自己,也要為家族讓路。


    再等等,很快了。


    沒聽到想要的回答,西父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再次高高舉起長鞭,迅速用力揮下。


    “啪!”“啪!”


    “哼——”西仍歌猛哼一聲,身形有些踉蹌。


    幸好,他等到了。


    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顯然是剛看到就喊出了聲:“西銘甫,你怎麽敢!”


    西銘甫放下鞭子,皺著眉轉身:“怎麽回事?誰告訴夫人的!”


    西母一把揮開旁邊扶著自己的小丫鬟,俏臉緊繃,快步走進屋子,奪過西父手中的鞭子擲到地上:“難道沒人告訴我,今日你就打算打死我兒嗎!”


    說罷,她也不管西父什麽反應,避開西仍歌的後背,小心翼翼扶住他:“歌兒,你怎麽這麽傻?”


    “母親……”西仍歌眉頭微皺,一聲問好聽起來更像痛苦的呻吟。


    西母眼中含淚:“歌兒,無需多言,母親來晚了。”


    “辛苦母親了。”西仍歌微微搖頭,放心地合上眼睛,半靠在母親身上。


    西母一邊扶著他向門外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得冷聲道:“往常還顧及幾分情麵,今日我算看清了。西銘甫,這件事連同近些年你犯得蠢,我會一起轉告老太爺。”


    旁邊手足無措的西父一愣,緊跟著便是不可置信:“紀寧茵,我可是你夫君!”


    西母紀寧茵頓住腳步,半轉回頭,冷漠無比:“那又如何?”


    西仍歌有些擔心:“母親?”


    “無事,”她笑容重新溫柔,“走吧歌兒,日後離這清溪苑遠些。”


    “好。”


    出了西父所住的清溪苑,兩人在小花園中漫步。


    西仍歌麵上有些愧疚:“是兒子無能,還要母親拖著病體奔波。”


    西母笑笑,哪裏還有什麽怒氣:“這算什麽,這麽些年了,對你父親我自有一套章法,簡單得很。”


    她皺著眉頭,依舊扶著兒子,不讓他掙脫:“倒是你,身子骨一直不好,又被那狠心的父親打了鞭子,不曉得明日會是什麽樣子呢。”


    見母親沒有鬆手的打算,西仍歌無奈解釋:“母親放心,我既然讓人通知您,有豈會不做其他準備?”他眨眨眼,難得帶了些狡黠:“我可是特意讓人在衣衫背後加了一層。”


    西母這才鬆開了攙著他的手,笑意盈盈:“還是歌兒聰慧。”


    踏上抄手遊廊,西母揮揮手,令仆從們後退。


    “母親?”


    她向四周看了看。近處隻有雕著花紋的各色石板,遠處的花草也都矮小,不必擔心有人藏匿。


    西母笑得溫和:“歌兒,你與母親說實話,那夜間的女俠究竟是什麽人?”


    西仍歌一愣,繼而無奈:“母親,您怎麽也瞎想……”他搖搖頭,“我與蘇女俠之間並無男女情意。”


    “這沒什麽需要害羞的,”西母輕輕拍了下他的小臂,“下月月末就是你的加冠禮,二十歲的男子,也是時候成家了。據同塵這幾夜的觀察,那蘇女俠年歲尚小又嬌憨靈動,若趁著這還未定性的時候好生調教,日後定當是個可人。”


    “母親,”西仍歌哭笑不得,他身上的秘密注定自己不可能如同常人一般成家,又耽誤良家女子做什麽?


    何況,先不說夢中蘇輕背後的師門是否同意,若是沒了少女在中間,京城世家之首的西家必定要與凱旋的戰神王爺寧王直接對上。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知自己的母親聰慧過人,遠超父親,於是也不多加隱瞞,正色道:“母親,寧王凱旋,近日就要進京了。而父親前幾日剛升了太子太傅,還與紅牆中那位在小禦書房中談了許久……。”


    他沒有明說,西母卻已經明白了,她握緊拳頭:“形勢竟然已經這麽嚴峻了?”


    自打十五年前聽到噩耗昏厥後,她的身體便時常虛弱,偏這心病也無法根治,隻能小心調養著,平日還要打理內宅,因此幾乎沒有精力關心朝政。


    西仍歌點點頭,他也知道母親的情況,又三兩句簡單解釋朝中形勢和如今世家實際情況後,道:“那蘇輕身份有些特殊,交好後,家裏能在江湖多個選擇。”


    他沒有說蘇輕與寧王未來的姻緣糾葛,夢中所見,便是說出來也得不到信任。


    “難怪歌兒你要我向老太爺訴說你父親犯的蠢事,這種時候還是得由你來才放心,”西母若有所思,轉念又滿心苦澀,“隻是苦了你了。”好不容易才遇到個身處京城漩渦之外、不必擔心會被暗敵利用又合緣的小丫頭。


    西仍歌啞然失笑:“天色不早了,母親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等會吹了冷風受涼。”


    “也好,”西母點頭,“待母親回去休息片刻,就到小佛寺給老太爺請安。”


    “辛苦母親了。”他輕輕點頭。


    西母輕笑,“咱們母子之間,這有什麽。”她擺擺手:“好了,這裏離我的院子不遠,你也別送了,早點回去讓同塵給你後背上藥。”


    西仍歌作揖:“那母親,兒子就先退下了。”


    “去吧。”


    西母轉身背對他,語氣輕鬆:“快去吧。”


    身後腳步聲漸漸遠去。在西仍歌看不見的角度,她眼角突然落下淚來——其他人會認錯同胞的兄妹二人,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麽可能認錯?


    十五年,十五年來,她每一次見到“歌兒”,都會陷入喪子的痛苦中,又苦於明知女兒的難處卻無能為力。


    之前,她放任自己躲避。但如今親女處境艱難,她也該助歌兒一臂之力才行。


    小丫鬟快步湊近,要來扶住她。


    紀寧茵捏著手帕擦了擦淚痕:“這風確實有些涼。”


    “咱們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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