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生在陰曆八月,陽曆九月,正是暑熱消退,秋老虎上杆爬的時候。


    柳山想了許久,總覺得自己取的名字不夠好聽,跟柳阿婆商量過後,決定名字讓劉雁雲來取。


    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的關係,劉雁雲真的溫和了好多。


    “雁兒,你看給孩子取名的事情,要不你來吧,我是個粗人,沒文化,取的名字不好聽。”柳山難得有些羞澀,摸著後腦勺,他現在已經不天天往地跑了,隻有農忙的時候才會顧一個人,他經常去山裏挖藥材,大涼山沒什麽名貴藥材,可是三七,覆盆子這些多的很,還有知了褪下的殼,縱然不名貴,可是他采的多,總也是一筆收入。


    常在山裏,樹蔭遮擋,因著最近劉雁雲坐月子,吃的好,他在家裏待的時間也多,這麽一段時間下來,人比冬天還要白淨。他是寡言的性子,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冷峻的氣場。


    劉雁雲點點頭,”好,“


    給孩子取什麽名字呢?


    想了許久,最終定下了予安。


    連起來讀是遠,分開來讀,予是你,安是平安喜樂,再也不要像她一樣,身陷牢籠,沒有喜樂,算不得平安。


    這個名字下來,讀著順口,聽著也好聽,柳山和柳阿婆欣欣慰慰地接受了。


    柳予安生的白淨,一雙黑如永夜的雙眸,像極了柳山。


    劉雁雲的眉眼是淡淡的,柳山的不一樣,濃烈鋒利,可縱然他的眉眼生的那般像是柳山,劉雁雲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喜愛。


    那個時候她就隱隱明白,是啊,他們成功了吧,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可是柳予安的唇鼻卻又與劉雁雲如出一轍,更別提那股白淨勁兒。


    他是個省心的孩子,很少哭鬧,半夜裏除了一開始因為餓而哭過,後來連半夜裏都不見哭鬧了。


    大涼山的人看到這麽省心有精致的孩子,難免多幾分喜歡,滿月酒的時候,柳山沒少聽見讚美。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劉雁雲,看到她淺淺笑著,鬆下一口起來,他害怕劉雁雲不喜歡這個孩子,可如今看來,她是極喜歡的,那他就放心了。


    不知是懷著怎樣複雜的心情,劉雁雲看著這個孩子一天天的長大,說沒有一點怨恨有怎麽可能,有的時候是真想掐死他,自己一走了之或者一死了斷。


    可是,她是那麽的喜歡一切新鮮事物,那麽地熱愛自己的生命,所以這些想法,在漸漸消退之時,看到那麽懂事的兒子,她心裏又是一陣愧疚。


    過去的一切,和他有什麽關係呢,這是一個純潔的生命。


    她沒想到自己在這麽早就有了孩子,記得張先生教過他們的時候,她在課上講了自己的孩子,調皮,搗蛋。


    ”可是啊,一想到這是我生命的延續,也是一個新的純淨的靈魂降臨世間,我就不生氣了,更何況,這是我的寶貝,做為媽媽,我隻想把最好的一切全都捧到他麵前。他小小的,軟軟的,我一看,心都要化了。“


    小安,白胖胖的,小小的,軟軟的,她一看,心都要化了。


    那些陰暗的想法,糟糕的情緒,怎麽可以帶到自己的寶貝身上呢?


    一年,兩年,三年...


    劉雁雲越來越舍不得了,這不是貓貓狗狗,這是自己的血脈啊。


    也正是這種舍不得,讓她心中想好的逃跑計劃,一推再推,如今他從一點點,長到了一小團,每天笑出小米牙,高高興興地喊著:“媽媽。”


    劉雁雲總是有一種難言的愧疚,她是為著那樣的目的,生下了他,如今還在計劃著拋棄他...這種愧疚,讓她對她的小安越來越好,仿佛生怕以後沒機會了一般。


    柳山和柳阿婆看著劉雁雲對小安的疼愛,心裏的石頭在一點點放下。


    她真的把小安教的很好,和大涼山的孩子站在一起,他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有禮貌,不貪玩,懂事極了。


    可是最近,柳山隱隱察覺出不對。


    “小安,你要記住,以後要堅強,要學會獨立,很多事情不可以麻煩別人的。”


    劉雁雲經常對小安說一些奇怪的話,奇怪到,柳山心裏惴惴不安。


    一直到那個雪花飄飛的冬日,劉雁雲一整天都陪在兒子身邊,用慈愛的眼光看著他,不舍,溫柔,決絕那麽多的情緒,柳山竟然全都在這個眼神裏讀懂了。


    他有一瞬間的頹然,她不喜歡自己,不喜歡娘,隻喜歡小安,如果連小安都不可以的話,那就沒誰可以了吧。


    他沉默地出去,打了一隻兔子,一直山雞,晚上大家湊在一起,吃的烤兔子和燉雞,柳山看劉雁雲放下碗,又給她盛了一碗。


    “你多吃點,冬天太冷了,這天我都受不了,剛在山上走一遭,沒一會兒就餓了,你還要喂孩子,肯定比我還累。”


    劉雁雲心裏一突,可聽到他後麵的話,接過來,吃了下去。


    晚上的時候,柳山呼吸緩慢而平穩,他睡覺不打鼾,很安靜。


    劉雁雲坐起來,悄悄穿上厚棉衣。


    “媽媽?”柳予安從小床上坐起來。


    最能感覺到劉雁雲情緒的,其實是這個小孩子,他有著敏感的心思,媽媽最近好不對勁,他心裏很慌,尤其是今天,那種目光仿佛是帶著重量的烏雲,將他籠罩包裹。


    “噓噓。”他伸出手。


    屋子裏沒點燈,外麵雪停了,月亮露了出來,白晃晃的一片。


    “媽媽。”柳予安帶著哭腔又叫了一聲。


    小孩子最沒安全感了,怕黑,怕妖怪,怕大灰狼將他叼走,可最怕...媽媽,突然有種要離開的感覺。


    劉雁雲走過去,像是下了不知名的決心,將厚衣服給柳予安套上,自己裹了棉袍,帶著他走了出去。


    柳山躺在床上,聽著他們兩個走出去,眼角一點點濕潤,就該這樣的,本來...本來一開始就是自己貪心了。


    如果她不走,卻一輩子不開心,以後兒子長大了,知道了真相,也一定會看不起他的。


    兒子被她教的那麽好,知道是非,就連自己心裏都知道是錯的事情,兒子以後一定更清楚。


    外麵有顆老鬆樹,綠皚皚的,鋪了一層雪頂。


    “媽媽,外麵冷。”柳予安小聲說。


    劉雁雲輕輕打開院門,今天剛上了油,沒有吱嘎的聲響。


    柳予安縮縮脖子,“媽媽,爸爸說,如果我喜歡,天上的星星也會給我摘,可是如果媽媽喜歡,就連月亮都是媽媽的,就沒我的份兒了。”


    他小,頭一回說這麽多的話,他隱隱感覺到,媽媽不喜歡這個家,不喜歡爸爸,不喜歡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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