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正是萬家夜寐之時。


    一道纖細的黑影躍過高牆,迅速而又敏捷的落入牆根,短暫的駐留之後,又以如影的速度閃進了不遠處的巷子中,片刻功夫就遠離了宏壯又森嚴的府邸。


    臨街的鋪子裏,小二掌著燈昏昏欲睡,聽到椅子聲響,驚瑟地睜開眼,看到一身夜行衣的女子,惺忪的臉上立馬堆起了笑。


    “掌櫃的,您來了!”


    “如此著急的叫我出來,是出了什麽事嗎?”夜千鳶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見旁邊茶壺裏還有水,自己動手倒了一杯。


    小二姓楊,叫楊丁,是專門幫夜千鳶打點生意的。


    好多天沒見她來鋪裏了,楊丁按例把這些天鋪裏的情況先匯報完,隨後呈上賬簿和一錦盒。


    “掌櫃的,最近這幾日生意是出奇的好,而且賣價也高。特別是那扇白玉屏風,萬花樓的老鴇和頭牌都搶著要,足足賣了三千兩呢!小的請您出來,是想問您,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夜千鳶把一杯冷茶喝盡,接過他遞來的東西。


    先翻開賬簿看了看,再把錦盒打開,將盒裏的銀票拿出來數過後,遞了一張出去,剩下的收進懷裏。


    “謝掌櫃的!”楊丁雙手接過銀票,笑得合不攏嘴,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隻剩下兩條線了。


    夜千鳶眯著眼將這間不大不小的鋪子掃了一遍,突然擰緊眉頭。


    楊丁見她神色有異,立馬討好的問道:“掌櫃的,可是有何不妥的?”


    夜千鳶歎道:“我還真有些舍不得關掉這鋪子。”


    這間雜貨鋪賣的都是夜家給她的嫁妝。


    兩個多月前,她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變成了蜀河國平樂侯府的小姐。


    正一頭懵著,一家之主的平樂侯夜長東就出現在她麵前,先是狠狠的訓斥了她一頓,罵她不該尋短見,辜負了他和太後這麽多年的栽培和疼愛。


    見她一直低頭不說話,夜長東以為她是在反省,立馬又溫言細語的哄她,說隻要她奉旨嫁給三王爺,他和太後一定會讓她風光大嫁,絕不虧待她半點。


    在夜長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安撫和勸說下,她才明白發生在自個兒身上的事。


    不,準確的來說是發生在原來的夜小姐身上的事。


    這夜小姐雖然是庶出,但夜長東的子女中就她一個女兒。這女兒嘛,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可是嫁什麽樣的人就比較關鍵了。


    難得這女兒長得花容月貌、傾國傾城,說能羞死東施氣死王薔都不誇張。夜長東舍不得她當賠錢貨,就算嫁人也必須嫁得有價值、有作用。


    於是呢,夜長東把這個唯一的女兒當成手中的寶一樣,用心的栽培、極盡的疼愛。而他栽培女兒的方式還與眾不同,別人家的閨中小姐那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而夜小姐是刀槍劍鏜十八般武藝門門學絕。


    等到這個女兒總算成人了,重點就來了。


    他竟然要把女兒嫁給當今的三王爺,還挑明了態度要她去監視三王爺的一舉一動。


    夜小姐這才發現從小被夜家捧在手心裏的她原來隻是家族的一枚棋子,這個把她當掌上明珠的父親之所以那樣用心的栽培她,並非是要她做一代巾幗英雄,而是為了讓她在接受任務時能有足夠的能力。


    試問,一朵嬌花怎麽能做臥底?


    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怎麽能去殺敵?


    夜小姐一顆驕傲的玻璃心被擊得粉粹,無法接受現實的她撲通一聲就往湖裏跳了。


    然後……


    她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夜家的棋子被嫁進了三王府。


    這都還不算什麽。


    最奇葩的是,她跟三王爺成親快三個月了,她連三王爺長什麽鬼樣子都不知道。


    不,原來的夜小姐應該認識這些皇孫貴胄的,畢竟是一個京圈長大的人。壞就壞在她沒有夜小姐的記憶,甲乙丁卯她完全弄不清楚。就她知道自己是棋子的事,還是通過夜小姐跳湖以及夜長東說那些話總結出來的。


    這婚結的,她都覺得好笑!


    看看被她賣得差不多的嫁妝,她托著腮格外的糾結。


    夜長東為了哄她嫁給三王爺,可真是下了血本的,再加上夜長東的姑媽太後娘娘在背後操作,她這批嫁妝比公主出嫁還豐厚。


    當初她也沒想到這些東西會如此搶手,隻想早點把嫁妝變現,然後一身輕的離開京城去外麵逍遙快活。


    錢她現在是不缺了,隻是,生意這麽好,若是就這麽把鋪子關了,那未免太可惜了。


    畢竟誰也不會嫌錢多。


    見她一臉糾結和不舍,楊丁也忍不住傷感:“掌櫃的,小的也很舍不得關掉鋪子。特別是最近聯係的幾家大買主,那真是好不容易才攀到的。人家還給了我們準話,說隻要以後有好東西,一定要先想到他們,他們隻求東西好,不差銀子。”


    夜千鳶從椅子上起身,托著下巴在鋪子裏走來走去。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明澈的瞳眸中露出詭異的冷笑。


    沒東西可賣?


    那就到三王府搬啊!


    反正三王府那不曾露麵的王爺也不管她,賣他點東西就當補償她的空床費吧!


    就算最後被發現,那也沒什麽。她是皇上欽賜的三王妃,還有個太後撐腰,難道堂堂的三王妃賣家裏幾樣東西還犯法不成?


    打定主意後,她拍了拍楊丁的肩:“放心,這鋪子暫時不會關的。至於貨嘛,我還需要去清點一下,如果有買家來問,你先穩住他們,就說下批貨絕對稀世罕見,隻不過太貴重了,為了穩妥起見,所以要晚兩天。”


    她得回三王府好好打探打探,看哪些東西賺頭大。


    以前,她都沒發現自己這麽有經商頭腦。本來她都計劃好了的,賣完嫁妝就跑,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京城。


    然而,摸摸鼓鼓的腰包,她突然就舍不得了。她甚至還有想,找到機會還要去平樂侯府轉轉,把夜長東的庫房給搬了,那才好呢!


    。。。。。。


    正值午時,京城最大的酒樓天香樓客聚如潮。


    精致雅氣的廂房內,兩名年輕男子對飲暢聊,愜意悠然,好不歡快。


    “三哥,你說這夜千鳶究竟在籌謀什麽?夜長東千方百計把她嫁給你,這幾月也不見她有什麽動靜,反而隻顧著往鋪子裏鑽。難道她這間鋪子裏藏著什麽貓膩不成?”


    “你猜?”被叫三哥的男人輕挑著眉梢,比狐狸眼還迷人的鳳目中流轉著促狹的笑意。


    他這樣,是擺明了不想告訴自己實情,禦文澤不滿的拉長臉,可又不甘心,隨即又好奇的探向窗外,繼續打量著街對麵那家不起眼的雜貨鋪。


    觀看了一會兒,他還是沒看出什麽名堂,遂收回視線又與對麵的三哥說道:“三哥,聽說夜長東又進宮見皇祖母了,估計還是為了夜千鳶的事。你一直這樣冷落她,終究也不是辦法,皇祖母最近身子抱恙才沒過問你,要是她過問起來,你該如何應對?”


    “本王自有主張。”


    “我覺得吧,表麵功夫你還是應當做做,這夜千鳶雖然是細作,但人是真美……”


    “王爺!”禦文澤的話還沒說,三王府的總管事秦元突然出現。


    “何事?”坐在禦文澤對麵悠然愜意的男人淡淡的朝門口斜了一眼。


    “啟稟王爺,昨晚言側妃房裏也失竊了,聽說丟失的東西還不少,比前兩日魯側妃房裏失竊的東西還貴重,其中還有一件是皇後娘娘欽賜的,眼下言側妃正在府裏哭鬧,小的已經派府裏侍衛搜查過,可依舊沒查出是何人所為。”秦元低著頭戰戰兢兢的稟道。


    “是嗎?”男人妖孽邪魅的俊臉上不見任何憤色,沾著酒珠的薄唇反而輕嚼著淡淡的笑意,狹長的鳳目輕飄飄的移向窗外。


    “王爺,您看……這都好幾起失竊案了,府裏現在被弄得人心惶惶……王爺,您已經兩三月沒回府了,要不您回府看看吧?”總管事掉著冷汗,小心翼翼的勸說道。


    “不急,本王在外麵還有要事,你且先回去安撫那些女人,必要時,給她們一些銀子作補償。”男人頭也沒回的吩咐。


    “是,那小的這就回府了。”秦元匆匆而來,又帶著失望匆匆離去。


    。。。。。。


    鋪子裏,夜千鳶帶著楊丁正忙著清點貨物。


    現在鋪子裏擺放的東西都是她花錢買來的,用來充當門麵,好掩人耳目。


    “掌櫃的,你看這樣擺放行嗎?”


    “還行。”夜千鳶抬頭看了一眼,隨後指著堂中那盆牡丹,“把這搬到櫃台上,能賣就賣,不能賣就當擺飾。”


    “好咧!”


    楊丁趕緊照她說的去做。


    也不知道東家是從哪裏搬來的,這種花外麵都沒得賣,隻有富貴人家家裏才有。鋪子裏多了這麽一件擺飾,看著就讓人心情舒暢!


    剛把牡丹盆景擺上櫃台,就見有客人上門。


    他立馬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迎上去:“客官想買點什麽?”


    男人立在門檻內,手裏搖著紙扇,狹長的鳳目半眯著,頗為認真的打量著鋪子裏的一切,包括那個正在專心整理貨物的女人。


    這鋪子開在最繁華的街口,但很不起眼。包括鋪子裏的東西,說好聽點叫琳琅滿目,說難聽點那就是杯盤狼藉、不堪入目。一邊是花瓶瓷窯,一邊又是竹編背簍,這大熱天的還有燒炭起火的爐子,幾隻紙鳶和一堆絲巾竟能掛在一麵牆上……


    僅是看一眼,都有種雙眼受辱的感覺。


    他在打量鋪子的時候楊丁也在打量他。這男子身穿錦袍,頭戴玉冠,不但容姿俊美,且風度翩翩氣宇非凡。


    他心裏很快有了斷定。


    於是笑意盈盈的詢問道:“客官第一次來?”


    男人收回打量的眸光,緋紅的唇角微微勾起:“我想選些特色貨,不知貴店可有?”


    正在牆邊忙活的夜千鳶聽到聲音,扭頭看去,隻快速的掃了他一眼就冷淡淡的回道:“我們這裏賣的是日常所需的雜貨,都擺著呢,客官可自行挑選。”


    對她冷漠的態度,男人也不惱,搖著紙扇瀟灑又妖孽的笑問道:“這些貨我都看不上,還有別的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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