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同是有野心的,他進廠並不是要當一名普通的基層員工,他的目標首先是現在空缺的組長之位,接下來可能就是向副廠的位置進攻。


    原來,他就是岩江的競爭對手,岩江還不知道有這號人物,但是紅心裏明白,肖大同不是善茬,他已經從副廠那裏開始下手了,賄賂的數額還不小,岩江這麽一個老實本分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負責選拔人才的一共有三個關鍵人物,廠長、副廠長、郭大爺。


    就如肖大同分析的,副廠愛才,又喜歡被人追捧,這一票他這次是投定了肖大同,廠長那裏不一定會接受賄賂,廠是他自己開的,他想的肯定是長遠的利益,隻要岩江這段時間不出什麽簍子,廠長的那一票他也有很大的機會。


    至於郭大爺,他平日裏視岩江和紅如自己的孩子,對他倆疼愛有加,他的那一票肯定是要給岩江的,因為岩江平日裏的表現有目共睹,郭大爺年紀大了,看事理更加透徹。


    入秋之後,天氣驟變,一夜之間宛如入冬,社區診所裏平時空閑的座位這段時間從早到晚全部坐滿了人,廠長也沒有幸免,每天中午趁著午休的時間過來打針。


    他的感冒持續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一開始隻是咳嗽,沒太注意,事後還是買了止咳糖漿,發現一瓶下去並未見好轉,這才發現這小毛病靠藥店是解決不了的,於是才想著到了診所,據診所唯一的一個五十來歲女醫生說,來這的病人得得都是秋季流感,大家都是打同樣的藥水,輕者兩至三天,廠長這是病情較重,所以要打針五天,而後再觀察。


    第三天的吊水已經打完了,廠長從昏睡中被搖醒,女醫生一張黃色的臉麵露在他麵前,“今天應該好多了吧?”


    廠長迷迷糊糊地,剛剛的吊水打得太久,是在是無聊,他就靠著鋪了海綿墊的鐵皮靠背椅睡了一覺,好似還沒睡醒,就聽到醫生在問話,他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含含糊糊地回答,“好些了,好些了。”


    回去的路上還是感覺頭重腳輕,並不像真的好轉了,聞著街上餐館裏飄出來的炒菜香,全無食欲,直想吐。


    回程明明隻有五分鍾的距離,卻好似目的地在千裏之外。


    半路上,他還蹲在路邊吐了一把,也沒吐出什麽東西來,隻是幹作嘔,路人同情的望了望,他也感覺好像有人打算走過來關切地問一問的,但是,那人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走開了。


    還是要靠自己啊!廠長在心裏感歎著,他這些年來做到這個位置,的確是比普通的人付出了更多的心酸,睡過大街,吃過一個月的方便麵,遭受過無數的白眼,當然,也遇到過在他危難之時向他伸出一根手指拉了他一把的人,但是想來,艱辛的路還是要靠自己把它走下去,而後,才會收獲巔峰的成果。


    咳嗽在上半夜加劇,起身喝了幾次開水,還是不能壓下去這劇烈的咳嗽,一整晚半睡半醒,一家人都隻能陪著煎熬,忍到了了第二天的一大早,孝順的兒子起床上廁所,見老父親幾乎要把肺給咳出來,便主動說自己可以去廠裏幫忙管理一下員工。


    廠長也想給兒子一個鍛煉的機會,於是將大門鑰匙還有辦公室鑰匙以及車鑰匙都給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則去了大醫院繼續抽血化驗。


    果然,醫生說的話都是一個樣,“你怎麽不早點來,早點來我這裏我就好辦得多,現在炎症拖狠了一般的藥控製不住,你這種情況必須要住院了!”


    廠長聽了很高興,要求他住院,說明醫生有把握將他治好,於是笑嘻嘻地連連點頭答應,總算是安心了下來。


    又想起了在診所的時候,那五十來歲的女醫生也說,“你該早一點來的,人家來得早的打兩天針就好了,你這恐怕要打五天針。”


    經曆過世事的廠長不免覺得好笑,這些醫生哪一個不怪罪病人不早一點去看病,他難道是沒有看病嗎?可是,治好了嗎?沒治好就是病人去晚了,治好了就是他的醫術高明。可是,人總會生病,總需要花錢還跪舔醫生,他搖搖頭,想起了自己經營的商道,雖然他也黑過別人,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像當醫生的這樣推卸過責任。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兒子終於懂事了,曾經小小個兒的他如今也能挑起家裏的擔子,這場病也算是生得很值。


    天上下著小雨,行人有一半打著傘,一般則沒有打傘,似乎是雨下得無關緊要,紅觀察了一會兒,感覺自己似乎也並不需打傘,於是,她將傘收了起來,就在收傘的那一刻,她沒有注意到身邊原來還有人,她正在經過廠裏的大門,從大門走進去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這段路上都是沒有遮陽篷的。


    那個人剛好跟她同一時間穿過大門,按照正常的晴天來說,兩人甚至三人並肩通過都沒有問題,但是她拿著傘,傘尖還朝著人家,收傘的那一刻,因為傘骨生鏽有些卡頓,傘上的水花猛地撒了旁人一身。


    紅驚恐地抬起頭來,見到一名年紀大概有二十四五歲的男孩子,他皺著深深的眉頭,一臉的不悅。


    紅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孩子,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難道又是公司裏新聘請過來的員工?還是說是跟公司有往來的客戶?


    紅連忙從包包裏掏出紙巾,“是要……”她想問他是要自己擦身上的水還是她來幫他處理,她的手在空氣中凝固了半響,也猜不透男子的心思,於是,拿著紙巾的手就伸向了他外套的下擺,也不知道為什麽,紅感覺到一陣強大的壓迫感,大概這名男子的衣服一看就是高檔貨,有種有錢人你得罪不起的氣場,她被這種氣場徹頭徹尾地打敗了。


    副廠長和郭大爺都聚集在廠長的辦公室,從車間就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廠長位置上的不是廠長本人,聽說他是感冒了,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至今越來越嚴重,郭大爺還有副廠都站著,坐著的年輕人紅早上見過,就是那個被她用雨傘撒了一身的水的年輕人。


    看來這人來頭還不小,他應該不會那麽小氣,不會跟她記仇的吧,她的心裏忐忑不安。


    大約過了四十分鍾以後,那間聚了人的辦公室裏突然變得空無一人,徒留一盞吊燈還明晃晃地亮著。


    紅一邊手腳並用,熟練地操作機器,一邊四下張望,郭大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正低頭打算盤,每算好一筆就在紙上做著筆記,副廠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懶人屎尿多”,紅在心裏默念著,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來,因為身旁腳下突然站著的一個人讓她感到懊惱不已。


    說什麽不好,專門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講別人的壞話,她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不過,盯著下麵這個人的表情看,他應該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不然,他為何還要張口好生地跟她講話呢?


    “要不要下來休息一會兒?”那人說。


    紅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太確定地指著自己,“我?”


    那人點點頭,“下來吧。”


    敢這樣做決定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員工,何況他還敢坐在廠長的辦公桌前,郭大爺還有副廠長都對他唯命是從。


    紅沒有再猶豫,從座椅上跳下來。


    “陪我出去轉轉吧。”那人白皙的臉,眼裏透著真誠。


    “可是,廠長他雖然不在,我也不能曠工呀!”


    那人回頭四下看了一下,“這兒誰熟悉你的工作?”


    “都差不多吧,我會的他們基本上都會,我們的工作經常也會串在一起做。”


    “那就好,你的離開對廠裏也不會有什麽損失,走吧。”


    那人拉著紅身上穿著的衛衣的袖子,她使勁的掙脫,“可是,你都不說你是誰,我怎麽能跟你走呢?看你年紀輕輕的,也不像是我們廠裏的領導啊。”紅焦急了。


    “這廠是我家開的,你陪我這個老板的兒子出去轉轉誰能給你算曠工?那郭老頭兒不會這點兒眼力勁都沒有吧,那他這麽多年的人事工作不是白幹了!”


    紅並沒有為他是廠長之子而感到高攀,反而,他明明身上一股書呆子氣質,性格卻是如此的暴戾,讓人有些無所適從,感覺跟他一起讓人很不舒服。


    他什麽都不知道,還隨便的評論郭大爺,人家都一把年紀了,為廠長做事忠心耿耿,這麽些年來的功勞全憑他一句不知輕重的話給辱沒了。


    但是,他是廠長之子啊,現在廠長不在,廠長之位暫時由他代替,要是不順從人家的話,指不定有什麽苦頭吃的呢!


    紅鬼鬼祟祟地偷瞄這個紈絝子弟,他幹嘛要選自己當陪同呢?難道是喜歡自己?


    紅搖搖頭,自己也不是那種會讓人一見鍾情的女孩子啊?


    她恍然大悟,該不會是自己和他的某一個難以忘懷的前女友長得驚人的相像?


    她還想到了一種可能,早上把水甩到了他身上,難道他真的記仇了?當時他的臉色就很難看,雖然事後他說了沒有關係,但是人心隔著肚皮,誰知道呢?


    正想著,就被張廠長的兒子小張催促著跟上,紅也就決定還是往好處去想罷了,一會兒該吃還是吃,該喝就喝,這種有錢人他要是請客你不接受那就是不給別人麵子。


    一上午,兩人幾乎都是在遊戲廳度過的,紅雖然對遊戲廳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跟著這位張公子倒也是沒有白來,娃娃機上抓到的娃娃全部歸紅所有,還有,出票機器上麵吐出來的小票換來的禮物也歸紅所有,她要做的就是不準離開他的身邊。


    “這些遊戲幣玩完別再買了吧。”紅說。


    “我還沒玩夠啊。”張公子手裏攥著最後的三枚遊戲幣,塞進了跳舞機,跳到一半突然從跳舞機上下來,“你說不玩就不玩,咱們吃飯去。”


    紅對於這種公子哥兒的品性實在看不慣,“你遊戲幣都已經投了,玩就玩玩唄,別浪費啊。”


    張公子笑嘻嘻地握住紅的肩膀,“不想浪費也可以啊,你上去試試。”


    紅著急得滿臉通紅,就像是小時候被罰站在黑板前,讓她覺得顏麵全為,全班的同學都在看著她,她站在上麵怯生生地往下望,很多同學都在笑,她覺得那麽難堪,而台下卻有那麽多居心不良的同學取笑她,她胡亂的揮舞著雙手,想要掙脫張公子握住她肩膀的手,跳舞機下麵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坐上了看跳舞的觀眾,她的力氣終究還是抵不過男生,可憐巴巴地僵硬在跳舞機上,不會跳,也下不去。


    她還是決定試一試,畢竟,她把有些躲不過的災難看成是命運。


    箭頭看上去並不難,腳也就四步,左上左下,右上和右下,手隻要隨時準備著打開就行,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可以一直張開手臂,箭頭過來的時候搖一搖手臂就行。


    還有一個中間健,那個鍵可以用雙腳跳。


    她在心裏已經盤算好了該怎麽跳了,隻要心不慌,一定可以完成的。她在心裏給自己加了個油。


    不過,她真的一次都沒有玩過這個,今天要是一次性就成功了,那麽也能說明自己其實很有天分。


    音樂開始了,紅感覺心髒要跳出來了。


    她發覺自己的手和腳像是別人的,開始不聽使喚,不不,是腦袋不聽使喚,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使勁的不協調地搖晃,她努力地踩踏著每一個鍵,但是好像都是慢了好幾拍才找到對應的鍵,後麵的箭頭嗖嗖地從眼前經過,她一個看不清了,隻聽見身後傳來各種並不友好的捧腹大笑。


    就在這裏,她給在場的人免費表演了一場雜耍表演,他們一定覺得好看極了吧。


    她想要下來,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想一口氣跑到那前台背後洗手間,然後再也不要出來,但是,那雙有力的手再一次地按住了她,“跳完才能走,跳完才能走。”


    他們的背後又是一陣不懷好意地捧腹大笑,是鄙夷的笑,是譏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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