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被兩個士兵押解著跪在大殿中央。


    殿中並無太多人。一個趙王,一個趙嘉,還有三兩個嬪妃及幾名宦官宮女。


    過了一晚,趙嘉的臉腫得更大,整個人呈現一種虛弱的精神狀態,全然沒了昨日的氣焰。趙嘉是當今趙太子趙偃的兒子,此時他的母妃姬夫人也在殿內。姬夫人見不得自己的兒子這般慘狀,看趙政的神色十分惡毒,急急跪在趙王麵前哭泣:“父王,您要為嘉兒做主啊……”


    自己最寶貝的孫兒受人欺負,趙王自然要出麵,他站在大殿前方,語氣極為不悅:“趙政,你為何欺孤王的孫兒?”


    趙政偏著頭,瞥了趙嘉一眼,而後又看向趙王:“是他自己沒本事,打不過我。”


    沒料到趙政這般膽大,趙王氣得暴跳如雷:“放肆!什麽混賬話?!”


    有人撐腰,趙嘉與昨日畏畏縮縮之狀判若兩人,趾高氣揚地說道:“趙政,你若是此刻向我求饒,我還能替你在王父麵前求求情,否則休想讓我放過你!”


    趙政無所謂地聳聳肩,挑釁地稍稍抬起頭:“你配麽?”


    “你……你……”趙嘉簡直被他氣得不知所雲,指著他渾身發抖,“你父親數年前逃回秦國,你不僅不安分守己,還這般作為……當真是不想活了!”


    這小子在寧和宮出生,寄人籬下已經八年,為何敢如此猖狂?趙王氣他胡言亂語,更氣為何自己的後輩沒有這樣的膽識。許是想起了趙政出生那天的異變,趙王心生懼意,若現在不動手,日後秦國朝局有了變數,那……想到此,趙王重重拍桌,大怒道:“趙政殘害孤王之孫,拉下去,處斬刑!”


    此時,一個宦官走了進來,在趙王耳邊低語幾句。趙王當即喊停。沒過多久,一名身著盔甲的老者邁步進了門檻。


    趙嘉眼睛都瞪大了。


    來人正是廉頗。


    趙政神色微動,看著廉頗想要起身行禮。廉頗朝他微微點頭,走到他身前,以武將標準的單膝下跪姿勢行禮。趙王示意他起身,廉頗方站起來,微抬起頭,問道:“大王可知何謂仁義?”


    “是秦人先犯我趙。”趙王對廉頗的說辭很是不滿。


    廉頗摸了摸灰白的胡須,重重搖頭,語氣深長:“嬴子楚在趙為質,逃歸秦國,是為不仁。秦人攻趙,不仁。公子嘉禍事東引,不仁!大王此舉……亦不仁!難道我趙國要如那蠻夷之國一般不仁不義?”


    自三家分晉起,趙魏韓三國一向自命清高,都不願被歸為蠻夷之流。趙王吃癟,顧左右二而言他:“孤之孫兒並未對趙政動手,老將軍此話太過牽強!”


    “趙王真是一位好王父呢!”門外一道清麗的女聲傳來。


    眾人齊齊看向門外,原是一位儀態姣好的女子,即便身著粗布衣服,不施粉黛,可那自然的談吐和渾然天成的儀態自是無法掩飾。女子邁著蓮步走入殿中,站定後稍微下蹲行禮,抬頭說道:“四年前姣來到趙國,也是在此處受了趙王的接見,不知趙王可還記得?”


    趙王見到來人,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神色忌憚三分,說道:“原是江陵侄女,你此刻前來,莫非要插手孤王家事?”


    “嗬嗬……”羋姣笑了起來,聲音清脆無比,如黃鸝般婉轉,“姣怎敢妄言您的家事?今日來,是想替自家小女討個公道。”


    “哦?”趙王並不知道趙嘉與趙政的事還牽扯了別人,便以為羋姣說的是別的事,抬手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羋姣看看地下跪著的不屈身影,再看了看一旁神色囂張的趙嘉,突然抬手掩麵,低低抽泣,以袖拭淚。


    見羋姣突然哭泣,趙王更覺詫異,急急問道:“江陵侄女,到底發生了何事?”


    羋姣並不著急回答,而是拍拍胸脯,好像受了不小的委屈,平複心情後,她才開口:“昨日趙王的幾個孫兒傷了小女。可憐我四歲的孩子手臂已然出臼……”


    “什麽?”趙王本以為隻消嚴懲趙政便是了,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羋姣沒必要無緣無故去誣陷一個孩子。他看向趙嘉,趙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便知道了個大概。


    羋姣見時機差不多了,便接著說:“本來姣擔心趙王為難,想委屈小女讓此事作罷。可此事已牽扯到秦楚,姣不得不給趙王提個醒了。”說到最後,羋姣話鋒一轉,突然變得淩厲起來。


    “此話怎講?”趙王突然摸不著頭腦,本是幾個小童的事端,怎麽一下子牽扯到了秦國和楚國?


    羋姣抬眸,又恢複了先前的溫婉模樣:“四年前姣奉父王母後之命前來趙國,當時同趙王說了些事情……”


    聞言,趙王心下一驚。


    羋姣繼續開口:“姣未完成使命不要緊,隻是我父王母後性情急躁,萬一此事傳到他們耳中,一個不高興派人傳信去秦國,到時候秦楚因此連成一氣,隻怕趙國……”


    現如今七國之中,當屬秦楚最為強盛。幾百年來兩國也經常各派公主相互和親,盡管少不了摩擦,可這兩國關係自然是比其他國要親近。倘若因為幾個孩子打架一事讓秦楚找到了連攻趙國的借口,屆時趙國是無論如何都抗拒不了的。經曆了幾十年前白起坑殺趙兵的長平一戰,趙國已無太多餘力來應付兩國的合擊了。經羋姣暗示,趙王心中盤算了太多事情。


    廉頗本想著以趙王的固執,憑他一己之力想救下趙政簡直難如登天。身為趙臣,他不能為趙政過度開脫,否則就是失了分寸。今日他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狠狠觸及了趙王的底線,然而還是沒能救下趙政。


    可半路突然殺出個楚國公主,哭得梨花帶雨,說話卻句句帶刺,又不知與趙王達成了什麽協議讓他這般畏懼。


    廉頗這下子真不知道是喜是憂。喜的是趙政總算性命無虞,憂的是事情被羋姣擴大化,變得愈發複雜起來。若這個女人一直留在趙國,必定是個巨大隱患。


    姬夫人見趙王動容,實在氣不過。她雖然知道是自己兒子有錯在先,可趙嘉實實在在挨了趙政一頓打,還受了驚嚇。要他們向一個客居的質子認錯,絕無可能。於是她又替趙嘉辯駁:“嘉兒還是個孩子,公主,你那不過是個女孩兒,不要緊吧?”


    羋姣發出一聲隻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冷笑,而後說道:“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被人劃了一刀,姬夫人你說要不要緊?”


    顯然姬夫人並沒有抓住事情的重點,趙王與羋姣已經說到大國之間的關係,可姬夫人卻還在搬弄孩童的是非,眼界實在太過狹隘。


    趙王本就心煩,聽她這麽一說更來氣了,大聲怒道:“你給我住嘴。雖然趙政傷人不妥,可是嘉兒有錯在先。孤王已決定,處趙政八十鞭,以儆效尤!”


    “大王!”廉頗抬手作揖,姬夫人下跪磕頭。趙王不再搭理任何人,傳了宦官就自顧自走出了大殿。


    各懷心事的兩人,重重歎氣。廉頗歎趙王處事不公,趙政不過八歲,倘若真挨了八十鞭,怕是不死也會被奪去半條命。姬夫人則欲殺之而後快,即便已經罰下如此重刑,她依舊不解氣。


    羋姣蹲下身子,輕聲無奈地說道:“政兒,姑姑無用,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姑姑替芙兒,多謝你。”


    趙姬與趙政身份特殊,在邯鄲宮本就不招人待見,甚至有許多人想奪去他們的性命,今日羋姣使出渾身解數才保住趙政性命,若還想讓他安然無恙勢必不可能。趙王好麵子,已經下了的旨意要被收回,無論對錯,他肯定會處刑的。


    趙政毫不在意地點點頭,鄭芙是他的家人,他怎能容許自己的家人受委屈?很快兩個士兵將趙政帶到外麵的邢台上,一鞭一鞭抽打在他的背上。


    趙政額上汗珠漸漸密布,可他閉緊了嘴半個字都不喊出來。廉頗搖搖頭,十分揪心地看著邢台上的孩子。羋姣則皺眉閉起了眼睛,隻期望這鞭刑快些結束。


    “趙政,你服不服?”趙嘉死性不改,還是要上前來插一腳。


    趙政抬起頭,一邊承受著鞭刑,一邊輕蔑地看著他,氣勢分毫不減,嘴巴依舊是不饒人:“趙嘉,你最好祈禱這兩個人今天把我打死。否則你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趙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這個趙政,簡直是天生的惡鬼!即便從未去過秦國,可他身上留著虎狼之幫的血液,這般粗魯可怖!明明已經被打成這樣卻這般嘴硬,他還是不是人?


    殊不知他的母妃姬夫人方才還想著要害死趙政,比起她內心的陰狠,趙政這流於外表的宣戰又算得了什麽?


    趙嘉氣不過,又說不過,隻得跟著姬夫人憤憤離開。鞭刑完畢,羋姣趕緊上前去扶住趙政。趙政已然虛脫,但廉頗在場,趙政不想讓他擔憂,故說道:“師傅,我並無大礙,讓羋姑姑帶我回去便可。徒兒多謝您。”


    趙政還有力氣說話,那情況便不會太糟。左右他也做不了什麽,便叮囑趙政好生休養,臨走前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羋姣。羋姣回以一個十分親和的微笑:“老將軍慢走。”


    兩人各有自己的如意算盤,還未到時候,便都沒有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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