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別致的咖啡館內,肖大同啜飲著濃鬱的咖啡,副廠長坐在他的對麵,小型的實木圓桌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肖大同環視四周,這裏沒有熟人在場,也是,這種消磨時間又高消費的地方,有錢的人沒有時間過來,有時間的人沒有錢消費。


    他屬於哪一種呢?他屬於新官上任,正是領導為他接風洗塵的時機,所以,他和副廠長才會出現在這裏。


    肖大同的目光越過副廠長,副廠的背後坐著的是一位文雅沉靜,美而不俗的大姑娘,姑娘全身上下是當季最閃耀的著裝,黑色粗跟短靴,皮質短褲,淺色的毛衣,身後是一件長款軍綠色風衣,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姑娘低下頭去的正臉,不過,這姑娘迷戀上了一本書,一直低著頭,足足半個小時過去了,他都沒有機會快睹她的芳容。


    怎麽好像以前從沒見過這樣標誌的姑娘?肖大同思索著,但是他仍然盡量將注意力放在和姑娘背對背坐著的廠長的身上,他已經放下了半糖咖啡,說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


    說是敏感的話題,其實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也沒有什麽關係,這件事是他和副廠之間的秘密,是華姿內部的秘密。


    “上次的那件事你不要在廠裏麵說啊。”副廠突然神色嚴肅。


    “您放心,我給您的紅包廠裏沒有人知道,隻是……”


    “我知道你看中了廠裏那個小姑娘,那天中午在宴會上我看你跟她一起進來的,她都知道了是吧?”


    “沒,沒,”肖大同連連否認,“我隻說了要取點備用金,她也沒問我幹什麽用,放心吧,她其實是個頭腦簡單的女孩子,她沒往那方麵講。”


    副廠送了一口氣,往下拉了拉西裝的下擺,身子坐直了些。


    肖大同拿起了溫熱的咖啡,喝了一口,見副廠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副廠還是對剛才的事不放心嗎?”


    “那倒不是,紅包這個事很好解釋,咱可以對外宣稱是早在我進入華姿之前就已經認識了,生日宴會上禮尚往來並不奇怪。”


    “那您在擔心什麽?”


    “刪除岩江打卡記錄的事。”


    肖大同頓時緊張起來,“那件事,那件事不是也隻有你我兩個人知道嗎?而且,我們從廠裏出來的我時候天已經黑了,周圍並沒有人看見我們,再說了,就算看見了又怎麽樣,您堂堂的華姿副廠長,做什麽還需要向他人匯報嗎?”


    副廠突然失心瘋地大笑起來,這個肖大同誇人不露聲色,果然是個開心果,幫他一把確實是正確的選擇。


    “不過那個姓郭的老家夥可不是省油的燈,”副廠長繼續說,“別看他年紀大了,人可一點兒都不糊塗。”


    “原來您擔心的是這個。”


    肖大同也陷入了沉思,那天副廠和他一起去找郭大爺拿鑰匙,郭大爺一開始的時候不肯把鑰匙交到他們手上,隻是答應讓他們進辦公室,但是他們那天一直在辦公室待著閑聊,就是為了支走郭大爺。


    郭大爺盡忠職守,不肯走,那時候已經下班了,所有人早就走光了,而且秋天的天色黑得早,郭大爺接到了家裏人的電話,最後才不得已先行離開,走的時候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們務必鎖好門,走了很遠,還不放心似的一步三回頭地往回看,他記得郭大爺的眼神,老人似乎早已經料到他們會趁他不在的時候做出什麽出格的壞事來。


    肖大同猜得到副廠一定有著跟他一樣的顧慮,岩江連續三天的打卡記錄被刪一事,郭大爺肯定猜到了是他倆幹的,隻是就算懷疑,那老頭也找不到證據吧。


    “岩江的打卡記錄被刪除,這種事他們未必能想得到是咱倆幹的,也有可能是郭大爺幹的,還有可能本身就是那打卡機自身出了故障,機器嘛,哪兒能保證從來不出錯呢?”肖大同講得眉飛色舞,副廠的情緒也被帶動了起來。


    “走,咱們換個地方喝一杯。”


    兩人走遠後,娜琪按下了手機錄音的暫停鍵,拿起身後軍綠色的大衣。


    華姿工廠的上方的大煙囪裏冒出了青色的煙,煙霧在附近十幾米內就消散了,周圍的空氣質量還不錯,散落的居民居住在這裏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娜琪戴著口罩,頭上頂著一頂西瓜紅色的鴨舌帽,一身的休閑裝扮。


    她今天就是過來高密的,但又不想成為一個眾人皆知的告密者,那天在咖啡廳見到的兩個人並非善類,雖然叫肖大同的那個人似乎是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但是在利益受損的情況下,誰都不能保證瘋狗不咬人。


    “廠長好!”一個穿著工裝的中年人匆忙向右手邊的一個穿豎條紋西裝西褲的男人打招呼。


    娜琪循聲望去,打招呼的人已經走遠,他的背後印著大大的幾個字——華姿工廠。


    原來走在旁邊的這位穿著西裝的男人就是華姿的廠長,還真是巧啊,正想著怎樣找機會跟他接觸呢,這人就這麽出現了,娜琪一邊偷偷地觀察他,一邊在腦子裏措辭,該怎樣跟他說起肖大同勾結副廠給岩江抹黑這件事呢?


    恍然,她感覺眼前的這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記憶開始不斷地往前搜索,記憶中的人應該要年輕許多,身型也比現在消瘦。


    娜琪想起來了,讀高中那年,她見過這個男人幾次,那時候,她的同桌張索然瘋狂地迷戀上了上網,每天晚上趁著寢室熄燈之後翻牆到校外的網吧包夜,早上回來以後,從早讀的時間就開始在課堂上睡覺,一直睡到下午放學,張索然長期不聽課,成績很差,考試的時候都是偷抄前後左右同學的答案。


    為了這個讓人頭痛的學生,班主任三番五次地把張索然的父親叫到了學校,就這樣,張索然的父親那張黑臉就深深地印在了全班同學的腦子裏。


    娜琪是張索然的同桌,應老師的要求,給被遣送回家的張索然送過幾次考試卷及複習資料。


    張家那時候就在做生意,一家人雖然都長著商人的嘴臉,但對小姑娘非常的客氣。


    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少了當初的銳氣,但也多了一份穩重和滄桑。


    成年人的樣子曆經風霜依然是當初的輪廓,不怪她還記得他,但那時候,娜琪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如今的她褪去了當初的稚氣,張叔叔應該記不起她了。


    娜琪沒有繼續跟著張廠長往前走,而是朝著反方向走,想到了門外有家便利店,店門口還有板凳桌椅供人休閑,那裏便成了她此刻想要的去處。


    上班的人正在陸續的進廠,岩江向來有早到的習慣,現在距離上班還有七分鍾,所以人群中不可能見到岩江,不過,她還是見到了一個讓她有些在意的人。


    是那個和自己一樣對岩江的事情非常關心的女人。


    她正迎麵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娜琪不確定那個女人是否認識自己,但她認識她,她叫紅,手上拿著早餐,豆漿是提的兩杯,還是大杯的,一個人肯定喝不完,看來又是給岩江帶的,透明的塑料袋子裏還有雞蛋,紅彤彤的雞蛋是鹵汁秘製的,看上去味道很不錯,紅一直低著頭走路,胖胖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笨拙,娜琪並沒有瞧不起她,反而覺得這樣的女生倒是很樸實,很適合給男生娶回家過日子。


    如果某一天,岩江也想結婚了,說不定還真的會考慮這樣的女生,想到這裏,當紅默默地從自己的身邊走過的時候,娜琪忍不住回頭看向了她。


    甚至,內心還有點兒羨慕。


    娜琪知道,如果是換作自己,她一定做不到像紅這樣十年如一日地給岩江帶早餐,一定不會不顧周圍人的眼光死心塌地的單戀一個人,她也很想去光明正大地對他好,但是她做不到。


    小賣部裏有幾個慌慌張張搶在上班前買麵包和牛奶的員工,娜琪等他們買完後要了一包辣條和一瓶礦泉水,坐在門口的凳子上,陽光已經開始漸漸明朗起來,早上感覺還是個陰天,但現在看來,是個不錯的晴天。


    她還沒有張索然的聯係方式,但是,她有把握能夠聯係上他,而且,他不會拒絕和她見麵。


    高中班級的群聊消息還停留在去年的十二月份,娜琪點開一張漫畫圖像,下麵備注的名字是張索然。漫畫的形象和當初上學時的他還有幾分相像。


    “小屁孩。”娜琪在心裏嘟嚷了一句。


    “找你有點事,舊同桌,娜琪。”娜琪將這條消息發了過去。


    兩分鍾後,對方通過了好友申請,並發來一個大大的擁抱表情包。


    “還是改不了這個爛個性。”


    “對不起啊,太激動了,當初一直沒聯係上你,今天你主動找我受寵若驚。”


    “現在有時間過來沒,華姿門口小賣部等你。”


    張索然才剛剛起床,上了個洗手間,正準備再躺床上去繼續賴著,看到娜琪約他緊急見麵的消息,頓時慌了神,重新折回洗手間,站在洗臉鏡麵前,頭發睡成了鳥窩狀,用水再怎麽撫摸都無法恢複原狀,他懊惱的想起昨天躲在被子裏玩手機睡著了,一晚上都是蒙著頭睡的,頭發不亂才怪。


    可是,那邊心儀多年的女神還在等待他的答複。


    “那你先等我一會兒,我十分鍾就出門。”


    “好,我等你。”


    張索然舉起手機,對著屏幕上的字親吻了一口,再舉起手機歡呼。


    “少爺,現在給你準備早餐吧?”洗手間的動靜驚動了門口路過的煮飯阿姨,“不用不用,我馬上出門。”接著,洗手間裏出現了歡快的水花聲。


    他對著鏡子掛掉了胡子,吹幹了頭發,整理好了衣領,然而,和平常出去見姑娘的心情不一樣,多了一份忐忑。


    向來自信更坦然自如的他擔心起那位多年前的同桌看到自己後會不會失望,她會不會不喜歡他的這身著裝呢?


    帶著期許又有些焦慮的心情,張索然也不敢在家多磨蹭一分鍾,要是給女神留下遲到不守時的差評那不是更糟糕。


    印象中那位端坐在課桌前,時而托腮思索,時而專注盯著黑板,時而又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女神,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在自己熟悉的地帶裏出現了,他悔恨不已,她這些年怎麽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呢?


    她就站在早晨的陽光裏,一臉的膠原蛋白,嫵媚的眼眸正看著他走來的方向,是的,她正看著自己,他有點不好意思,怎麽會這樣,向來喜歡到處拈花惹草的他居然會臉紅,會在她麵前把一身名牌西裝穿成衣不裹體的體驗。


    “你,還,還是那麽漂亮。”張索然始終沒有抬起頭,眼睛盯著皮鞋上陽光下反射出來的亮光。


    “你害什麽羞啊?多大的人了。”娜琪手裏拿著礦泉水,砸在他的腦門上。


    張索然被這樣一敲,才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裏抽脫出身來,“對,對不起,我有點兒緊張。”


    娜琪把水遞給張索然,“有事要找你幫忙哦。可不能推脫。”


    張索然抬起頭來,“你說說看。”


    娜琪的眼睛看向了華姿工廠的方向,“我有個兄弟,跟我家是世交,在你爸廠裏做事,以他的能力,本來在上個月的競選中是可以當上組長職位的,但是因為廠裏有內奸,所以......”


    “你的兄弟叫岩江?”


    “對,是他,他工作能力很強,你爸也知道的。可惜他為人老實,我覺得,他要是當上了組長,廠裏的工作氛圍還有工作效益都會得到很好的提升。”


    “我也知道他做事很負責,業務能力也很強,但是這次選拔是公平競爭,廠裏幾位骨幹一起投票決定的,恐怕我也......”


    “沒事,那就不打擾了。”


    張索然沒有想到女神的脾氣還是一如既往,說翻臉就翻臉,他以前就很怕她,怕她生自己的氣,不理他,現在,他好像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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